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是音乐与鲜花之城,任可因外交工作出色,从土耳其二秘调来当一秘的时候正是维也纳的春天,蓝色多瑙河与维也纳森林美不胜收,但美好时光转瞬即逝。
他刚来的时候,民国政府驻维也纳的外交机构还是公使馆。公使馆坐落在市中心的贝多芬广场。楼宇气魄宏大,内设有自动电梯,业主是煤炭大王、犹太人艾萨克。艾萨克本人早已定居瑞士,全栋楼宇不但无条件地让与民国公使馆使用,并且提供所有的家具和图书装饰。因大楼房间过多,公使馆只是使用了其中的一部分,其他的房间大都封存起来。
连任可自己都没有想到,最先来拜访会见他的,会是美国公使馆的一秘詹纳。詹纳也可以说是任可的老朋友了。任可从慕尼黑大学获得经济学博士回国后,曾任老家湖南省政府秘书,不久就代表中国湖南省参加美国芝加哥建市百周年纪念展览会。他与任可就是在那时认识的。任可在回国前,随同中国驻美国公使到白宫晋见罗斯福总统,代表湖南省给罗斯福总统赠送罗斯福总统湘绣大像一幅。尔后,任可又赴美国芝加哥大学研习国际公法,他们之间过从甚密,成为了朋友。而且,詹纳读过任可任职奥地利之前,在中国驻土耳其的使馆担任二等秘书时撰写的《土耳其农村经济的进步与发展》一书,极为佩服。他了解到于1935年正式步入外交界的任可在土耳其夙兴夜寐,在不到两年的时间内就完成了近百万言的“新土耳其的政治经济与社会的变化发展”的研究报告,并出版了《土耳其农村经济的进步与发展》一书。因工作做得出色,任可于1937年调升为中国驻奥地利公使馆一秘。
中美两位一秘相商就日本和德国的动向及时交换情况。
学贯东西的任可到达维也纳不久,邀请他去演讲的人与组织便络绎不绝。
一天,任可应邀来到著名的维也纳中央咖啡馆演讲。地处市中心的中央咖啡馆与宏伟的菲尔斯特宫毗邻。俱乐部主席拉娜女士早已等在门口,她原是一位来自澳大利亚的英文教师,在咖啡馆中组织了一个英语俱乐部。
一起步入这座哥特式建筑,一股温馨惬意的感觉迎面扑来。根本不是任可曾在中国看到过的几所相类似的建筑那样狭小、昏暗。宽敞的大厅,枝形吊灯、壁灯灯光明亮,赭黄颜色的拱形屋顶和梁柱,深紫色的咖啡座,使人仿佛进入了一所艺术殿堂或者一座圣殿。
在世人眼里,这里确实是“圣殿”,这里是维也纳的知识阶层聚会的地方,是外交官、艺术家、音乐家、诗人、剧作家甚至包括政治家交流会友放松心情的场所,但在这里,有时也会在他们之间爆发激烈的讨论或者论战。据说这里还是奥地利许多著名的诗歌、剧本、小说和乐谱诞生的摇篮。当年音乐大师莫扎特、贝多芬、舒伯特、“圆舞曲之王”施特劳斯父子等都是这里的常客。
任可面前,与在场的百多名听众一样,放着一杯卓具特色的维也纳咖啡。在开讲之前,所有人都先品尝了一杯。
“各位朋友,女士、先生们,我希望,我与各位的交流,能够一如这咖啡一般,香、甜、温馨,回味无穷。”任可侃侃而谈。
“不少人曾经问过我,中国的女人还裹小脚吗?是只穿裤子不穿裙子吗?男人仍然留着“猪尾巴”,还有人整日价躺在床上吸食鸦片?刚开始,我一听问的是这个,还有些郁闷,不高兴……”如此别致与坦诚的开场白,引发了大家的一阵笑声。
“后来,我感觉是我们之间的沟通和了解太少了的缘故。”任可提高了嗓音,迎来了一阵赞同的掌声。
“我今天演讲的题目,是‘孔子与宗教’。”下面鸦雀无声。
任可侃侃而谈,将孔子的生平、儒学的意义和产生发展依次简明阐述之后,说道:“孔子讲的是仁道,我以为更是“人道”,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以及如何才能建立这种和谐大同的关系。这影响了中华民族几千年的文化思想生活。中国人称儒、释、道三教,实际上,释与道是宗教,而儒是教育,是三者之冠首,表明其对世道人心的影响较之释与道有过之而无不及。儒教是讲今生的一切,是一种入世的学说,而不及于死后的来生,所以孔子不讲怪、力、乱、神;释、道二教则着重死后与来生,求仙得道、因果轮回、生死报应,区别的地方,即在于此。西方人士每每认为孔子的儒教为宗教,其实是错误的。唯其如此,宗教之在中国,实有补儒教之不足的功能。我国圣哲有言“有容乃大”,中国文化的伟大是在于能够融化融合各种学说与思想,所以我们在历史上从来也没有发生过所谓的宗教战争。”
任可深入浅出的演讲,博得了在座的听众的热烈掌声,也激发了他们对中国与中国历史文化的浓厚兴趣。演讲会散后,仍然有不少人围拢过来。
“我们维也纳人酷爱音乐。我到过中国,中国的丝竹管弦与我们西方的音乐殊为不同,也是受孔子的思想影响吗?”一位音乐家模样的人提问。
“当然。孔子制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孔子的礼乐观念和实践至今仍然在影响着中国人。”
“听说中国人只讲实际,中国有哲学吗?”一位教授问道。
任可没有马上正面回答,而是说道:“中国先进的知识阶层不会不知道德国的哲学家,如康德、黑格尔、费尔巴哈、尼采、叔本华、莱布尼茨、哈贝马斯等人的哲学思想,更晓得生于奥地利摩拉维亚的犹太人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所创造的精神分析学说。”他又啜了一口侍应生端上来的热咖啡,接着说道,“早于中国的春秋战国时期,就涌现了诸子百家,出现了百家争鸣的局面。宋代的程朱理学、明代的王阳明心学等等,源流不断,蔚为大观。比如说老子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的哲学思想,指祸福可以互相变化转化,还有就是中国老百姓的俗语,“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是在我们每个人的身上和身边,都经常发生吗?”
“中国晋代就开始崇尚清流清谈,空谈也使中国老大衰颓。现在的中国就积弱不振,还谈得上什么哲学与宗教!”
如一首交响乐突然蹦出的杂音,任可循声望去,见是一个五短身材、唇蓄仁丹胡的日本人也没有走,蓄意挑衅,破坏这和谐交流的氛围,引来众人吃惊的目光。任可不愿上他的当,谑笑道:“先生可去过中国杭州的灵隐寺,可曾知寺后弥勒佛坐像旁边的一副对联:“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世间可笑之人”!”
那日本人的脸色顿时变成了一疙瘩猪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