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刘泉的追问下,杜红军告诉了他父亲的事。据说,打牌的时候,刘泉的父亲跟西门的谢寡妇熟悉起来,三弄两弄就弄到了床上。谢寡妇的儿子当时推门而进,把他们两个捉奸在床。结果刘泉的父亲被讹去了八千块钱,才免遭暴打。就这么个事情。杜红军说,我也只是听说,不过谢寡妇那个骚货不是个好东西,她就是靠这点逼本事给她两个私孩子盖的房子,估计你爸是中了她娘俩的计。
刘泉听得面红耳赤,不知说什么是好。抽完烟,他就进了商场。
等他买好东西出来时,杜红军把他叫住了,又递给他一支“大鸡”,但这次他没接。杜红军问他,你能不能借我两个钱,厂里欠我的工资还有五千块钱的股份都领不出来,他妈逼的他们死活就是不给我,艳秋那边也发不出工资,你看……
刘泉说可以,然后把兜里的钱都掏出来,问借多少。杜红军说,五百吧,我肯定会还你的。刘泉数了数,手上有整八百,就都给了他。杜红军又把三百还给刘泉,说,五百够了,够了。
6
在镇中学门口的公交车站,刘泉上了一辆中巴前往松河市区。按照尹利明说的地址,刘泉又打车去了他家。
两个人一相见,互道近况,不禁感慨时光不知不觉间就流过去了,似乎比流水还要快。他们聊了一会儿,暂时没什么话。他们已经有八年没见面了,看上去,尹利明好像很是纳闷,眼前这家伙怎么会突然想起他了呢?
刘泉感觉尹利明有事情要急着去办,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刘泉说,你有事你先去忙吧。尹利明说,也没什么事,女朋友叫我跟她一起去商场看看家具,没事,我们再聊聊,等下午我叫上几个同学,我们一起玩玩嘛。
透过纱门,刘泉看见院子里尹利明的父亲和二弟正在修摩托。尹利明说,喝茶,喝茶。刘泉说,好。说着,再一次把茶杯端起来。
刘泉说,我有个事想请你帮一下忙。说完,他感到很尴尬,似乎他到这里找尹利明的目的就是这个忙,前面浪费那么多口舌只是铺垫而已。尹利明说,老同学了,什么帮忙不帮忙的,你说你说。于是刘泉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下,并说明是他舅家的表哥出的事。尹利明听后,说,这个事属于一般的民事纠纷,很好办的,你们镇法庭的那个庭长刚好我也跟他打过交道,这个事好办,好办,我给他说一声就行了。
这时,尹利明的女朋友又打电话来催了。等他挂了电话,刘泉说,你也忙,我就不坐了,家里正好有事,我先回去了。尹利明站起来说,没事的,她要先过来的,你再坐会儿吧。刘泉说,不了,不了,你结婚的时候一定要通知我啊。尹利明说,好的,好的,没问题。
7
吃过晚饭,刘泉去杜红军家。陈艳秋正在院子里教训她的儿子磊磊,她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追打磊磊,一边追一边骂,你个小私孩,又去买矿泉水,你说这个逼养的水有什么好喝的。磊磊是陈艳秋十八岁时生的,那时她跟杜红军还没结婚,现在磊磊已经十一岁了,跑得飞快,因此陈艳秋怎么追也追不上他。
见刘泉进来,陈艳秋停止了追打,但怒气还挂在脸上。
刘泉问,红军呢?陈艳秋说,熊人不知道死哪里去了,整天不着家,黑天半夜才回来。刘泉说,我上午去找了那个同学,他说他刚好跟咱镇上的那个庭长很熟,他说没什么事的,你放心好了。陈艳秋听后转怒为喜,一个劲地说,多亏了你了。
刘泉想对她说杜红军借钱的事,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刘泉问,红军不去工厂上班了?陈艳秋说,是他不想上了,厂里也没叫他不上,不过,上了也白上,工资发不下来,去年的工资还是跟银行贷款发的。
磊磊不知什么时候溜了出去。陈艳秋喝了一口矿泉水,说,你说这屌水有什么好喝的,一点味道都没有。她把瓶子拧上了,接着说,饭已经做好了,我炒个菜,你在这儿一块吃吧。刘泉说,我吃过了,你先忙你的吧。他看着她,她的脸在傍晚的光线下,没有皱纹,脸色也显得白了许多。刘泉想,这多像他的妻子啊。
8
刘泉在午睡时,被父母的吵架声闹醒了。父亲说过两天他就到女儿刘平那边去,女婿已经给他找好工作了。母亲很伤心,说,你一拍腚就走啦,这个家不要了是吧,你要是不嫌丢人你就去啊。父亲说,你妈逼的我丢人,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得着吗,我又不吃你的,不喝你的,我凭什么不能去?母亲也不示弱,说,要骂你骂你娘去,我管不着你,那你去啊,你去我就叫三儿给平写信,把你那事说出来。父亲感觉受了要挟,就说道,你小点声不行吗你,三儿正在睡觉。母亲说,怎么啦,就让他听见又怎么啦,也叫他看看你这个熊爹。
过了一会儿,刘泉听见母亲几乎要哭出声来说,不过了,离婚,反正孩子也大了,过着还有什么意思。刘泉记得小时候,父母只要一吵架,是父亲首先提出来要离婚,这次是母亲先提出来,看来她是坚定了这个决心。父亲说,离就离,谁也没拦你,我一个人过还清闲呢。母亲听后说道,清闲,你还清闲,我前脚离了,后脚你就去找那个骚逼过了,我同意离,你还得看你两个儿子同不同意呢。
这时,桌上的手机响了,两个人暂时停了下来,听着手机继续响下去。父亲突然说道,还不叫三儿来接电话?刘泉听见母亲进了里间。她推了推儿子,说,你的电话,快起来接。刘泉装作熟睡的样子,问道,什么,什么电话?
刘泉看了看手机上的号码,知道是谁打来的。他对手机那头说,对,我回家了,休息几天。此时父母都在专心致志听刘泉说。他们又听见儿子冲着手机说,有什么好说的。刘泉抬头看见父母都在盯着他,就来到院子里打。于是父母站到屋门口继续听儿子说。刘泉说,你放心好了……我的东西随你怎么弄,想扔就扔吧,房租我已经交到了年底……对,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怎么知道呢,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呗……好了,好了,没事我挂了。
回到屋里,母亲问刘泉,谁打的?刘泉说,公司的人,过几天公司叫我去深圳,去负责那边的业务。
9
作为兄长,刘源请刘泉去他家喝酒。三四两下肚,两个人的话就多了起来,他们这还是第一次这么正儿八经地单独坐在一起谈话。以前刘源只当弟弟是小孩,当然刘泉自己也这么觉得。他们共同回忆了一下往事,刘源的眼中还夹杂了些许泪花。在兄妹三个中,刘源受的苦最多,因为贫穷,他不得不下学在家里劳动,成家后也一直过得不宽裕。后来,在父亲和刘平的帮助下,办了那个砖厂。
刘泉说,都是家庭耽误了你。刘源说,也不能这么说,我笨,就是继续上下去也考不上。刘泉安慰他说,没关系,小康肯定有出息,上名牌没问题。说完,兄弟两个继续喝酒。刘泉说,我知道东南亚一带有一些新产品,就是南方都还没引进,要是先把它搞过来上马,肯定赚大钱。刘源问,上一个马得多少钱?刘泉说,不多,二十来万足够了。刘源说,操,把我们整个家卖了也不够二十万呀,上个屁啊上。刘泉说,是啊,妈的,就是没钱。
谈到砖厂,刘泉建议道,你还是转产算了,看还有什么短平快的,上一个就是了,三十不发,四十不富,你也快四十了吧?刘源说,四十一了,我也这么想的,我想把院子一圈,办个养猪场。刘泉说,你先把那些工人的工资发了吧,也没多少钱吧,做生意得有信誉,红军前两天还说呢。刘源说,砖销不出去,哪有钱啊,我要把钱折成砖叫她们拉回家去她们又不干。
提起红军,刘泉突然想起来,那天因为走得急,他忘了跟尹利明说杜红军的名字了,他只一个劲地强调是他舅家的表哥。刘泉想,等明天打个电话过跟尹利明说一声吧。
刘源问弟弟,你刚才说你有个女朋友,有没有结婚的打算?刘泉说,我主动分掉了,再说我还不想结婚,过两年再说吧。刘源顿了顿,说,三儿啊,你看我这个厂子家里帮了不少忙,现在砖又脱不出去,你能不能借两万块钱,我把养猪场搞起来,年底就还你,借你姐的钱也没还,不好意思再问她借了……刘源不说了,在看刘泉的反应。
这么一问,刘泉也感到纳闷,毕业这些年来他竟然一分钱都没攒下。他说,你真急需我可以问同学借借。刘源说,那就算了,我再想想办法吧。但看他的神情,似乎在说,你钱都花到哪去了。刘泉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还是他女朋友打来的,他想现在他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于是就挂了,然后把手机关掉。
刘泉不想对他哥隐瞒什么了,点着了一支烟,对他说,我那家公司快倒了,说要裁人,我干脆就辞职不干了,过几天我就去深圳另找个工作。刘源问,那你怎么跟爸妈说……刘泉说,我是骗他们的,其实我早应该辞的,一直拖到今天,不能再拖下去了……刘源问,你在深圳有人吗?刘泉说,没人,去看看吧。
这时刘源的妻子又上了一道菜,刘泉说,嫂子你别忙了,一起吃吧。她说,不忙,你们喝,你跟你哥好好喝。说完又进厨房了。刘泉问父亲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刘源说,你知道了?!他那是自作自受,我们哪有脸去帮他……
喝完酒,刘泉从他哥家出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四周的夜晚很安静,不动声色,虽然什么都看不见,麦地、房屋、树木好像消失了一样,但它们仍然实实在在地在那里。刘泉想,他哪儿也不想去了,他就想跟他的亲人在一起,看着他们劳作、痛苦、微笑、愁苦,但亲人们都看不见他,他就像一个死人一样依然生活在亲人们中间。
回到家,刘泉听见屋里有人在哭泣,母亲在旁边劝说着那人。
原来是陈艳秋。她看见刘泉进来,就站起身,说道,红军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说着,她递给刘泉一张纸条。刘泉看到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我走了,不要找我,我会每月寄钱回家的。
本刊责任编辑 付秀莹
【作者简介】 朱庆和:1973年生于山东临沂,毕业于东南大学,现居南京。江苏省作协签约作家。发表诗作200余首,中短篇小说约20万字,并有作品入选多种文学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