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韵伴着晨风轻盈而舞,空气里混杂着朝霞的芳香和清新的气息,又一个春天,春依旧,而人事,却全非。
冬已经过去了,虽说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可我却觉得温暖,胤禩突然变得很温柔,他不太像我曾经眼中的人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自从那一夜之后,他对我的笑,每每带着宠溺与怜惜,而那种笑,是笑进了心里。
胤祉仍像往常那般温煦,有时我逛园子时会与他不期而遇,他总是柔暖地对我笑,静静地听,偶尔会细细地端详我,久久地不说话,他又变回了那个儒雅的男子,不再像那天,那欣喜若狂的表情,如同一个孩子。他是一个很好的聆听者,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总是特别静,没有了阴霾忧思,没有了争斗的郁结。
我捡起一截枯枝,随心所欲地挥动着,这里是御花园的角落,没有宜人的景致,所以少人来。枯枝划过的空气闪着轻微的倏倏声,给这宁静的清晨添了一分活力,一分生气,我甚至闭起了眼,享受着这独属于我的美妙。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我轻喃,手随着诗词的韵律,更是行云流水般地顺畅。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为我收了尾,我蓦得睁开眼睛,不料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眸子,透着深沉,透着惊叹,透着赞赏。明皇的龙纹朝服在晨曦里熠熠生辉,是他,康熙。
“民女叩见皇上,皇上恕罪。”我一惊,慌忙跪下,伏地嗑头,敛声屏息,头更是埋得低低的,心里大叹糟糕,肠子都悔青了。
“皇上,是那天的姑娘。”李德全小声说道。
“怪不得看着眼熟。”康熙若有所思,“起来吧,别跪着了。”
“谢皇上。”我长长舒了口气。
“把头抬起来,让朕看看。”康熙见我一直垂着头,半开玩笑,“刚才还一副虎虎生风的样子,怎么现在反而像霜打的茄子,难道朕有这么可怕么?”
“皇上一向仁厚,只是民女两次冒犯龙颜,心中惶恐。”我定了定神,微微笑了一笑,然后缓缓抬起头,却发现他就这样看着我,那个眼神,分明是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
“叫什么名字?”他缓缓地开了口。
“民女佟佳•墨瞳。”
“佟佳……”喃喃着这两个字,康熙竟柔和地笑了起来,仿佛是沉浸什么美丽的记忆里,淡却了帝王的威严。
“皇上?”我轻唤。佟佳,又是佟佳......
“剑练得不错,只可惜,手上是一截枯枝,不然,你会舞得更好。”康熙缓神笑道。
“虽然是枯枝,可是民女觉得只要有希望,枯木也会逢春。”我勇敢地迎上他的眼睛,“再者,刀剑无眼,民女不想因为自己的快意,而毁了这里的宁静。”那日的血腥,太可怕,头一回看到那么多人生生死在我面前,头一回觉得,生命也可以如此卑贱。宫墙繁华下的暗斗,让这看似肃穆的地方波澜汹涌。真正干净纯粹的地方怕早已没有了......
“你倒是有悲悯之心。”康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皇上素以仁孝治国,民女只是向您学。”我恭身答道。
“看来,鄂伦岱倒是教出个好女儿。”康熙状似夸赞的一语,却使我陡然一惊,原来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我不该忘了,他是康熙。
“你,可意到朕这儿来?”顿了顿,康熙问我,口气淡淡的,让我摸不透他的心思。看到我的错愕,他只无所谓地笑笑,“朕不勉强你,该如何你自己定夺就是。只不过是要委屈了你。”
“墨瞳不敢。”思忖片刻,我缓缓地在他面前跪下,朗声道,“承蒙皇上错爱,墨瞳愿意。”
既然无法抽身,为何不试着亲自走进去看一看呢。九龙夺嫡的迷案,也许就此了然。
“把这身衣服换了吧。”康熙看着我许久,终于轻叹一声,“剑练得虽好,可终究不是地方,明白了吗?”
清风微启,身上的汉家衣衫轻扬蹁跹,康熙的背影最终还是淡出视线,可我的脚步却没有移动半分。是我自己做了选择,不是吗......
转眼,来到这里已经三天,记得那天刚回去,李德全就派人来了。
苓雨和枫蝉依依不舍地送我,枫蝉的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我重重地敲了她一个暴栗:“你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上刑场,你哭成这副模样,好运气都要被你哭跑了。”
“也是哦。”枫蝉被涕为笑,“姐姐今后可是皇上跟前儿的人了,是好事啊。”
“这不是开窍了。我会来看你们的,你可要乖乖听话,别再闯祸了,嗯?”我轻轻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在这里的日子,她的天真率直给了我很多欢乐,希望在很久以后,她还是这般纯粹美好,白璧无瑕。
“这里有你喜欢的蜜饯,带些去吧。”苓雨把包袱递给我,几件常穿的衣裳被整整齐齐地叠好,我用过的一些纸笔和物件也细心地放进去了。
“谢谢。”我的鼻子微微一酸,“这些日子麻烦你了。”正是她的细心和温婉,让我寂寞的日子不觉得孤单和无助,她虽嘴上唤我“姑娘”,可心里早把我当朋友来看待了。 “瞧你,才叫枫蝉不要哭,怎么自己的眼睛倒是红了。”苓雨灿烂地笑起来,催促道,“好了,好了,人还等着呢,早些过去吧。”
印象里,这是她第一次笑得如些灿烂,让我想起来昙花的刹那芳华,烟火的斑斓惊艳。苓雨,即使你再忧伤,也总是会把笑容留给我,这样好的女子,只是不知道,他是否会珍惜……
我转过了身,步履匆匆,眼角似乎有一种透明的东西在摇晃,轻轻地氤氲开来。“行到水穷处,坐看去起时”这是良妃给我的最后一名话,那天,她笑得很淡,透明了一般。我很少见到那样的她,让人捉摸不透,像一层薄雾,织起幽幽的缥缈。
“墨瞳,还发呆呢,快进去吧,李公公都来催了。”馨琳推了推我。康熙身边原来有两个女官,一个是紫渲,另一个便是馨琳,现在又多了一个我。她们虽不知我是如何来的,但瞧李德全对我的态度,也便明白了几分,对我很提点和关照。
“哦。”我抱歉地笑笑,赶紧挑了帘子进去了,里面出奇地静,静得有些诡异。李德全跟我作了一个“嘘”声,我立刻会意地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把茶端过去。
层子里黑压压跪了一群人,我匆匆地瞥了一眼,不敢多看。“滚,你给朕滚出去!”康熙一脸盛怒地拍着桌子,我的心下意识一颤,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这样的康熙,我还第一次见,我的印象里,他一直很宽容,很仁厚,而现在,却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只因为他的爱子。
“咚。”没料到,我一个踉跄,竟与怒气冲冲的太子撞个满怀,茶翻了,泼了他一身,茶叶埂子还脏了他的朝服。
“死奴才,你没长眼睛吗!”他恼怒地看着衣服上的茶渍,猛得把我推开。顾不得疼痛,我急忙跪爬几步,请罪道:“奴婢该死,太子恕罪。”
“滚!”他一脚狠狠地踢在我身上,把我当成了出气筒,然后怒气冲冲地出了门。其他的大臣皇子敛声屏息,一个个垂着头,动也不动。
“你们跪安吧。”康熙无力地挥了挥手,缓缓地向椅后靠去,双手吃力地抚着额头,疲惫非常。
“儿臣(臣)告退。”一双双靴子从我眼前经过,而我依旧呆呆地跪坐在一边。呵,这就是那个太子,那个未来的储君!我没有看错,他不配!胤礽,今天的帐,他日,我定要你十倍奉还!
“墨瞳,你也下去吧,朕累了。”康熙叹息,那声音竟半分力气也无。
“是,皇上。”我揉了揉发酸的膝盖,抚了抚发痛的胸口,扶着墙缓缓站起来。看着双眼微合的他,我这才惊觉,他已经老了,尤其是此刻的他。爱之深,责之切,原来,帝王也有悲哀……
“芳儿,朕可是错了......”呓语还是叹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