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依旧隐约地跳动着,外头依稀传来远处匆忙的步声,隔得甚远,只留下点滴的余音。
画卷纸质粗糙,颇有一些年份,干涸了的墨迹抚上去时,摩挲着指尖。
秦淮轻手拭过。
那眼、那鼻、那唇……
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痴痴地看了一会。
那个画卷上的女子,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一张脸。然而,祁宁所画的,又并不是她。
因为上面还清清楚楚地写了三个字——赠青柔。
青柔。上次无意中在祁宁书房中打落的那副画轴,虽未打开,但散落开来的那处落款,也分明是这个名字。
这是一个女人的名字。
而且,是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有种不易觉察的凉意自脚底一点一点地泛了上来,触在指尖的那副画像似乎格外冰凉,让她的指尖轻轻一触,不自禁地渐渐缩回,握成了拳。
这样笔法细致的绘制,配上这首诗,如果她再看不出其中透出的浓烈眷恋和温柔,恐怕就太愚钝了一些。
但是,如果祁宁所爱的那人是这个叫青柔的女人,那么,她又算是什么?
对她的百般好,注视她时的淡淡忧愁,许只是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女人的影子?
她,只是替身吗?
越握越紧的十指深深嵌入了掌心,痛觉忽然蔓上的时候,秦淮才猛然回神,呆呆地松开了手。
她这是怎么了?祁宁爱的究竟是谁,说到底,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这个样子,倒像是自己真的喜欢上他了一样……
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那份压抑,秦淮强让自己的注意从画像上头移开,正回身,恰见一道人影从门口一闪而过。
心中陡然一凛:“别跑!”
抬步追出门的时候,只见那个人影已经闪过了那面的走廊,秦淮正要追,低头看到原本空无一物的地中央落了一块什么东西,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弯腰捡起,是一个香囊。
很寻常可见的东西,但凡是女子,身上总是会带有一个,而男子也不乏会有情人相赠。
这个香囊的做工虽然精致,却并未到巧夺天工的地步,显然并非到专门的绣房定制的名家之做,看款式,应当是哪个女子亲手绣给情郎的。
秦淮仔细端详一番,最后将视线锁定在了上头绣了的那个字上。
一针一线,显然绣得格外精心,就在反面,赫然落有一个工整清晰的“渊”字。
该不会是……
秦淮面上的神色一时古怪,听外头躁动异常,将香囊往怀中一收,忙不迭往外走去。
那些士兵簇拥中严严实实地捆绑了一人,旁边不乏有些下人丫鬟们围观,见秦淮竟是从禁院中走出,不禁都是一愣。
秦淮仿似没有觉察众人的视线,走到中央,瞥了一眼那个被牢牢捆住的那个丫鬟,抬了抬眸:“捉到了?”
为首的士兵忙应道:“是。”
秦淮走到那人跟前,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问:“是什么人派你来的?”
那个丫鬟长得相貌平平,恐怕是见过数面也叫人难以记清她的长相,唯独那双眼中的神色格外的炯然,听秦淮问她,紧咬双唇,偏是闭口不语。
秦淮蹙了蹙眉心,转身问道:“是怎么捉到她的?”
“回姑娘话,刚才我们一路追去,最后在南院的那处围墙边堵到了她。那里没有退路,她正准备翻墙。”
翻墙?秦淮挑了下眉,不由多瞥了一眼这个丫鬟细瘦的小胳膊小腿。
“怎么样了二嫂,捉到了没有?”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秦淮闻声看去时,宋拂正从门外火急火燎得疾步走入。指了指跟前那人,应道:“嗯,似是捉到了。”
宋拂没有听出她话中的含义,满身扑扑的风尘也不待喘息,走到那丫鬟跟前,轻蔑得看着她:“你就是那个混进来的细作?”
丫鬟本来始终缄默不言,直到见到宋拂的时候,全身才猛然一哆嗦,咬住的双唇赫然更紧了。
宋拂看到她这种神色,冷笑几声:“看来你也听闻过我军中的一些手段。”
此时他的神色甚冷,俨然没有平日里谈笑风生的模样,眼中一闪而过的戾气看在秦淮眼中,惹得她也不禁全身一寒,这才想起宋拂也是一个刀剑上舔血的将士。
宋拂留意到秦淮似是欲言又止,对她毫无温度地笑了笑道:“这阵子二嫂辛苦了,既然这细作已然捉到,后头审问的事就不牢二嫂费心了。”
“可是……”秦淮的眉心皱得更紧了,不由握了握藏在怀里的那个香囊。
“来人,把她带回去。”宋拂一招收,当即围上了几个士兵,正要转身,只闻那个丫鬟闷哼一声,他心头一凛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狠狠地捏住了那个丫鬟的下颌,森然道,“落到了我的手里,你认为你还会有寻死的机会吗”
宋拂手上的力道颇大,俨然要把她整个下颌捏碎了一般,骨骼间已有隐隐的响声。刚才咬舌时裂开的血成股地从口中流出,顺着嘴角淌下,因剧烈的疼痛,惹得那样平平无奇的无关扭曲地有些狰狞,然仍是硬是龇大了眼,一瞬不瞬地死死瞪着宋拂。那种眼神,俨然是要将他给生吞活剥了一般。
宋拂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不怒反笑,嘴角已诡异地扬了起来:“看来是专门经过训练的死士呢,看来你家主子还真是下了心思。”说罢,扬手将她一把摔到地上,忙有几个人围上来,硬生生将丫鬟的嘴也给堵上了。
“二嫂,时间不早了,今晚折腾了一夜,早些去休息吧。”
秦淮看着一行人将那丫鬟押走,尚未消化方才骇人的一幕,闻言回头,只见宋拂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虽然衣袖上沾染了些许的血迹,但是此时那双眼笑得弯弯的,仿似方才那个阴狠暴戾的人只是错觉。
秦淮呆呆地看了他半晌,有些情绪莫名。
相处的日子久了,竟然险些忘记,宋拂本也是一匹野狼的事实。平日里他二嫂长二嫂短地叫她,这分客气也仅仅是因为祁宁对她的“关爱”。但是,若是有朝一日,这份“关爱”不再,他们又会以何种方式态度来对待她呢?
那个名叫“青柔”的女子,现在究竟身在何处,是生是死……如果有朝一日她再度出现,祁宁还会像如今一样对她吗?
或者,到那个时候就再没有她这个替身的用处,是不是意味着,她将真正的,自由了?
“二嫂?”宋拂见她看着自己发呆,不由伸手在她跟前晃了晃。
秦淮回神,勉起一抹笑道:“我每天都在府里又能有什么好辛苦的。倒是你,假装离京在外头奔波,可是累坏了吧?”
宋拂忙摇头道:“那能有什么累的。这两天我都带着那队兔崽子们在呈县喝酒呢。”
看他自己这样的年纪,反是叫别人兔崽子,秦淮不禁莞尔,再看那一行人走远,看着背影又蹙眉道:“这个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当然是应该好好‘款待’她一番的。二嫂放心,我定会留她活口,只不过,恐怕,她宁愿死了,也不想就这样活着。”
说话的时候,宋拂笑得格外人畜无害,两颗虎牙在灯火下闪着,但是这笑盈盈的话语落在耳里,却有如从骨子里钻出万条小虫一般,有种说不出滋味的寒意。
那一夜,彻夜未眠,起初晨曦微露,渐渐骄阳高深,秦淮躺在床上出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想些什么,直到尚香叩了门,她才起床梳洗。
“昨天晚上那么闹腾,你竟然没被吵醒。”秦淮拭了脸后,将毛巾递给尚香,随口那么一句。
尚香的伸手接过,低着仔细地将毛巾放在盆里搅洗:“我也不知道昨晚为什么睡的那么死,今早起来的时候才听他们说起昨晚的事,可真吓了我一跳。现在想想,都还心有余悸。小姐你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居然一点都不跟我们透露,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呢?”
“这不是没什么事么?”秦淮笑着打断了她的抱怨,“不跟你们说也是怕你们担心。”不徐不缓地说着,仿似无意中想起般,问道:“说起来,上次尚渊的香囊丢了,你不是说要绣个新的给他吗?现在细作也捉到了,府里总算也平静了下来,尚渊估计这两天也该回来,你绣的怎么样了?”
尚香端着脸盆正要往外走,闻言步子一顿,较先前的平静,半晌才略不自然地接口道:“本也绣的差不多了,可是又觉得似乎手工做的太差,便给拆了,正准备重新绣个。”
“哦,是吗……”秦淮随口应着,举杯轻轻地呷了一口茶,眼睫不易觉察地微微一颤,透过杯盖之间的缝隙看着尚香离开,几分意味深长。
如果一切有如她的猜测,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