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是关着的,这是校领导办公室的常态。陈焉敲门,里面不应。加大力度再敲,似乎听到里面有轻微的动静,却仍然不见王畅前来开门。莫非他今天不在?陈焉有些疑惑,便拨打王畅的手机,铃声在室内响起。这说明他在,有可能睡熟了。素无心机的陈焉没有多想,继续敲门,手上不觉又加了些气力——敲门这时变成擂门了。门终于开了,她急着想见的王畅,脸上似乎有几分尴尬,也有一丝愠怒,却完全没有陈焉意想中的惊喜。难道他不欢迎久未温存的妻子前来投怀送抱?陈焉觉得有点不对了,突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担心,走进去一看,沙发上果然坐着一位面飞红霞的女子,定睛一看,原来是同一个俱乐部的成员秦璐璐。秦璐璐站起来很不自然地笑了笑说:“陈老师,我正向王校长汇报工作呢。您来了,我就不多打扰了!”陈焉语中带刺:“哪里,也许是我打扰你们了!”她冲进休息间,发现床褥上有明显的压痕,心里全明白了。她不想再和眼前人多说一句话,掉头便走。王畅一把拉住她说:“你听我解释!”秦璐璐也带着哭腔在身后说:“陈老师,你误会了。”她猛力推开王畅,毫不迟疑地走了。
她没有发作。她的教养使她不可能像发现丈夫私情的市井悍妇那样大吵大闹,但她内心却是山呼海啸、电闪雷鸣。这一偶然发现带给她的惊悚,不会亚于天崩地裂吧?刚才还自得于姐妹们的称羡,以为自己的家庭生活果真是美满的,哪想到,顷刻之间,幻想中坚不可摧的爱情堡垒便轰然倒塌,留下一地瓦砾!
怎么会这样呢?王畅当年可是对她海誓山盟的呀!就因为他爱得特别真挚,她才在众多的倾慕者中选择了他呀!他怎么就会背叛她、背叛爱情的盟誓呢?他和秦璐璐又是什么时候开始苟且的呢?除了秦璐璐,还有没有其他女人曾与他“春风一度”呢?陈焉不愿想这些让她无比痛苦的问题,这些问题却顽强地盘踞在她的脑海里,怎么也无法驱离,这就使她十分痛苦。
陈焉和王畅的婚恋带有“千里姻缘一线牵”的戏剧性。博士阶段,他们一在美国哈佛,一在英国剑桥,此前也没有过同窗共读或旅途邂逅的机缘,本来就像两个永远无法交会的同心圆。但月下老人却突然给他们提供了相识相知的契机:陈焉的导师带她去剑桥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她的高中同学也在剑桥读书,专门为她举办了一个小型Party,而应邀出席的人当中就有王畅。王畅对陈焉一见钟情,觉得这就是自己苦等了多少年的女神。他比陈焉高一个年级,为了追求陈焉,他从英国剑桥获得博士学位后,便申请到哈佛做博士后,满怀希望地来到陈焉身边,开始了他的爱情苦旅。
每天晚上,王畅都伫立在陈焉的宿舍前,等候她从实验室归来,一等就是整整一个月。有时手捧一束鲜花,有时则带着汉堡包、比萨饼之类的夜宵。陈焉结束实验的时间是不固定的,所以,王畅有时会等很久。腿站酸了,就到楼道上坐一会儿。那时正是波士顿最热的暑季,楼道里又密不通风,不一会儿,他就大汗淋漓,全身湿透。有似曾相识的人看到他,大为吃惊:“怎么啦?,你在这儿蒸桑拿吗”?知道他是在苦等陈焉后,不禁也佩服他的执着,再遇到陈焉时也会为他美言几句。后来慢慢熟悉了,每当夜归时见到王畅持花肃立或静坐,他们就会打趣说:“哦,又来为陈焉站岗放哨了!好哇,增加了一个免费的保安,我们整个楼道、乃至整个宿舍楼的安全都有保证了!”
陈焉渐渐被感动了,觉得他至少对自己是真挚的。她想到了一个传说中的爱情桥段:一个男孩苦追一个女孩。女孩说:“如果你真的爱我,就到我家门前等我一百天吧。”她想看看他在日复一日的无望且无聊的守候中会不会放弃、会不会动摇,借以判断他的爱是否真挚、是否持久。连续九十九天,男孩都如约等候在女孩家门前的路灯下。第一百天,女孩回家时却没有看到男孩。她内心不知有多失望!她后来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他的回答是:“我用前面的九十九天来证明我的真挚,而用最后的一天来维护我的尊严。”女孩听后无怨无悔地与他牵手到老。陈焉觉得,自己并没有要求王畅这样做,他却每天自觉来等她,这不是比那个男孩还要专于情、深于情吗?这样的人是值得信赖、值得托付、值得自己以同样的爱来回报的。她不想让他也等到九十九天了,他已经等够了,而她自己也有些等不及了!
第二年,两人联袂回国,当年便举行了婚礼。两人的家境都不错,因而婚礼很有些排场。本来,陈焉不喜繁文缛节,也不尚铺张,但双方父母都觉得这是儿女一生中最大的庆典,不得草率,而王畅历来主张形式与内容的高度统一,也想借这一仪式表达他“抱得美人归”的欣幸以及对新娘的珍爱,于是这对洋博士的婚礼就以中西合璧的形式搞得很隆重了。从不化妆的陈焉这天也薄施脂粉、略佩首饰,更显得雍容华贵,仪态万方。在帕尼灯光的照射下,她拖曳着长长的婚纱,轻移莲步,走到王畅面前,与他深情对视。王畅单膝下跪,给陈焉戴上钻戒,指天为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心如同钻石,永不变异,永不磨损!”全场掌声雷动,真诚地为这对璧人祝福。
虽然那已是十二年前的情景了,但陈焉却记忆犹新,每当稍有闲暇时,她都会把所有的细节重新咀嚼一遍,而幸福感会在一瞬间流遍全身的血脉。可是,婚礼上的铿锵誓言她没有忘,王畅却忘记了——或者说他虽然没有忘,却不想再受它的约束了!总之,他背叛了!
陈焉问自己:丈夫的行为已经构成了人们通常所说的“出轨”吗?自己以前为什么就没发现他有可能出轨的迹象从而及时防患于未然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果秦璐璐这个世人所不齿的“小三”真是他心目中的红颜知己,值得他付出背叛爱妻的代价的话,此前应该留下一些蜘蛛马迹呀,怎么可能就一点也没为她所觉察呢?她想,也许是自己太粗心了,对王畅也太信任了。以前,的确有人曾提醒她:“对王畅这样的成功男人要多加防范。他主观上未必有心出轨,但就怕革命意志薄弱,抵御不了如潮水般涌来的诱惑而最终出轨。平时你可要睁大眼睛,千万不能麻痹大意啊!”连父母在王畅升任副校长后,也隐晦而又不无担忧地说:“小焉啊,在生活中你可要多留一点心眼哇!”当时,陈焉以为他们是“杞人忧天”,就把这些金玉良言当成了不留痕迹的耳边风。真是大意失荆州啊!可是,她又想,如果靠严防死守、甚至死缠烂打才能控制住、挽留住的男人,对于殊重真情真爱的她来说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貌合神离,同床异梦,这样的婚姻生活,她连一天也过不下去。所以,对充斥电视屏幕的种种“婚姻保卫战”她过去是从心理上抗拒的。或许,正是基于这一理念,她才不愿像那些小心眼的女人那样一有机会就翻看丈夫的公文包及手机,从中寻找尚未燃烧但最终可以燎原的火星,然后不遗余力地将它扑灭。但今天她亲眼看到的这令人悲摧的一幕,不仅动摇了她对爱情的信念,也让她开始怀疑自己以往一味放手的大度做派的正确性——放手就是放任,就是放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