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星辰闪烁,然秦淮却怎也无法入睡。
今日的种种历历在目,表面上再怎样的风平浪静,却怎么也掩藏不住其下的波涛汹涌。
思绪一转,又毫无预兆地落在了祁宁的那句“如果”上头。
如果……
如果什么呢?那样百转千回的语调,那样彷徨迷茫的神色,本该带出的又是怎样的一句“如果”?
然而,说到底,祁宁的心思,她是永远都无法揣摩的。
透过窗子看出去,是遍布的星辰。
秦淮微微出神,忽然间,隐约有些草木稀疏的声音,有个人影悄无声息地一闪而过。
秦淮心头一凌。
现在都已到了人定时刻,还会有什么人在外头行动?
心里想着,秦淮忙不迭掀被起身,随手拿了一件披肩盖上身子,一紧衣襟,悄然推门而出。看去时,那道人影正好消失在廊道的转交,鬼魅一般轻盈无声地飘了过去。
秦淮一咬牙,放轻了动作,疾步跟了上去。
那道人影的动作极快,显然是有身手的,秦淮跟在后头,渐渐感到有些吃力,呼吸也微微急促了起来,疲惫间一恍神,也不见那人跑去了什么地方,竟然没了影。
往周围看了看,空空落落的院子,被远远近近的灯盏照得泛着低沉朦胧的光色。
夜已深,各处楼阁皆已熄了灯,院子里空落无人,灌木层层叠叠地覆在周围,遮住视线。
秦淮摸索着向里头走去。
然而周围太过昏暗,静谧间尽是风过叶落的稀疏声,没有半个人影。
轻吐了一口气,她正准备放弃,然在转身离开的时候,步子忽然顿住了。
轻薄的风声中,隐约落有人交谈的声音。
屏息,轻手轻脚地靠了过去。
在层层叠叠的灌木之后,依稀间,有着两个人影。
一个是一身黑衣的男子,是一张陌生的脸孔。另一个人背对着看不清模样,借着微薄的光色,隐约只能看到背影,看那装束,竟然是丫鬟的打扮。
秦淮缩住了身子,半口大气都不敢出。
“婆娑,主人吩咐你的话,莫非你都忘记了吗?竟然在这个时候擅自行动,如果暴露了身份,所有的计划都将要功亏一篑!”男子的声音冰冷,竟然有几分不似活人,“主人一早将你送入丞相府,可不是为了叫你肆意胡为的!”
那个名作婆娑的女子似乎正要反驳,那男人忽然身手从怀里掏出一瓶药物,硬生生灌进了她的口中。
似是药物作用,那个女子的身子渐渐瘫倒在地,口中隐约透出痛苦呜咽的声音来。她似竭力隐忍,双手的十指因剧烈的折磨而扭曲地深深嵌入沙中。
再开口,几乎是从嗓底深处一字一字抠出来的,颤抖而沙哑地几近字不成句:“婆……婆娑知……知罪!”
“哼。”男人冷冰冰地看着她,随手甩落一颗药丸,无情地看着女子挣扎着从地上拾起吞下,讥讽地看着她,“我刚给你服下的是‘千蛛万毒’,每七日必要服下一次解药。这只是主人给你的一个小小警告,若再不安分,休怪我等不客气。别忘了,你暂放在主人手上的,可是两条人命。”
似是听了天下最恐怖的话,女子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的身子,全身的颤抖无法抑制地涌起,十指深深嵌入,感觉好像要将整个肌肤都生生撕裂一般。
半晌,她才声色沙哑地应道:“婆娑定会听主人安排,还请……放过他。”
男人显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嘴角夸张轻蔑地口气,仿似在脸上开了一道极其丑陋的口子,俯身轻挑起她的下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果想要我们留他性命,你就得乖乖听话,别忘了,你只是主人养的那么多条狗中的一条,不听话的畜生,我们随时可以换掉。”
“是……”被迫与他对视,女子的语调微有凄然。
男人满意地笑了笑,松开了手,轻轻擦了擦:“这样很好。我也该复命去了,具体安排,待你们回京后,我再通知你。”
说罢,便转身走了。
秦淮目送他离开,直到那个身影彻底消失在拱门转角,才将视线又投落在那个女子的身上。只见她挣扎着从地上站气,全身衣衫狼狈,抱着半残的身子,也一点一点地离开了院子。
风依旧在徐徐地吹着,却是越吹,越是叫人感觉冰凉。
秦淮下意识地也不禁抱了抱自己的身子。
单衣很薄,只是浅浅的一片,盖在身上。
挪了挪步子,觉得有些沉,恍惚间按照原路往回走去,满脑子都是刚才撞见的事情。
走过拱门时,不禁抬头看了一眼。上头“芙蓉阁”三个字在远近廊灯的照射下昏暗地落进眼中,秦淮后知后觉地这才发觉,这里,竟然是魏善公主的住所。
“回京”……那黑衣男子说过,要回京再做安排,莫非,他们同来自京城的魏善公主,也有着什么莫大的关系吗?
“小姐,你来这里做什么?”
低头看着鹅卵石铺成的甬道,一步一步徐徐地走着,本来秦淮是在琢磨事情,被头顶上冷不丁的一句给唬了一跳。
抬头,竟是尚渊。
看他衣衫松弛的模样,眉目间有些焦急,再看那双靴子分明染满了尘土,秦淮不禁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你找我?”
尚渊这时稍稍松了一口起,脸色却也并不好看:“我见小姐房门没锁,才会推门进去看看,结果看到小姐并不在房内……”
秦淮挑了挑眉,打断他的话:“你大半夜的,去看我房门有没上锁干嘛?”
尚渊的声音哑在那里,半晌,才有些不自觉地撇开眼去:“经过白天的事,我……不放心小姐。”
若不是夜深的关系,秦淮也不知道是否可以在那张脸上发现微红的窘迫神色,虽知并不厚道,仍是忍不住“噗哧”地笑了一声。
尚渊回头看她,这样的神色间竟然有些恼怒:“白天发生这样的事,小姐竟然还有闲心出门乱逛。”
秦淮的笑被他严肃的神色给骇了回去,暗暗咽了一口口水,低头看自己身上这幅单薄的模样,干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话在这里一顿,看尚渊疑惑地看着自己,清了下嗓子:“其实,我是在房中闷得久了,想透透气。”
“什么时候透气不好,非要这个时候?”
被这么毫无尊卑地训斥,秦淮不禁有些郁卒。想当初刚见面的时候,尚渊尚是如何知道上下尊卑的一个人,这些时日,居然被自己给“惯”成了这样。
秦淮正想着要如何解释才好,无意中抬头,瞥见远处若隐若现的灯光,不禁问:“那里是祁宁的住所吗?”
被这一问,尚渊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点头道:“确是大人的住所。”
秦淮奇道:“祁宁还没有睡?”
尚渊摇头:“最近朝中事多,京城送来很多公文,大人白天没空批阅,只能在晚上抽时间。”
秦淮一时觉得心头有种别样的滋味:“为什么没有人跟我说?”如果知道祁宁每晚熬夜看公文,恐怕打死她也不会白天总要去到处游玩。
“是大人不让我们同小姐说的。”
话听在耳里时,不知怎的,竟让秦淮脸上不禁热了热,道:“我去看看。”
还没走几步,只觉得肩上一沉,回头,只见是尚渊将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正要往自己身上披。秦淮忙不迭伸手揽住,看了眼他身上余下单薄的衣衫:“你穿的也不多,不用脱给我穿,我有外套。”
尚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小姐白天才落了水,晚上天冷,小心着凉才是。”
秦淮摇头:“祁宁那里又怎么会冷,回头他如果见我披了你的衣服,那才叫麻烦。”
“麻烦”两字话音一落,尚渊的动作便顿在那里,稍许沉默,他才收回了自己的手:“小姐说的是。”
不知为什么,这样一句话听在耳里,格外的不是滋味。
秦淮抬头看尚渊,他已经恭敬地往后退了几步,不远又不近的距离,安然地站在自己身后,脸上的神色看不出丝毫情绪。
秦淮转身往祁宁住处走去,脚下甬道上落着的沙子被踩碎了,发出细微的声响,身后落着尚渊的步声,若即若离地跟着,却没有再搭过一句话。
凉凉的风,凉凉的夜,身后的那一片,却又叫人感觉愈发的有些生凉。
不禁想起刚才自己偷听到的那段话,虽然不能确定这些人的目的,但是显然,祁宁身边有着细作,并不安全。
那么,偷听到的那些话,又该不该去同他说呢?
到了祁宁房前,秦淮依旧有些迟疑,边琢磨着边伸手敲门,动作却在里头人的一声言语中僵在了那里。
“是宋校尉来了吗?”这样的一声,语调轻柔,又带着一些傲慢和贵气。
祁宁彻夜办公的房中,传出的却是魏善公主的声音。
里头传来步声,还未多想什么,跟前的门已经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