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夜叙衷曲
特达尼市喧嚣的夜,令人意乱心烦,郦颐萍站在阳台上看着变幻莫测的霓虹灯,街道上拥挤的车流,人行道上来去匆匆的男男女女,耳朵灌满了噪杂的声音,她自然怀念起故乡的幽静,甜蜜的美丽环境来。潺潺的小溪,从她宅旁流过时,欢快的唱着歌,发出悦耳的淙淙声,远处一片油绿森林在微风吹拂下,编织出一支支动听的交响曲。夜,也与这里的不同,月色如水,星星滑稽地眨着眼睛。也有声音,那是蛙声,令人心醉的蛙声。故乡真美啊!
想起故乡,她心田就像流过一泓清泉,令她兴奋,心情特别舒畅。故乡,是她童年的梦境,仰望长空问着自己:为什么偏偏到这里来呢?
命运,真是个可恶的怪物,把她抛入了不堪忍受的环境之中。
在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郦颐萍第一个接触的是安尼小姐,在以后的日子里,又渐渐熟悉起来。女人,不论是哪一个国家,哪一个民族,什么肤色,操什么语言的女人,她们的心似乎都是相通的,女人相见就格外亲热。在郦颐萍和安尼之间,也有这样一种感情维系着,安尼关切地说:
“拉米不会同意放弃生命的权利,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依我之见,你还是回国吧。”
郦颐萍也知道想把头再移植一次那是不可能的了,但是,也不能像安尼说的那样,把程华的身体扔下不管,一个人回国去呀,那怎么可以呢?安尼是站在圈外说话,自然很轻松,对郦颐萍来说,一走了之,是多么沉重的感情压力呀,回国,将意味着把程华的身体扔在特达尼市,永远见不到完整的程华了。虽然她能把程华的头带回去,也能天天见面,可是,那不过是一俱没有生命、没有思想的头呀,她怎么能狠心留下程华的身躯而回到故乡呢?
“我真敬佩夫人的痴情。”安尼被郦颐萍真挚、崇高的爱情感动了,抱着她的脖子动情地说:
“在特达尼市像你这样忠贞的夫妻,不能说没有,但也是凤毛麟角呀。我们这里一切都由钱来支配,夫妻之间、父子之间、手足之间,总之,人与人之间,钱是支配一切的至高无上的天主。我真羡慕你们,你们是幸福的。”
“唉哟!”郦颐萍大惑不解地问道:“没有人,钱有什么用,钱是买不到感情和幸福的。难道人与人之间就是赤裸裸的金钱关系吗?”
“是的。”安尼闭口不语了,不大愿意谈这些人生哲学,伦理道德的问题。郦颐萍也就改了话题,说:
“小姐,恕我谈起你个人的事,你为什么还是孑然一身?该有个家呀。你也是独身主义者吗?”
安尼叹了一口气:
“家?也曾有一个,三年前崩溃了,是一场悲剧。”
“噢,太对不起了,我问的这个问题,可能使你感到痛苦,请谅解我的鲁莽。”郦颐萍从安尼的语气和神情中觉得触到了她感情上没有完全愈合的伤疤,因而很惶恐,赔礼地回答了这一句。
“没什么。”安尼苦笑了一下,就不再说什么了,陷入了深沉的回忆中,并娓娓道来。
十年前,安尼还是一位天真漂亮的金发少女时,一个名叫大卫的小伙子追求着她。大卫是化学公司的职员,由于他的才干出众,受到老板的垂青和重用。那时,大卫正是前途无限的有为青年。就在这年的秋天,大卫和安尼之间爱的果子殷红了,成熟了。就这样,他们二人来到令人信任的著名律师摩西的办公室。
这是一间布置豪华的房子,厚厚的地毯松软而有弹性,金碧辉煌的大吊灯,阳光充足的一面大落地窗,一簇安尼叫不出名的花,放在窗旁的花架上,散发着幽香。办公桌后的正面墙上被高高的书架挡着,架上是厚薄不一的书,满满地挤在一起。这里的一切都使安尼感到愉快,也显示出这里的主人是个有教养有学问的人。来到这里,是安尼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
安尼落落大方地坐在那里,大卫问了律师好,交给律师一笔服务费,然后说:
“我们是来办婚前协定的。”
摩西是一个开朗爽快的人,高兴地说:
“祝贺你们,年青人,真是幸福的一对。好吧,您二位的财产清单呢?”
“在这里。”大卫拿出自己的一份,安尼也微笑着把自己的单子轻轻放在桌子上,轻轻推到律师面前。这是两张各自归自己所有的财产明细表。
摩西看完后,分别给他们每人一张财产分配协议书,填好后签字。郦颐萍听到这里,说:
“这是干什么呀,是办结婚手续吗?”
“不是。”安尼说:“在我们这里,结婚以前,要先在律师那里立一份协定,明确财产归谁所有,以免日后感情破裂离婚时,把自己的那份财产被对方分掉。”
“后来呢?”郦颐萍又问道。
安尼回忆着。
婚前协定办完之后,他们就进教堂举行了婚礼,当然是很隆重的。婚后的几年还算安定,但是,他们不敢要孩子,有了孩子,要多拿一个人的税,开销就大了,他们不愿承担这种生活的沉重压力。可是,大卫所在公司由于保守,很少采用新技术,竞争不过对手,终于倒闭了。大卫虽有天才,但也逃不脱失业的厄运,因而家庭经济日趋紧张,终于付不起房租费不得不搬到一处更便宜的房子里去。大卫每天都要跑职业介绍所,晚间回到家里看报纸、电视台的广告,寻找招聘的机会,日复一日,总也碰不到这样的机会。希望变成了失望,他丧失了信心,不得不每天到机场、旅馆、饭店等旅行家们聚散地门前徘徊,寻找为人提箱、拎包进饭店、上下飞机的机会,乞得一点施舍。然而,这点微薄的收入怎么能维持日益上涨的生活开销呢?
天无绝人之路,大卫走运了,经人介绍,找到一个比较清闲而又能较长时间服务的职业,饥不择食,他也没有问干什么,就同意明天去签合同。
第二天,安尼给他换了一身笔挺的西装系上一条花格领带,高高兴兴地去****新的职业。介绍人开着一辆黑色轿车,夹在车流中间慢慢爬行,虽然是现代化的高速轿车,但在这拥挤的大街上,车子就像十八世纪的四轮马车一样慢。转了好几个弯子,穿过几条喧闹的大街,终于进入高速公路,才飞快的跑起来。介绍人少言寡语,一路上没说几句话,很快便来到一片郁郁葱葱的丛林,进入这所幽静的林地深处,一座院落出现在眼前。大卫暗叹,在这闹哄哄的纷乱城市令人眼花缭乱的世界里,神经系统无时无刻不处在高度紧张状态,能有这样一处安静的环境,真是难于求得。当然,在这里上班,真算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大卫幻想着自己的美好的前途了。
正当他憧憬未来的时候,车子停下了,眼前一块大牌子,上面赫然写着:微生物研究所。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年轻人,介绍人把大卫拉过来,用拳头捶了一下他的丰满的胸脯说:
“健壮得像头牛,怎么样,称职吗?”
那人冷漠地向大卫瞟了一眼说:
“你是自愿的吗?”
“是的。”
“你知道干什么吗?”
“知道一些:每月到这里来四次,每周六百特达尼元,更细的事不知道,具体干什么,这位没有说。”
“无论做什么事你都同意吗?薪水暂以特达尼元支付,当然,也可兑换成其他国家的票子支付,这是优惠条件。”
大卫考虑一下,觉得这笔收入很丰厚,便横下心道:
“同意。”
“其实,你的工作任务很简单,每周往鼻孔里滴二滴本所制的液体,以后的五天一天擦几次护肤霜,这样每周可拿到六百特达尼元或外币,够优惠了。”
大卫似乎没有听明白这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难道这工作,唉,太可笑也太奇怪了,有这么笨的财东吗,拿钱雇佣人擦脂粉,这是什么职业呀?世界难寻,笑话!但是,这个冷若冰霜的人说的,的确一本正经。不管怎么说,先干几个月再说,失业的滋味他尝够了,所以他说:
“干什么都行。”
冷漠的青年递给他的一张合同单说:
“先签半年的合同,每周开一次工资。但有一条必须写清楚,你的工作是保密的,商业性质的保密,对任何人都不能讲,总经理关照过,泄密者有生命之虞。”
大卫点点头,拿出笔填写着,青年递给介绍人一笔钱说:
“这是给你的报酬,没你的事了,这位先生我们负责送他回家,你可以走了。”
介绍人对大卫点点头,边走边数钞票,微笑着满足地走了。这时,电视打开了,屏幕上出现一个人,青年马上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对着电视上那个人说:
“总经理,您有什么吩咐?”
被他称作总经理的这个人,扬起眉毛,脸色难看,眼睛闪着异样的光亮,慢吞吞地说:
“人够了吗?”
“又来一位,人招够了。”
“我看一看新来的人。”摄像机的镜头对准了大卫,总经理看了看,点了一下头,说:
“身体不错,立即进行工作,这关系到本公司的前途,要抓紧时间。”
电视关了。青年又冷漠地坐下了。郦颐萍又插了一句:
“这个总经理是谁?”
安尼说:
“就是拉米。”她又补充了一句,“你丈夫移头颅的那个拉米,那个时候他正春风得意,是化妆品公司的最高决策人——总经理。”
“那,微生物研究所是他开办的?”
“是的。为了和史密斯竞争,他研究出一个新的配方——微生物护肤霜。一个人患了感冒,很痛苦,吃药也是麻烦的事,每天抹上一点这种护肤霜就能治好患伤风感冒的人,抹这种护肤霜,还可以预防感冒,这是多么诱人的化妆品呀。这种商品投入市场,一定会独占化妆品商店的,利润就会流入拉米的金库。为此,他聘了那么多的专家来研究。”
她又继续陈述着。
大卫签了合同后,当即被送到实验室里去,坐在一把靠椅上,一个穿白大褂戴大口罩的女人走过来,在他的鼻孔里滴入两滴液体。之后,冷漠的青年人告诉他,这样就可以了,每周五天内在微生物研究所内吃住,周六、周日两天放假,五天内的日薪每天增加五十特达尼元,饭白吃。“太便宜了”大卫这么想。
滴入的第二天,不知怎么搞的,大卫就发病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鼻子不通气,堵得难受,头剧烈地疼痛,所内有大夫,一天给他检查三次,奇怪的是即不给他打针,也不吃药,只是一个劲儿给他往脸上抹雪花膏、各种各样的面霜,一天擦好几次,每次抹完后二个小时都给他化验一次鼻涕、唾液,还要进行身体全面检查。这五天真够受的,浑身酸软,疲乏无力,发烧头晕,老想躺着,大卫也知道,可能是换了流感。哪里还能吃得下东西,口渴嘴干,每天不知喝了多少水,真难熬。到了第五天,他好一点,晚间,一部轿车把他送回了家,拿回六百特达尼元和五天中增加的二百五十特达尼元。
周一有车来接他上班,到了研究所又被带入实验室,又滴入二滴,同样的病情复发了,每天照例检查、化验、擦几次雪花膏,大卫暗自叫苦:
“这六百美元真难挣呀!”
很快两个月过去了,这两个月等于每周得一次流感,而且是连续性的感染,上次没有痊愈,接着又给滴上两滴。这样的疾病摧残,大卫的身体衰弱的不能再支持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哪里是什么工作,而是骗人,是犯罪。如果有人问他是什么职业,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想把合同推掉,但是,没那么容易,合同规定,中途退合同,把以前的工资必须退回,他没有钱,只好咬牙坚持下去。
郦颐萍觉得奇怪,问道:
“这是干什么呀?”
安尼眼里擒着泪水,哽咽着说:
“开始我们也不明白,后来才知道,给大卫滴入的是流感病毒,待他发病后,再擦总经理拉米出资研究的各种不同配方的面霜,验证哪种面霜对流感的治疗和预防是否有效,就是这样,大卫用生命换来每周六百特达尼元的收入。”
郦颐萍瞪大眼睛,惊讶的几乎喊起来:
“这不是拿活人做实验吗?这与当年日本鬼子用活人做细菌试验有什么区别?简直没有人性,是犯罪。”
“唉,有谁管呢?签了合同,有钱什么都可以买到。”安尼叹了口气:“当然,我劝大卫不要干了,但是无法终止合同,他执意干下去。后来,终于发生了不幸,长期流感引起了合并症,可怜地死去了。大卫死后不久,我也患了忧郁症,进了医院,住了半年。从此我再也不想结婚了,如果不是因为我们有个家,大卫也许不会干那职业,也就不会死。”
郦颐萍听到这里,把自己的痛苦都忘掉了,为安尼和大卫的悲惨遭遇而流下了同情的泪水。郦颐萍抹了一下眼泪说:
“你为什么不去控告这个该死的拉米?”
安尼难过的闭上了眼睛,用手掐着太阳穴,使发胀的头舒服一点,喃喃地说:
“告了,但是没有人受理这桩案子,因为合同是那么签的,合同是法律生效的,就是有人受理此案,我们也打不起这场官司。”
“为什么?”她愤慨至极,“这种惨无人道的法西斯罪行,公诸于世是会受到大众谴责的,一定会得到特达尼市所有公民支持,拉米决逃不脱应有的制裁。为什么打不赢?”
“因为,我们没有钱。没有足够的钱去打通各种关系和渠道,就是正常的费用,我也拿不出。”安尼小姐惨然地说:“没有人支持我们这样社会地位卑微、贫穷的小人物,在这里,不存在什么真理、正义、道德、伦理、感情、友谊、爱情、温暖……最崇高的爱,最美好的词汇,就是一个字:钱!它能使整个宇宙转动!”
郦颐萍周身颤栗着,她觉得冷得可怕,就像整个身体一丝不挂地浸泡在冰水里一样,血液凝固了,心脏不跳了,呼吸停止了,肌肉僵硬了,神经,那千万条最敏感的神经也麻木了。此时,她似乎失去了知觉,痴呆地坐在那里,她感到眼前的世界是那样的可怕,令人恐怖,毛骨悚然。
安尼站了起来,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说道:
“后来,我豁出去了,不能叫大卫就这么屈死。决心去到报馆、电台、电视台去,向新闻界揭露这件事,但是,第二天,拉米就死了。”
“不说这些了,这一切都是历史陈迹了。”安尼又说:“咱们吃点夜宵吧。”
郦颐萍从僵直的麻木状态中苏醒过来,抬起头说:
“安尼小姐,您结婚时可能太年轻了,所以才发生这些不幸吧?”
“不,我结婚时,已是二十七岁了,今年我三十七岁。”
“啊!”郦颐萍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上去还不足二十岁的安尼,竟然三十七岁了,差距太远了,“您,不像。”
安尼看出了她的心思,进一步解释说:
“现代文明使我变得年轻了。我要感谢当代科学的进步,使我免遭失掉饭碗的厄运。”
“噢!”郦颐萍似懂非懂,含糊的答了一句。
“生活的刀锋剑雨,给我脸上过早的刻下了皱纹,您不太清楚,老板是不会喜欢一个满脸皱纹的人去接待顾客的,女人的魅力所在,就是漂亮的脸蛋和富于曲线的苗条身材。为了谋生,我不惜花钱进了整容院,忍受着皮肉之苦,作了整容手术,成了现在的样子,医生说手术是成功的,我的容貌终生不会有多大变化了。我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就不愁被解雇了。”
郦颐萍感慨万端,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她呆呆地瞧着安尼发愣,暗自想到:
“安尼小姐的脸上虽然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可是,她的心已经衰老了、枯萎了,再高明的医生能把她受伤害的心灵治愈吗”
想到这里,拨动了她的想象之翼,使她联想到特达尼市这个畸形的社会:
“安尼,可怜的安尼,多么像特达尼市的缩影,表面的繁荣,实质的衰退,精神生活的变态,恐怕是任何高明医生也治愈不了的呀!”
安尼把她拉到外面的阳台上,满天的璀璨群星,无限的宇宙,使她俩从痛苦的记忆中回到了现实的世界,特达尼市的一切还是按着固有的规律运转着,安尼说:
“不回国,您打算怎么办呢?”
郦颐萍说:
“还不知道。”
安尼小姐说:
“咱们同是天涯沦落,命运把我们连接在一起了,你如果不介意,退掉租的房间,搬到我这里来住,一块想想办法。”
她们住到一起了。
十三破碎的心灵
安尼用电话找到人体器官零件公司,电话荧光屏上看到了凯莉小姐,安尼高兴地说:
“您好!公司是否存有完整的躯体呀?”
“完整健康的躯体很难订到合同,一般遇害、遇难、自杀、病亡者,多数都要有一些器官损坏,因而至今没有一个除头外的完整身躯。很抱歉我们没有货。您还需要什么吗?”凯莉施了一礼,表示歉意,回答着。
“谢谢,不需要了。”安尼说。
安尼想,如果有这样完好的身体,给程华换上一个也是可以的。郦颐萍也是这么想,虽然不太情愿,但别无其它道路可供选择,只好走此下策,不管怎样,有了一具完整的身躯,再把程华的头移植上去,程华还是能恢复生命的呀,有了生命,再做下步打算不是也可以吗?可是,连这下策也走不通了。
郦颐萍失望了。
三天后,发生在凯莉小姐身上的一件事,使郦颐萍肝肠寸断,苦闷了好久。
这一天,安尼约郦颐萍去舞场,把心中的苦闷,胸中的烦恼和难熬的光阴都抛进跳荡的音符里,忘掉眼前的一切,忘掉一切忧愁,让高尚的旋律,荡涤她们有罪的灵魂和前世的罪孽,今生今世的报应。郦颐萍不愿跳舞,也不感兴趣,但是,拗不过安尼的热情邀请。
安尼把自己的身世讲给郦颐萍之后,心灵上永远不会愈合的伤疤又隐隐作痛,她突然感到时间好像是噬人灵魂的怪物,每天不是二十四小时吗,无时无刻不在嚼着她的肉体,蹂躏她的灵魂。真是度日如年呀。
舞厅门庭若市,霓虹灯一明一灭地闪动着,痴迷于舞池的男男女女,这里就像一块巨型磁铁,吸引着她和他们。袒胸露背的淑女,油头粉面的君子,情场失意的恋人、心灵破碎的苦人、赌场输光的赌客、竞选失败的政治家、拥有巨大财富的空虚灵魂……各色各样的人,双双揽腰搭背,从四面八方拥到这里,走进舞场。在人流中,她看到凯莉挽着丈夫的手臂也走进来。像郦颐萍衣着东方化的女人,出现在这花哨的世界,可谓独树一帜,就像在湖中抛入一枚石子,激起涟漪,人们的目光都投向这位东方女士的身上。
无论如何,郦颐萍也适应不了这种刺激性极强的音乐,和人们那怪异的目光,当安尼小姐被一位熟人邀走之后,她便离开了这个光怪陆离的大厅,到外面树下的长条椅上坐下来,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当舞兴正浓时,安尼接到电话,还没等对方说完,她的脸色刷地变白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电话是安尼在医院中的一位好友打来的,也是凯莉最亲密的女友。在间歇时,她悄悄走进凯莉喝咖啡的房子,看她丈夫不在,便道:
“凯莉,小卡万出事了,您去医院吗?”
“什么事?”凯莉紧张起来,瞅一眼站在很远地方和人交谈的丈夫,心神不安地问了一句。
“嗯,您还是马上离开去医院看看吧,不然,不然,就,可能,看不到他了。”安尼竟然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了,她本想说得平淡一些,以免凯莉小姐听了过于紧张。但是,她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凯莉知道小卡万发生了不幸。她周身的血好像一下子都涌进了大脑,没有对任何人打声招呼,连她的丈夫也忘了交待一句,失态地冲出了舞场。此时,她也分不清那一辆是自己的车,不顾一切的钻进一部车子,发动后飞快地向安尼说的医院驰去。
凯莉的车走了很长时间,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之后,呆呆愣在门口的安尼这才醒悟过来,在灯光下,安尼的脸色惨白得怕人,她神经恍惚,有点站立不稳,郦颐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说:
“您太累了,回去吧。”
“是的,回去吧。”她痴呆呆地说。
回到寓所,郦颐萍给安尼冲了一杯加糖咖啡,她的心情稍平静下来,似乎对郦颐萍,又像是喃喃自语:
“可怜的小卡万,可怜的小卡万!”
“卡万?卡万是谁?”郦颐萍问道。
“他是个私生子,流浪儿。”安尼闭上了眼睛,陷入痛苦之中。
“那么,凯莉为什么……”
“卡万是她的儿子,女人是世界上最可怜、最痛苦、最悲惨的人啊!”安尼头靠在沙发上,一滴热泪从眼角浸出,顺着惨白的脸颊上流下来,滴落在她那微微抖动的纤细手背上。
凯莉,不幸的女人,像一棵刚刚出土的小草,便过早地受到了霜雪的无情的摧残。还是在她十八岁的时候,她全身都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对生活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和神话般的幻想,在她的胸膛里跳动着少女一颗纯真的心。可是,她在一个贫穷家庭环境中挣扎着,她不得不放弃上大学读书的机会,过早的走向荆棘丛生的社会。她在电视招聘广告中选中了一个位置,来到拉米的化妆品总公司应聘,在长长的应招的失业队伍中,她是幸运者。来到拉米的总经理室,以她修长的身材、极富魅力的眼睛、娇声柔气中略带鼻音的语调,被选中了,给拉米当秘书。
安尼又喝了一点咖啡,又慢慢的陈述凯莉的悲剧。
天真的凯莉怎么会知道,她的不幸便从这里开始了。她能被选中是拉米亲自定的,除了其他条件之外,最重要的是她的长相,她有一张漂亮的脸谱和极+·
富曲线的苗条身材,这是十分关键的条件。总经理当时风度翩翩,举止潇洒,是个很有男性气概的人,在女人的眼里他是个很具魅力的男子汉。何况,他又很有钱和地位,这些对凯莉来说,有很大的吸引力。天真无邪的凯莉认为,一个人有了钱就会获得一切的,金钱可以买到世界上任何东西。她深信,钱是万物之灵,不就是因为没有钱才迫使她放弃上大学念书的机会吗?不就是因为没有钱才使她家的生活陷入贫困窘境吗?不就是因为没有钱才使她的母亲命染黄泉吗?金钱是支配一切的上帝呀!这就是凯莉在世界上十八个春秋所得出的人生真谛。而拉米就是个有钱人啊!由敬畏到倾慕、到恋爱,短短三个月,她们就搬到一起去住了,用一句最现代化的词:同居。从此,凯莉的生活变得富有了,她的家一日三餐、室内外卫生、洗衣,浇灌庭院花木,全由机器人管理。为了减轻她的负担,总经理批准购进一部最新型号的机器人,大部分秘书的职责有它来代替,凯莉每天只需工作二个小时,每周上班五天,以示她是个自食其力的人。
凯莉满意了,她在松软的地毯上来回蹦蹦跳跳地走着,快乐得像只小天鹅一样,喃喃自语,就像背诵格言警句那样:“爱情,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女人最需要的东西,男人拥有这种东西;爱情,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金钱,富有的男人,女人就会倾倒。”她这样说着、跳着,觉得很开心,很好玩,禁不住失态大笑起来。
生活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不知什么时候会爆炸。凯莉的生活也是这样,就在她生了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她的命运出现了转折。
同居后,她和拉米度过了蜜月,在家又呆了二个月,这时,为了一项实验,他必须离开凯莉了。这项实验很棘手,整整耗去了他三个多月的时间。安尼悲凉地说:
“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夺走大卫生命的那项实验。”
当拉米回来的时候,凯莉快乐地跑到他面前,亲了他一下,兴奋而又不安地说:“我们有了孩子。”
“什么?”拉米的脸很呆板,变得有点吓人,像给凯莉的心头浇上一瓢冷水,她猜不透拉米为什么会是这一副样子。
“我,有了孩子,是你的孩子。”她看到拉米这种脸色很扫兴,手从他的脖子上滑下来。
“不,凯莉,我不需要孩子,流掉吧。”他把花格领带扯下来,脸色更难看了。
“不行,已经快六个月了。”她抓住拉米的胳膊。
“八个月也得流掉。”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凯莉。
“那,我的身体就完蛋了。”凯莉瘫坐在沙发床上。
“现代医学会使你安然无恙的。”可怜的现代医学并没有使拉米更善良一些呀。其实,他哪里知道,此时,将要做母亲的女人一颗跳动的心呢,胎儿在母亲腹内的跳动,给凯莉带来的欢乐和激动是多么强烈呀!可是,她的孩子就要被手术刀无情的肢解了,多么可怕呀!母亲,神圣的母亲,为了还没出生的婴儿恸哭起来,一下子跪在拉米面前,哀求道:
“求求你,求求你,不能这样……”
最后,他们之间达成了一项协议,孩子可以生下来,但是必须送走,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要这个孩子。铁石心肠的拉米,使凯莉的心都碎了,没有别的选择了。孩子生下来后,被遗弃在医院,七年后,这个长大了的小男孩成了流浪儿。七年间凯莉从没间断去孤儿院看望小卡万,后来,卡万流浪在街头,她总是千方百计的去寻找卡万,每次都要给卡万带些使他高兴的东西。凯莉在卡万身上倾注了全部母爱,这个出世后便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和父亲的流浪儿,在他孤寂、冷冰的胸怀里,只要有凯莉在身边,他便感到有一股暖流在全身流动,使他周身都热乎乎的,心情也格外显得愉快,有一次他用双手托着下巴,眼睛笑眯眯地瞧着凯莉说:
“您若是我的妈妈该多好,您愿意吗?我为什么没有妈妈、没有爸爸呢?”
凯莉的心像被刀割的一样难受,一下子把卡万抱过来,忘情地揽在怀里,让他脏得发黑的小脸蛋紧紧贴在她激烈跳动着的心房上,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像多年积压在地下的泉水一样喷涌出来,噼噼啪啪地落下来,撒在卡万的小脸、前额和头发上,由于过分激动,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抖动的双肩也传给了卡万,郁结在心中的千言万语梗在咽喉。卡万抬起头,茫然地望着她,天真地说:
“您怎么了?您哭什么?瞧,您心跳得多么厉害,我听得见咚咚地声音,那么震人。”
凯莉双手拥抱得更紧了,索性恸哭起来,悲伤得几乎昏厥过去。稍平静一点后,她低头说:
“小卡万,您愿意到我家里常住吗?我欢迎!”
卡万未加思索,爽快地点了点头。拉米不在家的时候,她把卡万领回家,凯莉高兴得像孩子一样,给他彻底洗了澡,换上一身漂亮的衣服,让他躺在松软的床上睡上一觉。然后,她让机器人烹调师靠了边,她亲自给小卡万做他最喜欢的奶糕、油饼、沙拉。吃饭的时候,卡万不习惯使用刀叉这些铮亮的餐具,用手抓着油饼、牛排、奶糕往嘴里填,吃得满腮都是油。
住了几天之后,卡万觉得很不自在了,好像生活在鸟笼子里,虽然有丰富的物资生活,可以坐私家飞机到外地观光游览,开车去海滨游泳,到最大的游乐园去玩,想吃什么东西,凯莉亲自给他做。可是,他想念他在街头流浪时的小伙伴,那无拘无束的笑,那狂野的歌,连那他过夜的肮脏街头、冰冷的水门汀、酒气烟雾袭人的酒吧间,此时也引起他无限的怀恋。一天,他对凯莉说:
“我得走了,您待我好,我知道的,在特达尼市您待我最好,可是,我不能再住下去了。”
“为什么?这里不舒服吗?”凯莉惊疑地睁大了眼睛。”
“这不是我的家,您也不是我的妈妈,我该走了。”
“啊!”凯莉完全陷入了令人迷茫的大雾里,情不自禁地抓住卡万的手说:“不,不,我是你的妈妈,你的亲妈呀!”
凯莉的声音嘶哑了,哽咽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可是,卡万不明白,他也不相信,温柔善良的凯莉是他的妈妈,在他童年的心里,他只记得他没有妈妈,没有爸爸。就像没有驯服的野马一样,并不欣赏人类给他创造的优裕生活条件,依然怀念那广阔的大草原,无限高深湛蓝的苍穹,弯曲清澈的小溪。卡万,他的野性并不因为凯莉的爱和丰厚的物资生活而有所改变。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他终于悄悄的离开了凯莉,回到了他的街头,又去寻找他的流浪儿的小伙伴们。
凯莉早晨起来,每天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卡万的房间去,而每次她都看到卡万在软床上甜睡,圆乎乎的胖脸蛋像苹果一样红润,她总要亲他一阵。可是,这天早晨,她看到的确是一张纸条,那上面歪歪斜斜的字母,有的两个字母连在了一起,有的相隔老远,她端详了好大一阵子,才念成了句:
“亲爱的不是妈妈的妈妈:
我想念我的那些可怜的小伙伴,他们不知道我到哪儿去了,准到处乱找我。我回去了,回到他们中间去了,请您原谅我。
您的卡万”
她看完了,也哭成了泪人,像疯了一样冲出门去,到处找卡万,可是,她再也没有看到他,连他的消息也打听不到了。她的精神有点恍惚,人日渐消瘦下去。
花虽艳不能常开,草虽美不能长青。凯莉的双颊深深地陷下去了,青春的红润消退了,一双美丽的眼睛失神了,曾在她血液里流动的青春活力,被过早衰老的细胞所代替,她衰老得太快了。一个男人,潇洒的富有男人,需要一个老太婆陪伴吗?拉米开始对她粗暴起来,不再和她睡在一起了,在一系列莫须有的纠纷中,她感到再这样生活下去会憋死的,她不得不痛苦的出走了。后来,她和现在的丈夫结了婚,还算美满。
“卡万出事了,她怎么能经受住呢?”安尼说完了。
卡万在凯莉身边的那段日子,一种他从未体验到的、母亲的抚爱、温暖、柔情,在他幼小心灵上刻下了永不磨灭的痕迹,他体验了世间最圣洁的母爱。当他离开凯莉时,他才感到像失去了什么似的,失去的不是那些应有尽有的物质生活,而是一种精神的、感情的失重,心灵的砝码出现了严重的倾斜。尽管如此,他还是离开了凯莉,奔向他认为是自由自在的天地,那里很穷、很脏,乞讨,但,那毕竟过的是一种充实的流浪儿的生活,是他的家。何况,那个天地里还有那么多的小伙伴呢?卡万真该感谢这个高度文明发达的现代化的特达尼市,它造就了这么一大批流浪儿,不然,小卡万就会感到孤独了。
可是悲剧就在他走后发生了。卡万随着他的一个小伙伴进了舞场,过早成熟的卡万经常在这里出入,自从他离开凯莉,总是想念着她,在卡万的心里,她,凯莉,就是他的妈妈,虽然不是真妈妈。这天夜间跳舞时,他依然想着凯莉的亲切面影,因此,跳得十分激烈。他想用这不停的摇摆,驱除心灵的愁闷,填平这失重的心灵。他连续不停的跳着、摆着,甚至举起双手,握紧拳头,狠狠敲击自己发胀的头,就这样,他一口气跳了十多个小时,午夜二点,他昏过去了,被人送进医院。
当凯莉来到医院,抱着卡万的头的时候,这个不知道有父母、有亲人的孩子,走完了他那短促的流浪的一生,带着美好的憧憬和梦幻般的依恋,离开了凯莉,走入了永远安静的乐园。卡万,他是在享受音乐的美妙旋律和现代的愉快的舞蹈中死去的。
凯莉昏了过去,当她再度苏醒的时候,她已不记得任何事情了,只记得她的小卡万,在冥冥之中她寻找她的小卡万,她疯了。
十四海滨奇案
布朗是个脾气古怪的人,他反对任何人到他的家里,包括最富魅力的女性。因此,他还是个单身汉,有人猜测,他如果不改变这种怪癖,他会永远单身下去。拉米无法接近他,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他不得不求救于医学了。
他到医药商店买了强烈的麻醉剂,把这种药装在警察用的麻醉枪上,一切准备好之后,他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来到布朗的公寓,但是,看门人告诉他,布朗教授不在家。拉米只好扫兴而归了。但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他拿起电话,拨布朗的家,有人接了:
“我是布朗。”
拉米欣喜若狂,强抑制住兴奋,客气地说:
“您好,布朗教授,丰兹教授请您到海滩公园,有点紧要事商量。您肯去吗?”
“您是谁?”
“丰兹教授的学生,克勤。”
“丰兹教授,他为什么不亲自来电话?”
“他已先去了,在海滩公园等您。”
停了好半天,他说:
“好吧,半小时后到海滩公园门口,再见。”
拉米放下电话,抓起手枪,冲出门去,乘上一辆出租轿车直奔海滩公园,找一所僻静之所等在那里。布朗按时赴约,等他走到一片树林时,拉米举起了手枪,红外瞄准仪对准了布朗的臀部,拉米扣动了扳机。
布朗被击中了。
拉米终究不是医生,他用的剂量过大了,布朗被击中之后,再也没有苏醒过来。当警方在海滩公园的密林中,发现布朗尸体的时候,已有些腐烂了。
拉米把布朗击倒之后,在他口袋里摸出钥匙,到他的住所,翻出了105号剂的配方,逃之夭夭了。
发生这样的大事,史密斯是不会不知道的,他拥有可观的庞大商业情报人员,拉米借体复活之后,他立即知道了。通过情报网,对拉米的一举一动,进行着密切监视。史密斯不能容忍拉米死灰复燃,更不允许他的竞争对手逃出他的视线之外,给予他东山再起的任何机会。史密斯有一套信息情报系统,所有竞争对手的资料都储存在他的计算机系统中,拉米当然也不例外。
史密斯知道105号剂流入市场之后,感到了可怕的威胁,拉米的幽灵徘徊在他的公司门前。只要105号剂大量生产,一种新的化妆品投放市场,那么,史密斯惨淡经营的公司将无路可走,他生产的主要化妆品就会成吨地积压在那里无人问津。他不能坐以待毙,他要反击。
特达尼市的夜晚是美丽的,摩天大厦万家灯火,千变万幻的商业广告招揽顾客,灯红酒绿的舞厅门庭若市,喧嚣的夜生活降临在家家户户。
拉米虽然壮志未酬,但他一展宏图的希望出现了,就像在漆黑的夜里看到了一丝光,他有了105号,这是击败史密斯的一张王牌。但是,现在还办不到,打倒史密斯还需要时间。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兴奋,105号的所有障碍都扫清了,最后的程序是,他把配方交给厂方。
他把窗户推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他觉得他像一只展翅高飞的苍鹰,翱翔在无边无际、无始无终、繁星万点的夜空中。
就在他想入非非的时候,门轻轻地被推开了,三个头带黑纱的大汉闯进来,一个人猛冲过来,站在拉米面前,迅速抓住他的双手,反扣过来,另一个人掐住他的喉咙,拉米挣扎着,嘶哑地喊道:
“你们要干什么?我叫警察……”
“你叫吧,临死前再让你嚎几声,拉米总经理。”其中一个人笑着。
“你们这伙坏蛋……”拉米拼命挣扎,挣出了一只手,掏出手枪,刚举起来,那个大汉伸手一拳,打在他的腕上,痛得拉米呻吟起来,麻醉枪落到地上,那人笑道:
“我们是C。U派组织行动队,史密斯老板不愿意见到你,请你到阎王老子那里去报到。拉米先生,你听清了吗?恕我不恭,叫你死个明白。”
接着,一声沉闷的手枪声,子弹由左太阳穴射入,从右太阳穴穿出,拉米应声倒下,一命归西。
尾声
拉米死后十分钟,郦颐萍接到安尼的电话,向她报告:
“拉米遇害身亡。”
“啊!”郦颐萍惊叫起来,“程华的身体……”
“夫人放心,先生的身体还完整无损。我在拉米的身上偷放了一部超微型发报机,他死后二十秒我便知道了,及时赶到现场。所以,身体已被处理好,请您把冰仓立刻送来,准备将您的程华,啊,程先生的头颅再移植到他的身体上。”
“唉,该怎么感谢您好呢。”
三十天过去了,郦颐萍与程华登上了回国的飞机,她们在舷梯上,含泪向前来送行的安尼和医生们挥手告别。
飞机在云层上空飞行,郦颐萍看着翻动着的浮云,百感交集,回头看看丈夫,轻轻地说:
“我们终于回家了。”
程华点点头。
他感到从来没有过的疲劳,在床上困倦地翻了一下身体,昏昏沉沉地走出了梦乡,程华的南柯一梦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