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这么做梦。”柴琳说。
“今天谁让人讨厌,谁请大家喝酒。”韦立马看了柴琳一眼,然后不怀好意地笑。我和王良品跟着笑,哈哈哈。韦立马是干笑,一下一下,声音比我俩大。王良品想压住他,但他的共鸣箱没有韦立马大,就放弃了。
“你们觉得,要是我回去和她搭讪,会怎么样?”韦立马说。因为他在那样笑过之后,那辆停在那里的车并没有开走,也没有表示它听到了与众不同笑声的意思。他在那样说的时候显得他很开心,好像那辆车是为他停在那里的,而且他会做出一件让世人大吃一惊的事情来似的。
这回连柴琳都笑了。王良品笑得尤其凶,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真会那么干。”韦立马认真地说。
“那还用说。”王良品怂恿说,他笑得快岔了气。
“你们以为我不敢?”韦立马不笑了,回头朝那辆车看了一眼。“我说了,难道你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你说你要回去和她搭讪,那又怎么样。”柴琳不满意地瞥了韦立马一眼。
“我们已经看到她了,又不是没看到。”我看出事情的危险性。我不想惹事,再说,会展馆并不是我们今晚的目的,要是八号线收班了,我们就白来了一趟。我们总不能坐着整夜都不停的风去看八号线吧?
“好吧,你说得对,我犯不着和她一般见识。”韦立马放弃了。这种情况并不多见。“我们现在干吗?我可不想一事无成地回龙华。”
韦立马忘了我们来干什么,我觉得事情不能怪他,有时候人会身不由己,觉得什么都不对劲,好像我们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该出现在任何地方,如果恰好这个时候没有上床睡觉,情况就会很麻烦。我朝两边看了看,我闻到来自空气中的阴霾味道,稍远处,某个公园里有几只鸟在打架。但我想不出我们能干什么。
“我们什么也干不了。”王良品说。
“我想站到大街上去撒一泡尿。”韦立马说。
王良品和柴琳站在那儿没说话,也许他俩对韦立马很快改变的主意没有反应过来。我能理解这种事,在厂里你不过是流水线上的一个部件,一个不会进入市场的零件,没有人会注意你。韦立马是个与众不同的年轻人,至少他希望人们这么看待他。
“你来不及撒完那泡尿,那些车就会撞上你。”王良品朝大街的车流看了看,劝韦立马,“你并不是大人物,目前还不是,它们不会为你停下来。”
“它们会。”韦立马说。
“它们不会。”王良品说。
“你能不能不跟我作对?你今天是怎么了?”韦立马竖起一只手指警告王良品说。
“那好,我让你看看会不会。”王良品对韦立马竖起的那只手指有些生气。为了表示他在生气,他朝马路上走去,一边拉开牛仔裤的拉链,下马路牙子的时候他踩空了,差点摔跟头。
“你他妈的给我站住,它们才不管你有什么毛病!”韦立马冲过去堵住王良品。他也生气了。我对韦立马的做法非常理解,他在意他对别人的影响力,主要是我们不应该把过多的精力花在八号线之外,我认为他是对的。
“以前你根本不会这样,你连想都不会这么想。”王良品有点难过,他还尴尬,手在裤裆上没拿开,看上去就像断了电,挂在那里似的。
“现在不一样,”韦立马严肃地说,“我没告诉你,昨天我妹妹来电话,她要我再给她寄五百块钱去。我他妈不是个不负责的人。”
他俩退回人行道上,谁也没说话,也不搭理对方,那个场面显得很无聊。我站在那里,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没说话。接下来事情有点不对劲,大家都傻站在那儿,没有人提出去什么地方。几只鸟儿从车灯晃荡的马路上俯冲过去,看不清是不是燕子,但它们别想在这儿找到丰富的昆虫,这是肯定的。
柴琳去花坛那边转了一圈,回来了。
“你们完了没有?”她问。
“说话小心点。”韦立马恶狠狠地回她。
“你俩是一路货色,一对混蛋,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柴琳一点也不害怕,盯着韦立马说。
“你不会是吃醋吧。”韦立马邪气地说,然后回头看我,“你觉得你俩会有什么进展?”再朝王良品挤了一下眼睛,“你觉得他俩会有什么进展?”
“屁进展。”我说。
“但还是有可能。”王良品笑了,他缓了过来。
“干吗接他的话?”柴琳恼羞成怒地对我说,“你还不如回家去帮你老汉偷木头,那样你就能凑足娶媳妇的钱了,但是你要小心别娶表妹,生下来的儿子没屁眼。”
事情很快解决了,韦立马很快把王良品哄好了,他为自己的能力骄傲,显得很高兴。他提出我们凑一下身上的钱,找个地方去吃烧烤。我就知道他会这样,他比我们聪明得多。我钱包里带了二百多块钱,但是我不打算请谁吃烧烤,如果有人愿意请,我倒是可以考虑买几瓶啤酒,不会超过六瓶。
“我们会耽误时间,去不成八号线了。”我说。
“那又怎么样。”王良品说。他过来拉我,让我把钱包掏出来。我推开他。他尖叫了一声,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这个伪娘养的。
韦立马过来了。“他把你怎么了?”他问王良品,又问我,“你把他怎么了?我很想知道这个,比吃一顿烧烤还想。”他很快看出王良品什么事也没有,他很完整地站在那里,不过是被夜风吹乱了头发,而且叫了一声。韦立马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人显得有些困惑,转着身子到处看,车灯不断打在他身上,又不断晃开,他在看远处的喜来登酒店和财富大厦,那两个庞然大物像长了很多眼睛的怪物,他很想知道它们的嘴在哪儿。
“很奇怪,有些东西它们和我无关,它们没有一样是我的,但我一点也不难受。你们觉得我怎么了,是不是有毛病?”他回过头来问我们,但我们回答不上来。
“你们走不走,还去不去八号线。”柴琳不耐烦地问。我换了一只脚站,表示支持她的看法。
“我没打算和谁作对,”韦立马没有回答柴琳的话,还在那儿转着圈四下看,看上去他越来越困惑,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目标。“好吧,”他说,“让我看看我能干些什么。”
“你什么也干不了,”王良品吃吃笑着说,“你可以试试打一发手枪,但是别把马路弄脏了,警察会来找你的麻烦。”
我觉得这就是王良品的不对了,韦立马对他很好,他对他太好了,当然,王良品对他也不错,他们一直同甘共苦,给人牢不可破的印象,这种友谊不应该被破坏。
“我要穿旅游鞋出来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借着夜色当个蜘蛛人,爬到会展中心上面去朝你们挥手。”韦立马还在转着圈寻找目标,然后他叫我把旅游鞋脱下来给他穿。我跑开了,远远地站着看他。他朝广场上的一只灯柱走去,那里有很多这样的家伙,“但是我可以试一试这个。”他兴奋地说,伸出手拍了拍灯柱,同时试了试它的粗细。
“没用。”王良品说,他拿不定主意韦立马想拿那只灯柱干什么,所以无法判断他是不是对的。
“什么才有用?”韦立马不满意地回头看了王良品一眼,同时也看了我和柴琳一眼,“我们根本不应该在会展中心站下,知道吗,这里不通八号线。我们应该直接去市民中心,那里的霓虹灯比这里多,会好不少。”
我可不这么想,城市里的大多数霓虹灯都不好看,它们太张扬了,急不可耐,你甚至能听见它们的喘息声,就像长满了疥癣的某种大型动物,让人心里发慌。它们真该学学野外的星空,那是它们的祖宗,看看它们怎么做才能又明亮又安静。它们真该学学它们的祖宗。
韦立马把凉拖鞋脱掉,光脚朝灯柱上爬去。节能灯冷漠地照着他乱糟糟的头顶,他两次都滑下来了,没成功。王良品上去试了一下,也不行。我还站在远处,没有告诉他俩我可以,在山里不管多高的树我都能爬上去,但我没告诉他俩,我希望我们尽快离开那里。
“你会把事情搞砸的,你他妈就会这样。”韦立马埋怨王良品。
“你们能不能干点正经事。”柴琳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什么是正经事?”韦立马问,一边往手心里吐唾沫,他打算再试一次。
柴琳咬着嘴唇想,没想出来。我觉得她是对的,我们应该往积极的一面考虑,比如我们可以跳街舞,这里很宽敞,就算全厂的青工都来这儿跳舞也能装下。但是我们几个人都不会那种奇怪的身体表达方式,就算我们站在更宽敞的地方也没用。我心里清楚,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可好主意在哪儿?起码这个时候,我们谁都没想起来。
“我困了,我要回去睡觉。你们谁跟我回去?”柴琳放弃了,问我们。
“我和韦立马不回去,你让李新跟你回去,他可以跟你睡,你们可以一觉睡到天亮。”王良品嘻嘻哈哈地说。
“跟你妈睡。”柴琳骂道。
我没接话,担心地朝韦立马看了一眼。他没有什么表示,还在认真地研究灯柱子,做最后一次冲刺的准备。
“你们真的不跟我走?”柴琳看了我一眼。
“没门儿。”王良品说。
“没门儿。”我跟着王良品说。
“你们不会让我一个人回去吧,这么远的路。”柴琳有些不高兴了。但她还是走了,头也没回,很快穿过人行道,消失在马路对面。
“你俩不该逼她。”韦立马回过神来,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看上去他打算放弃最后一次冲刺了,显得有些烦躁。
“不怪我,她自己要走。”我说。
“逼了又怎么样?”王良品说,“又不是我叫她来的。”
“我们总是两个人,老这样有什么意思。”韦立马解释说。
“你害怕了,是不是?你的意思是,你想找机会给她一枪,是不是,是不是?”王良品涨红了脸,朝韦立马冲过去,韦立马不该说到他的痛处,他俩总在一起,这是个痛处。
“我没那么说。你还不知道我?”韦立马朝王良品讨好地笑,往后退去,“我还不知道我自己?”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王良品继续往前逼近。
韦立马皱了皱眉头,停下来,伸出一只手支住王良品的胸脯,把他支开。他俩吵了起来。我站在一旁,觉得没意思极了。也许王良品太小题大做,也许他是对的,他俩谁都不会碰姑娘,但不等于不碰别人。
我站了一会儿,扭头看远处的那些高档住宅,我知道那里会有一些高贵的轿车无声无息地开进开出,也有人走进走出,那里的保安都穿着整齐的警服,使用双语礼貌地和业主说话,我真希望我也能走进去,坐着宽敞明亮的电梯,进入其中一家,就跟我随便走进大山里一条溪涧、山林中一片金黄色的草地一样,没有陌生感。
“你们别吵了。”我说。
“关你屁事,你给我闭嘴!”韦立马回头骂道。
“你和柴琳怎么没搞上?你也可以去搞别人,”王良品嘲笑说,朝韦立马看了一眼,再看我,“你得快一点,不然她们全都被别人搞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