第 83 章
“那怎么办?”英子笑脸还挂在脸上,嘴角已经耷拉了下来。
阿角嘴角浅笑,轻松道:“凉拌!”
见阿角也没意思要拿她手上的衣服,转身往楼下走,英子赶紧追了上去:“阿角,妳这样让我把衣服还回去,秋离会很尴尬的,毕竟她可是一番好心,何况我也不好去给她说,妳拿了燕水的衣服,就看不上她的了。”
“我可没这么说。”阿角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依旧带着笑,面上却是淡漠:“妳要是不方便给秋离说,把衣服给我,我去还给她。”说着,又上前几步把英子手里的衣服拿了过去。
英子还想说什么,愣了一瞬便见着阿角清瘦的青色身影出了庭院,不满地嘀咕了一句:“就妳最逞能!”
近戌时,夜晚无星的空中飘起了白毛般的大雪,立在阁楼的甬道上,望着这一片漫天无边的白片,犹如雪海梅花。
因在院子里,阿角也没顾着穿兜帽披肩,薄薄的棉服宽松包裹着她本就瘦弱的身体,反倒是衬得越发的单薄。手里抱着一包衣物,沿着院中铺满厚雪的石子小路,脚上沾着雪,随着步伐踩得咯吱响,刚穿过拱门,眼前便是灯火通明的梨香院,满树的梨花早已在这个季节枯谢,只留那树丫枝头的积雪冰晶。
梨香院是秋离专属的院子,燕水亦然也有自己的院落,这是阁里花魁才有的待遇,何况秋离与燕水都是这里的头牌姑娘,接的客不是贵人便是富商,通常恩客也都是在她们各自的院子里招待,听曲吟诗,雅俗共乐。而其他没名气的姑娘则都是在大厅作陪,无非喝酒聊天,夜到兴起时,便是开房享乐。
阿角望了眼秋离房里,烛光摇曳,翩翩人影。又闻琵琶声落敲玉盘,轻拢慢捻抹复挑。看来秋离是接了客人。于是,她转身去了侧门的瓦檐下,跺了跺脚,拍拍肩上头上的雪,正准备等一刻时辰后再离开。
阿角刚抱着手臂搓了搓,秋离闺房门开声响,一男子披着狐裘从门里出来,侧着影子,与里面的秋离说了会儿话。
虽然阿角离得有些距离,却也在这寂静雪白的夜里,听清了她们断断续续的交谈。
“几日后,朝廷的监察御史将到扬州,会去府上住两个月,到时妳做好准备过来。”
“我......”
似乎见秋离有些犹豫,窗影下的男人一手捏住她的下巴,阿角从侧门的角度正好能望见男人强迫着秋离望着他那咄咄逼人的剪影。
“秋离妳别给我说,看上那甚子仙君大夫了?”
秋离被男子说的浑身一僵,低头便道:“没有。”男子听后,轻哼一笑,俯身在秋离脸颊上亲吻,声音依旧不容违背:“这次可是个好机会,要是能进宫,你我都是机会,记得那日打扮得漂亮点。”
说完,男人转身走下了台阶,脸刚转过来,阿角还未来得及避开,就与他对上了视线。男子一双邪魅的狭长眼角在见到阿角时,轻佻上挑。而男子尖削的脸颊、淡色勾起的唇角,瘦骨的身材,也让阿角顿时想起诡计多端的狐狸。
这人她见过,而且是秋离的常客,扬州盐商贾员外的二公子贾冯。见他脚步顿了一下,将看着她的视线又转向里面,对秋离说了句,就出院子了。
阿角对着寒天哈了口热气,步上台阶,这时秋离正站在门口等着她。
见她手里抱着的东西,秋离先是愣了一瞬,随即笑道:“这大雪天的也不多穿点,冻坏了吧?快进来暖和暖和。”
阿角并没有打算进去的意思,只是侧身弹了弹包上的雪片,将舞衣还给了秋离:“我不进去了,秋离姑娘的心意阿角心领,舞衣我已经有了,所以,很感谢。”
她把衣服双手递还到秋离手上,笑了笑,准备回去。秋离却突然叫住她:“阿角妳等一下,我有东西给妳。”
说完,疾步走进房里,一阵柜子翻动的声音。阿角捂着冻红的双手等了半会儿,秋离从里面出来时,手里多了件披肩与一封折叠的方纸。
她把披肩展开披在阿角身上,又将那方纸放进她手里,温柔说道:“下这么大的雪,别又着凉了。这是前些日子,我去虞大夫那抓药,正好给他与了妳身体的状况,便给开了这副药方,让妳注意调理身体。妳那体虚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生病了我也看得怪难受。”
阿角看了眼手上那折叠整齐的单子,点了点头,嘴角浅笑:“谢谢秋离姑娘,如果没事我就先走了,小姐那还等着我了。”
秋离握着她的手松了松,阿角刚想退开,她似乎想到何事,秀眉微蹙,双手又握住了阿角的手,踌躇道:“阿角,过几****要去贾员外的府上献舞,妳能陪我么?”
阿角似是想了想,低着眉,一双杏儿眼帘上的雪水似是隔了一层雾气,不见情绪:“可,我现在是燕水小姐的侍女。”
听她这么说,秋离赶紧接道:“我可以给姑姑说,让妳与英子换一下,燕水不会不高兴的。”
阿角也没回应,抿了抿嘴。见她局促,秋离清雅的脸顿时黯淡了下来,衬着烛光竟显得格外楚楚动人,不由让人心生怜惜。
静默半响,阿角喟叹:“那就麻烦秋离姑娘了。”将双手从她手里抽回,揣进袖管中。阿角对秋离福了福,才下了台阶。
见人已经转入了拱门,秋离才从愣神中反应,柔水般的眼里复杂交错:“阿角.......”
这一夜,燕水没有接客,便放了阿角去练舞。到了二更天,她才回了偏房歇息。点了房里的油灯,阿角搓着冻僵的手指,坐在小桌前,倒了杯水,喝了一口。突然,想起贾冯临走前给秋离说的那句话,放下茶杯,不由叹气。
从袖口拿出秋离给她的药单,刚想丢进油灯里烧掉。又抽了回来,展开纸张,不免好奇这仙人大夫会写出如何的字。
纸是普通的净皮生宣,混白干净。字是规整的小楷,错落有致。一般用生宣具有独特的湿染性,书写亦是不好把握。而且看上面的内容是未错一字,字里行间自然贯串,笔力浑厚挺拔,墨字不化,恰到力度,落笔即定。
想必,能写出这般漂亮字体的人,修养定性必是极好的。趴在冰凉的桌上,看着昏黄暗影在字墨间飘忽摇摆,阿角突然很想见见这传说的仙君虞大夫,究竟是何样子?
次日,因贾员外包下了花语阁,为自己庆五十寿辰,请了扬州不少的士绅贵胄。并指名要求让燕水抚琴祝寿。于是,姑姑便安排了几出献舞,来衬托花魁燕水的美妙琴声。
选了贾员外最喜欢的霓裳羽衣舞、应雪景的《梅花引》与之后的贺寿名曲。而,阿角便是羽衣舞的领舞,这还是燕水私下定的。毕竟员外喜欢燕水,她说什么掌事姑姑便听什么,阿角无奈也没用。
阁里为此忙了一早上,阿角给燕水整理容妆后,姑姑将她叫去,嘱咐着她千万别再出错,要是再像上次选花魁时,摔跟头出了洋相,定罚她去厨房做苦力。之后,姑姑又有些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说至今日以后不用她侍候燕水了。还与她交代道:“秋离擅长跳舞,以后妳就随着她好好表演,说不定还能飞上枝头。燕水那边我再与她说一声。”她也只是附和地应了一声。
到了晚上,扬州湖上深湖暗色,波光晃着岸上楼宇灯红,白雪映夜色,烛火照阁前。花语阁那乌木喷金的牌匾下,马车频频,入门皆是公子贵人。
这时,一辆玄青雅致的马车停在门口,下人上前挑帘,身着绛色宽袖衣,腰系白玉牡丹坠,头束翡翠冠,一张不显年龄的稚气清秀面孔,此人正是扬州知府甄琪,他刚下车理了理褶皱的衣襟,望着头顶圆月,便对正探出车门的人朗朗道:“今夜月亮够圆够大,不错不错。”
而,从甄琪车上下来的男子,一身白布衣衫,腰系黑带,头戴斗笠,因着帽檐只能隐约看到他尖削的下巴,肤色如玉剔透。他抬头看了眼花语阁的黑金牌匾,别有深意地笑道:“甄大人这病,虞某看来是治不好了,不如就此别过。”
见人要走,甄琪赶紧上前拦了他的去路,笑得一派灿烂:“虞凡你不会这么不给本官面子吧!当官当久了也得透透气,况且贾员外给本官请帖,不来也不好嘛!”
眼看这近四十岁还一派无赖的知府大人,虞凡略微沙哑的声线,依旧冰冷:“这与我何干?”
“当然有干系,谁说没干系了。你来扬州数月,本官还没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你。今个儿赶巧,本官心情好,带你来见识见识扬州的美人。”
见甄琪挑了挑眉,笑得格外风流。虞凡不打算再理会,转身正要走。甄琪指着他便道:“你走了,明天本官就封了你的铺子。”
“大人随意。”
甄琪还以为他这话挺有威慑性。孰知,虞凡回了句,悠闲地便往回走。
其实,姜还是老的辣,何况甄琪还是个发了芽的老姜。双手环在胸前,一副笃定的得瑟样儿,睨着雪路上虞凡那玉树的倾长背影,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足够传进虞凡的耳中 :“寻人寻得本官也怪累的,明天本官就把那案子给撤了,反正是个无头公案,那人是死是活,也不是本官分内......”
他这话还未说完,嘴角已经得意地勾了起来。因为,虞凡已寒着脸停下了迈开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