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汤药服了近两个月,夜里明显睡得安稳,心也不似从前那么急躁,脸色越发红润,手脚也有了温度,整个人都精神多了。我心中暗喜,老祖宗的办法奏效了。悄悄算好了日子,却不敢只亲近两天,之前之后,与他百般示好……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皇城里又在张罗着走塞外,今年随驾的名单上终于有了胤禛。那天他回来就告诉我早些准备,我嘴上应着,却并没有着手,因为这一次,我信心十足。如果有了孕,我可不能跟着他一路颠簸了去,我要好好地在家安胎,等他回来,就大肚子了!他若是知道了,一定会说,看看,就是我说的,有了这小东西,为夫走多久你也不惦记了,呵呵……
果然啊,果然,月经破天荒地推迟了……
这几天,我兴奋得坐立不安,一直在矛盾是不是该告诉他,还没有确诊,他,他能信吗?这么早就找大夫吗?能不能把出脉来?才一个月,会不会让人觉得我太张扬了?要不,要不先不找大夫,胤禛的书架上有整整一排的医书,我研究研究看。挑了一本来读,原以为自己对读古书已经很在行,可没想到那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的医书,晦涩得让人头疼,单单是喜脉一章就让我啃了一个上午,握着自己的手腕,都捏红了,也没把出个所以然来。
夜里,偎在他怀中,问他,你会把脉吗?他说会点皮毛,怎么?不舒服?说着就握了我的腕子,我赶紧抽回来,没有!他也没多问。我想了想,又忍不住盘算着要不就让他把把看,还没来得及开口,某人却又动了别的心思,我毫不犹豫地一把推开他,他似乎很不满意竟然想强了我,我马上做出生气的样子转过身去再不理他。哼!与我儿子的健康相比,什么都是其次!其次!再其次!!
天气热了起来,这天早饭后,翠儿又去给我煎药,我自己收拾一下,准备吃了药就进宫去。正在挑选薄一点的衣裙,突然觉得下身一热,我猛地一惊,赶紧关了内室的门,一检查,天哪!!!竟然……竟然是粉红的血迹!!!这,这是怎么回事???是月经?不可能!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我的痛经呢?可,可我如果我怀孕了,那……那这是什么?想到那可怕的后果,我大惊失色,迅速整理好衣衫就去找翠儿。一路往小厨房去,心急如焚,当初,当初真该听胤禛的话多留些人在房里,这,这要用人了,连个传话的都没有!
小厨房虚掩着门,正要进去,看到翠儿在配料桌前小心地用剪刀剪着什么,我有些纳闷儿,药不是都配好了吗?她这是做什么呢?再仔细看她把剪好的药材放入药罐中,打了清水就要上火。顾不得再多想,我推开门,“翠儿!你快去……”
可能我的声音太突然又太急,吓得翠儿猛地一哆嗦,“咣铛”一声手中的药罐应声落地。
“吓着你了?”我赶紧走过去,谁知她竟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这是怎么了?快起来。”忙着双手去扶她,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地上的狼藉……
湿漉漉的水渍中散落着一片片碎陶,和杂着一撮儿指甲盖大小的棕色小块,没有中药惯见的枝枝杈杈,颜色那么一致,质地那么均匀,没有一点掺杂……我放开翠儿,蹲下身,拈起一个小块放入口中,那浓烈的味道正是我每天要经历的苦,分毫不差,可为什么,为什么……
“主子……”翠儿的声音在发抖……“主子……”
“这是什么?”
“主子……”
“这是什么??”
“是,是……灵芝……”
“灵芝?!你……你每天给我喝的只是,只是……”
翠儿使劲咬着唇……已是泪流满面……
看她默认,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主子,主子……”翠儿哭着扑在我脚下。
“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是爷吩咐的……”
“他,他知道?”
翠儿点点头。
“谁告诉他的?”
“不,不是……是爷早就吩咐的……爷说,若是有一天主子传大夫,无论开什么方子,都不许给主子服。只能……只能熬灵芝水。”
“灵芝水?”
“爷说,灵芝不伤脾胃,色浓,味苦,主子不会,不会尝出来……”
“他……”我已经辨别不出自己的声音,“他打算骗我多久?”
“爷说,最多一个疗程,到日子,主子自然会……自然会再想别的法儿……若是,若是主子提前知道了,就,就如实相告……”
只觉得一阵眩晕,正想找个地方坐下,下身又是一热……随之而来那熟悉的湿潮,让我的心一阵痉挛……是了……是月经……
不知是怎样回到了房中,恍惚着换了衣裙,靠在床头……
“他……有没有嘱咐,若是我知道了……该怎么办?”
“有,爷说,若是主子知道了,即刻,即刻着人知会爷。”
“去吧。”
“主子……”
“去。”
“是。”
他回来了……
没有马上进内室,在外间洗手、更衣,一如往常。待一切收拾停当,推门,我抬头,只是看到了一个轮廓,眼睛就突然酸疼,迅速地模糊,却依然直直地瞪着他,不肯眨一下眼睛,任滚烫的泪滑落冰凉的脸颊……
他撩起袍角在我身边坐下,温暖的大手覆在我的手上,想握紧,我却死死抠着床棱……
“生为夫的气了?”他揽住我的肩,我僵着,不肯靠过去,他轻轻叹了口气,放下手臂,依旧覆住我的手,“你手脚总是凉,夜里也睡不安稳,灵芝暖身、静心,正对症。”
“对症?你,你怎么还能说得出这种话来?!”被泪浸透的声音,却是切齿的怒气!“大夫开给我的方子,你,你不许我服……糊弄了我这么久!让我每天都心怀希望,又一点点破灭!你,你于心何忍?!!”
“看着你天天像魔怔了一样,为夫早就不忍心!好端端的,自己去寻了药来吃,是药三分毒,你知不知道?”
“好端端的?我,我是真的病了啊!”
“病了?若你当真觉得自己病了,为何要背着我吃药?”
“你,你强词夺理!!”我狠狠地抹了一把泪,“我为何背着你?你告诉我我为何要背着你!!从一开始,你不是嫌我功利心太重,就是不肯配合,每次总得我求着你,哄着你!我问你,当初静怡和玉淑,你也是如此吗?静怡为你前前后后生下两对儿女,玉淑虽然小产了,可是,可是也不只一个吧?为什么,为什么轮到我……你……你!!我刚进门,你就要我亲近申儿,说是亲近惯了,长大了就像亲养的一样,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你就已经打算不让我有孕了,是不是??”
“秋儿!”
“是不是?!”
一天天企盼,一次次落空,心中的懊恼已经积聚到了极限,无处发泄的抓狂像爆发前的火山,随着最后一点希望的破灭被突然释放,排山倒海而来!此刻,那碗灵芝水就是所有一切的罪魁祸首,此刻,心爱的他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是,”谁知……他竟平静地应下,“我是不想让你有孕。”
“你……你混蛋!”我像被突然抽了一鞭子,疯了一样扑过去,那股邪火让我的力气变得出奇的大,重重地捶在他胸前发出骇人的闷响,疯狂中,不肯停下来……
发泄,很快就被心痛耗尽……被他箍在怀中,只剩下呜咽的力气……
“傻丫头,为夫是舍不得让你有孕。”他给我抹着泪,“那一场鬼门关,没有来由,不论尊卑,枉没了多少女人的性命。当年的孝诚仁皇后与皇阿玛少年结发,情深意重,却也因此撒手人寰……身为天子,无力回天,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气绝而亡……再看府里这些女人,舒惠生弘辉时也是一命而去,已经备下了后事,才又回转来;玉淑每到三月落胎,其状之惨,令人不忍目睹;只有静怡安然度过,却在生下福允后因为月子里的一场病落下了病根儿。秋儿,当年你虽万幸捡了条命,却是伤透了内脏,如今好容易安安稳稳地,为夫怎忍心再让你受苦?”
“不一定……不一定……”
“我知道不一定。可只要万中有一,就不能去试!”
“胤禛……”
“听话,打今儿起,守着为夫就好,再不提生养一事了,啊?”
“守着你就好?我何尝不想……可是,能有那么简单吗?这皇城里,到处都是眼睛,都在看着,都在盯着,只要稍有逾矩,就会被千夫所指!到那时,即便我还有夫君的心,他们,他们却会夺去我夫君的人!这么些日子,我才算明白,要想守着你,我必须先做好福晋,堂上,要井井有条,堂下,要人丁兴旺!只有做好这一切,才能把我夫君的宠变成自家的闺房私事,让人问不出口!”
“秋儿……”
“我早就说过,你是我的天地,没有你,我早己无存……再多的苦,我也愿意!”我抬手擦干净泪,偎在他怀中,“更何况,这怎么是苦?那是我们的孩子,是你的骨肉,我的血,有了他,你我才是真的相融……夫君,为妻的心,你能懂吗?”
“我懂,可是秋儿……”
“不要再说可是!孩子,我们要定了!太医给我把了脉,说是宫寒不易挂胎,只要养好了,就可以怀孕!先吃一个疗程的汤药,若是还不行,太医说可以辅以针灸,一定会好的!”
“针灸?”他的眉立刻拧了起来,“不行!!哪个女人身子不寒?那是太医的说辞!好好儿的,又是药,又是针,好人也要折腾垮了!”
“胤禛!”
“不行!”
看他油盐不进,我急得泪又涌了出来,“我,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行不行?”
“秋儿!”
“你为何就不能像八弟那样?他会帮着琴雅四处求医,可你呢,你总是跟我唱反调!!”
横了这一声,我又怕他真的生气,赶紧软下来,“我知道你疼我,我知道你比他更心疼妻,那你就答应我好不好?答应我,求你,求你了,啊?”
他被我缠得实在没办法,终于点了头,“好,我答应你。可你也要答应为夫两件事。”
“好好好,你说你说。”我忙不迭地应下。
“一,随缘随分,不许再天天挂在心头;二,好生保养即可,不许用药,更不许施针!”
“你说什么?”我被彻底激怒,一把推开他,脸颊烧得滚烫,“这叫什么答应?我们成亲已经快两年,至今都没有音信,这难道还不说明有问题?掩耳盗铃,讳疾忌医,这跟放弃有什么区别??”
“秋儿!那是人命,天生地造,你不能强求!!”
“你是要我认命?那当初你为何不认命?为何不肯放手要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死而复生?!你可以,我一样可以!!”我也倔起来,“打今儿起,除非你把我绑起来,否则,我一定要亲自煎药!一个疗程不行,两个,两个不行,三个!还有施针!明儿我就请太医来!我不信老天这么与我过不去,既然已经让你我相守,一定会给我们一个圆满的家!我不会放弃,绝不会放弃!!”
“你,你这会把身子作践垮了的!”
“我不怕!”
“我怕!”
没料到他大声动了怒,我吓得一哆嗦,泪又扑簌簌地掉,他没再说话,我反身扑在床铺上哭出了声……
以为他会俯身来哄我,谁知,直等我哭哑了嗓子,哭没了力气,他依然一动不动……
待我精疲力尽地起身,擦擦泪,看他,一怔,他,他的眼睛怎么有了红丝……我小心地偎进他怀中,“胤禛……”
“秋儿,” 他干涩的喉咙沙哑得厉害,这一声,叫得好艰难……
“嗯,”
“当初在乾清宫,你怕吗?”
“怕。”
“怕什么?”
“怕不能和你在一起。”
“比喝下那碗药……还要怕?”
“嗯。”
“若那真是碗毒药……你怎么办?”
“死了……去盼来生。”
“若没有来生呢?”
“……我……我不知道……”
“所以,此刻还能抱在怀里,是上天垂顾,是万幸,对吗?”
“嗯。”
“秋儿,还记得指婚那天晚上,你答应为夫什么了吗?”
“记得。”
“再说给为夫听听。”
“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你在,我就在。”
“好。”他收紧了手臂,“为夫现在要告诉你的,只是一件事,你,要记住自己的话。”
“嗯。”
“那苦茶……长在深山,掩在荫下,千年之寒,如刀似剐……”
“胤禛……”
“你……再也不会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