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自由非洲协会”(Free African Society)的黑人自由民团体应费城市长要求赶来帮忙,因为那个时代一直传闻说黑人天然地对疟疾等热带流行病有着抵抗力。这些无畏的黑人志愿充当护士照顾病人,并担任义工掩埋死者的尸体。很快,残酷的事实就证明了关于他们能免疫疟疾的说法是无稽之谈。病魔一视同仁,根本不在乎下一个牺牲者的肤色,白人和黑人一起倒下,一个接一个……死亡笼罩着费城乃至整个宾夕法尼亚,直至秋霜到来蚊子大批死亡,疫情才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4000名白人和黑人死于这场瘟疫,差不多占到了当时全城人口的10%,而美国建国以来的第一次危机,也随着大量尸体的掩埋和对死去亲友的哀悼而缓和。但只是暂时的缓和。
革命狂热中的世界
这个国家建立在一个时代的节点上,从美洲传播开来的革命种子正在旧世界中滋长壮大。
受到法国大革命成功的鼓舞,从意大利到荷兰,暴动相继发生。尽管随着法兰西王室的倒台,将导致与前法国政府签署的一系列外交协议需要重新进行磋商与谈判,但大革命时期法国政府的不稳定性也使这一工作的前景变得非常之不明朗。外部环境的反复无常对于合众国的外交政策将会是一个严峻的考验。
而从另一方面来理解,这种外部环境对于新生的美国而言,未尝不是一种机遇。美国自独立战争以来的“传统”敌人英格兰,会随着欧洲革命的发展被迫将绝大部分的注意力投向欧洲大陆,这也就意味着它会暂时放松在对外贸易和跨洋航运领域内与美国的激烈竞争。甚至由于局势的必要,不排除英国政府会寻求和美国签署书面和解协议,并就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达成妥协的可能。毁誉参半的《杰伊条约》(Jay’s Treaty)就是在这种背景下签署的。
在1794年的时候,美英关系已经变得相当紧张。不论年轻一代的美国人怎么想,也不管美国经济多么依赖英国以及其殖民地体系,由于距离独立战争结束只不过间隔了一代人的岁月,英格兰的形象在当时多数美国人的心目中,还是以一个压迫者的姿态呈现的,或者它至少是一个曾经的压迫者。傲慢、无礼、粗鲁、什么都要,怎么看英国都应该是反派最好的代表。美国人对英国的恶感,很大程度上是基于自北美独立运动开始后传承而来的一种惯性。当然,一个巴掌拍不响,英国人也一贯瞧不上这帮美洲居民,在多数英国人的认识中,北美只不过是一个麻烦堆放场。那里的人粗俗、浅陋、愚昧、木讷,从那首传唱自北美独立战争时代的歌谣《扬基·杜德尔》中便可见一斑。
随着英国新的对法政策确立,三流外交人士埃德蒙·热内先生在美国各地积极的走穴活动,使英国政府开始疑心在它们反对法国激进革命的事业中,美国将会扮演何种角色的问题。美国政府不愿意卷入欧洲的纠纷,华盛顿总统之所以宣布绝对中立也是基于这种背景,面对英国政府的疑虑,华盛顿于1794年春向英格兰派出了他的特使,联邦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约翰·杰伊(John Jay)。这个名字简单的人是一个资深的联邦党人,著名的《联邦党人文集》便是他与詹姆士·麦迪逊、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合著的。杰伊会以美国特使以及外交代表的身份前往英国,是为了寻求独立战争时代遗留问题的最终解决之道,当然,他的到访受到英国政府的欢迎,对英国而言这意味着美国以一种明确的姿态表明了它的立场,这将有助于英国全力经营它在欧洲大陆上反对法国革命的“伟大事业”。
1795年初杰伊归国,并带回了他和英国方面签署的协约:英国政府承诺尽快撤出位于美国西部的多数驻军据点,许可美国船只在特定条件下使用英属位于西印度群岛的港口设施。这就是杰伊在伦敦努力了半年多之后,从英国外交大臣格伦威尔(Greenville)那里所能得到的全部。而作为付出,美国将要默认英国对法国的全面封锁,并将严禁在美国港口内建设、雇用、装备反对英国的私掠船。
这个条约是不得人心的,而且美国民众完全有理由反对这个条约。
从1793年起,英国皇家海军就已经开始执行其对法国的封锁行动。最初,海上封锁仅局限于军事物资和可以被军事行动所利用的物资。但到了6月8日,禁运范围被扩大到了粮食和全部食品。英国议会下达命令,要求皇家海军的所有船长扣押所有驶往法国港口船只上的谷物、面粉等物资。这条命令起先并未对外公开,而是等到直至英国军舰在进入加勒比海地区缉拿了近300艘和法国殖民地以及附属岛屿进行贸易往来的美国商船之后,才公之于众的。而基于在此之前的惯例,无论欧洲的局势如何,位于加勒比海和南美的法国港口与岛屿一直是向北美敞开的。美国政府为此向英国提交了抗议,但是无济于事,禁令在11月升级成了宣布扣留一切装载法国殖民地产品的船只,不论其属于中立国还是法国。英国的封锁行动在整个1793年导致了超过400艘美国商船遭到扣押,而相当数量的美国船员也被皇家海军强征入伍,加入对法国的军事行动。
英国海上力量的这番举动遭到了法国人的报复,他们如法炮制,广泛地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船只去袭击开往英国的商船,包括那些属于中立国的船只。于是,美国商船再度遭受到池鱼之灾,而这一次居然是来自于他们的盟友。
不仅是海外贸易方面,美国的陆上安全亦遭到威胁。在美国西北部边疆五大湖地区,当地的英国驻军从边境堡垒频频出动,向在当地开垦的合众国农民威胁,说是要吞并西北部所有有争议的土地。加拿大方面的英国驻西北地区总司令更是写信给华盛顿挑战,要他“带齐人马,选好场子,面对面”一较高下。激愤的美国民众在1793年举行了上百次的抗议活动,任何一个在美国土地之上露面的英国人都有可能遭到当时还仅限于辱骂的侮辱,包括英国公使。
从外交策略上来分析,英国的所作所为无非是要强迫美国接受他们对法国以及全部法国殖民地进行封锁的事实。他们的目的实现了,美国确实派来了特使。对于杰伊来说,鉴于英国在军事上的明显优势,想要从英国政府那里得到更多的让步亦是不现实的。
《杰伊条约》的签署等于间接默许了英国军事行动而放弃一度主张的“不偏不倚的局外中立”的条约,华盛顿对心怀不满的国会议员们坦诚相告:“我的目的是要避免战争。”而这句话最后得到了各方的认同和理解,并促使这个看起来不得人心的条约,最后能够在国会内被通过。
毫无疑问,在英国负面形象深入人心的那个年代,这样一份条约一经公布会在美国国内遭到什么样的下场呢?
波士顿和查尔斯顿的水手们抱怨,条约在默许对法国殖民地封锁的同时,没有能争取到对英属西印度群岛的贸易权作为补偿;
西部边疆的农场主们抱怨英国人迟迟没有撤走的迹象;
南部种植园的奴隶主们更是抗议,英国没有就他们在《巴黎和约》签署后撤退时带走南方的黑人奴隶进行赔偿。
不是所有人的抱怨都有道理的,比如说南方种植园主的赔偿要求,但这显然是个不得人心的条约。然而在某种程度上,如果美国希望能置身事外,这又是“必要的邪恶”。
对于政客的苦心,民众们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约翰·杰伊该死!一切不咒骂约翰·杰伊的人同样该死!”美国“暴民”们再度祭起了他们的看家本事——游行、示威、集会、焚烧约翰·杰伊大法官的人偶和画像。
同为联邦党人的汉密尔顿,一直在努力地为杰伊辩护。于是在国会内他再度站到了风口浪尖之上,被杰斐逊派的一众人等围攻。而在联邦党人于纽约市内召集的公开集会上,他的辩解惹来的是一堆数量多到无暇分辨投掷人的石块。
“他们是不是认为砸掉了汉密尔顿的头后,就可以同他一般高了?”一个联邦党人嘲笑这群“不过如此”的“乌合之众”,而约翰·杰伊却无此等闲情逸致。在整场风波中,身为攻击焦点的杰伊异常低调,甚至鲜有为自己辩解的言论。他唯一一次提到自己并被记录在案的言论是抱怨说焚烧自己人偶与模拟像的火光——“已经足够我借此走完从波士顿到费城的夜路”。
有关《杰伊条约》的风波一直持续到1795年年底方才平息,因为很快美国就将迎来重要的大选年,更为重要的是,华盛顿总统早已通过各种渠道,流露出坚决不愿意投身于他的第三个总统任期的想法。
在合众国内,随着1796年总统大选的到来,那个由该死到“一切不咒骂他的人同样该死”的杰伊与丑陋的英国压迫者签署的屈辱的条约,正渐渐被人遗忘——被美国人遗忘。在大西洋的另一边,法国人民正对此怒火中烧。而这一切,又随着美国的第三任总统,被认为是亲英的约翰·亚当斯的当选而变得不可收拾……
“XYZ事件”始末
《杰伊条约》从英国那里换到了避免战争的机会和些许的让步,而对于法国来说,这却意味着敌意,这种敌意将在数年之后演变成近乎战争的结果。在这一节,我们将讲述美国是如何走到它曾经盟友的对立面的,以及它所经历的第一次战争考验——对法“准战争”。危机历来是逐步升级的,这一次也不例外。那么,就让我们从源头来叙述它的发生。
热内的遭遇并未引起法国的实际行动,但美国政府为了维护其中立不惜开罪盟友的态度却给法国人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对于突然出现的《杰伊条约》,法兰西政府的反应可以说是错愕不已。就在条约最终被美国国会通过前的两个月,热月政变将雅各宾派政府彻底推翻,罗伯斯庇尔本人也被送上了断头台。取而代之的法国督政府正以充满敌意的眼神看待这份它的盟友美国与它的敌人英国签署的条约,并将其视为一种有实而无名的“盟约”——美国已经将自己出卖。
法国对美关系的转变有一个过程。
就在华盛顿总统向英格兰派出杰伊特使的时候,詹姆士·门罗(James Monroe)亦登上了开往波尔多的船,这位美国未来的第五任总统,现在的任命是前往巴黎担任驻法公使。门罗属于杰斐逊的共和党,坚定地反对联邦党的政治主张,曾竭力反对向英国派遣特使杰伊。华盛顿选择他担任新任驻法大使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华盛顿总统希望可以充分地利用门罗个人所持的政治立场,来防范可能因为与英国签订条约而遭受损害的美法关系。而且,政府希望能更有效地利用法兰西对这位亲法特使的好感,去说服法国人以1778年签署的两国同盟条约为准,努力避免因为对英国执行反封锁行动而导致的美国商船的损失。
门罗的到来受到了法国国民议会的热情接待,国民议会议长以一种象征两个共和国人民热烈情谊的拥抱,热拥了门罗,并真心实意地相信这位新任的美国公使将预示着两国之间牢不可破的同盟。这位美国使节也以给他的指示中所允许的最热情的词句做出了回答,只是他未曾仔细斟酌过,总统和国会是否赞同他在公开场合说出那些话。
门罗热情地向法国代表们保证法国为自由而进行的复仇(指法国革命中的种种行为)以及现在所取得的成功将在美国受到赞扬,“法国的成功也将被认为是美国人民自己,以及其他一切自由的朋友的成功”。法国督政府对于美国特使的这番宣告非常满意,以至于公使门罗在次日看到他赠送给国民议会议长的那面美国国旗,被法国人悬挂在了议会大厅的墙上,和法兰西的三色旗并排悬挂。
门罗的任期并不长,他很快就发现,最初抵达法国时那种热情的欢迎气氛,在几周内就被某种警觉改变的味道。美国的另一位特使杰伊前往英国的事实是无法保密的,而对于杰伊的使命,门罗并不清楚,事实上应该说他也许曾认为自己比较清楚。美国政府让他告诉法国人的是,杰伊赴英只是为了商讨英国对美国商船掠夺的赔偿以及交涉英国从占领的北方据点撤退等问题。对于法国政府的质询,门罗能回答的也只有这些。当然,门罗遵照其政府指示说出的都是谎言。法国人将信将疑,但基于美国和法国的传统情谊,他们当时并未更深入地进行追究,甚至他们还同意在对英国进行海上封锁的法案中,取消损害到美国利益的部分,重新按照字面去遵守两国1778年签署的友好通商条约。
法国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为两国的传统友谊做出了进一步的努力,而门罗却注定会令他们失望。对于杰伊的使命门罗并不了解,而通信的结果是杰伊告诉他除非同意保密,否则他拒绝告知条约的具体内容,杰伊在回信中告知的一切,只是将条约中的一段话摘录给了门罗:不应该认为条约中的任何条文是违背双方以前和其他国家所签订的公开条约以及双方现行的公开条约——换句话说,就是条约不会有什么新玩意儿,也不会改变什么。正是基于这句话给人的认识,使门罗向巴黎方面传递了错误的信息,并做出了后来被严重误会的保证。
随着《杰伊条约》的公开,面对法国政府的再度质询,门罗按照美国政府给他的进一步指示,去向法国人保证——如果这个条约是对法国不友好的,那么将不会被最后通过。门罗就这样一直依照政府的指示为他的上级辩护,甚至从美国本土传来的消息已经明确告诉所有人,美国国会已经通过了《杰伊条约》以后,国务卿依然指示门罗为此行为辩护。而可怜的门罗也不得不依照公文照会内容,继续痛苦地向震怒的法国督政府进行照本宣科,直至他被召回国内。
结合门罗在巴黎的这些无可辩驳的所作所为,以及法国驻美代表的报告,法国内阁决定同美国断绝外交关系,并且也不再打算尊重被法方认为已经因为《杰伊条约》而被违背了的1778年条约。为了报复美国的背叛,法国公开宣布将依照英国对待美国船只那样,对待美国的商船,虽然他们早在1年多以前就开始那样做了。
1796年9月华盛顿发表了他那著名的《告别演说》。除了宣布拒绝第三次担任总统以外,他也对当前的政局阐述了看法。对于政府分裂成对立的两派,他表示了担忧,而在对外关系上,他提醒继任者:不要轻易与别国结盟。最后,乔治·华盛顿对于自己的离去解释道:“我已经64岁了,并被这种种的议论折磨得筋疲力尽。”这番话被后来的自由主义者们引为美谈,并成为了后人神话华盛顿的最强烈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