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四年在平静中过去了,转眼又一个冬季,而我,竟然在此昏昏噩噩地大半年。住得久了,对宫中的形势也有了更深的了解,不过也还算风平浪静,太子虽然越来越表现出骄横,但康熙还是包容了他,夺嫡的硝烟也并不重,除了一直有心的胤禔和胤禩,其他人安分的很。兄弟几个见了,倒是寒暄热络,客客气气。
今日是除夕,宫里张灯结彩,甚是热闹,个个人都喜气洋洋,各宫的妃子也早早地打扮妥当,等着晚上的宫宴,一展芳华。
苓雨也已把良妃装扮了一番,水蓝的旗服上镶嵌着秀气的白兰,简单的发式,清雅的淡装,更衬出她温婉柔美的个性,即使岁月和悲凉平添了沧桑,但依旧是个细致的美人儿。良妃喜静,平时的宴席很少参加,但今日不同,这个守岁的日子若是不去反而显得矫情了。不过也正是拜她所赐,我才真正见识到皇家的盛宴,如此浩大,隆重和奢华。
这一夜,我仿佛置身于灯的海洋,尽管夜幕深沉,但一盏盏宫灯却使得整个紫禁城灿若白昼。我随着良妃,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路上,我睁大了双眸,贪婪地望着这一切,事事好奇,有时禁不住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毕竟这原来电视上的情节竟真实地出现在我面前,不看个够也算白来这里走一遭。
良妃但笑不语,只在一张较偏的角落坐下来。而此时的我,仍旧一眨不眨看个不停。直到看到枫蝉逐渐扭曲的面庞,我才惊觉自己的行为似乎过于出格,这个模样,真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了。
“姐姐今天怎么一股小家子气,倒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呵呵。”这丫头终于憋不住了。
“得了,你这丫头也不过去年瞧了一次,就摆起谱来了。”苓雨敲了敲她的脑袋。
“是啊枫蝉,你就别编排她了。”良妃也笑着替我解围, 我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嘟哝了句:“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说话间,只听得一声“皇上驾到!”,原来喧闹的人群刹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下跪,齐声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怔怔地看着,他真是个天生的王者,举手投足所散发出的气息都是那么尊贵威严,这就是他,康熙,另人汗颜的天之娇子,杀螯拜,平三藩,定台湾......在位六十一年,四海升平。
他偏过了头,探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身边的苓雨轻轻地拽了拽我的衣角,我这才惊觉原来此刻竟只有我一个人鹤立鸡群。我心慌地“咚”一声跪了下去,顾不得膝盖的疼痛,急忙把头埋起来。
我隐隐地感觉那双明黄的靴子在往这里移来,我清晰地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我似乎闯祸了。
“都起来吧。”他的声音稳重温和,继而瞧向良妃,“身子好些了吗?朕没过去看你,是朕的疏忽啊。”
“皇上何出此言。”我感觉到她的身体隐隐地一僵,“臣妾已经好了,谢皇上关心。”话,是最平常最恭顺的,每一个人似乎总是这样来叩谢帝王的恩典,听多了,只觉得心寒。我上前走了几步,轻轻地握住她冰凉的手,的确,要面对自己的爱人,要在他面前云淡风清地微笑,我知道那是怎样的痛苦。明明在乎,却要装作不在乎。
康熙点了点头,离开了,走向了那个至尊之位,他骄傲地站立着,接受众人的朝贺。爱上一个帝王,注定会痛苦。因为帝王的爱,要不起。
“谢谢。”良妃转过头,对我说了这样两个字。
觥筹交错在我的眼前上演,每个人都面带笑颜,举杯畅饮,互相寒暄。可谁知道笑容的背后是什么心思,谁知道他们究竟在盘算什么,谁知道他们站在哪一边。我不喜欢这样的笑,只觉得令人作恶,但我也不否认,在勾心斗角的宫城里,没有心计,你难以存活。这是悲哀,也是无可奈何的悲剧。
胤禩依旧露着他温和的笑容,他看到我,又展颜一笑,带着些许深意。品貌才学,他确实无懈可击,他费尽心思,想要坐上那把龙椅,想要睥睨天下,美名,他有了;太子,被废了;帮手,他得到了,可最终他还是输了,一败涂地。他现在是多么英姿勃发,但是两年后呢,他是否还能坐在这里。只怕是坐着,也物是人非了。他对于我,也算半个朋友吧,我知道我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再对他嗤之以鼻。
“额娘,皇阿玛他怎可以如此无情。”
“额娘,总有一天,我会给您应得的。”
那日的他,守在良妃的房外,冷雨凄迷里,那双熠熠的眸子黯淡得毫无光华,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胤祥和胤祯豪爽地喝着酒,一杯接着一杯。他们两个都是性情中人,可以为兄弟两肋插刀。我珍惜我们之间的那份感情,我不想他们在夺嫡中受到任何伤害,可是,即使我熟知这段历史,我又能改变什么。
胤禛,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他是一个聪明的男人,所以他赢了,所以那场夺嫡的战争里,他笑到了最后。他的冷漠,他的孤独,他不知道,其实我是多么希望可以亲眼看着他走到山峰的顶端,傲视世界。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是我认定的帝王。
宫廷盛宴,的确隆重和繁华,丝竹声声,祝语盈盈,可我的心却空落落的,别了良妃,我一个人走在寂静无人的甬道。新年之夜,本该是团聚的日子,可我,却被遗忘在历史的洪流里,无法抽身。我狠狠地往湖中砸着石子,宣泄着心中的不快。
我痛快地喊,大声地喊,反正那里还在热闹,没有人会来,也不怕有人听见,这里现在只属于我一个人,对,只属于我的。
“谁?”忽听身后轻微的脚步声近,顿时警觉心起。然而当他站在我面前,看着我温和地笑,我却愕然。
“不认得我了吗?”他的声音淡如流水,淙淙泠泠。一身朝服,却依旧掩隐不了文人的儒雅,亦如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不知道那端砚合不合您的心?”我笑道,“三爷。”
“你记得我?”话里,掩不了的讶异和兴奋,那眼里的光彩率真纯粹得如孩子一般。
“我的记性不至于这么差吧。再说以三爷的才貌,任谁见过一次都不会忘的。”看者他的样子,我“扑哧”笑出了声,都快三十岁的人了,那表情竟像极了冲动的毛头小子,如此可爱。
“你怎么在这里?你是满人?”我知道他有很多疑问,譬如我与良妃的关系,又为什么不以真姓相告。
“我......”正欲说话,却见胤禩缓步而来,浅笑盈盈,眉目里透着怜惜和宠溺,看出我的疑惑,他的笑意泛得更浓,“外头凉,不披件衣服就乱跑,一年了怎么还是没长进。”
“你......”我显然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给吓住了,可他对我狐疑的打量置若罔闻,反倒更是暧昧得点点我的鼻子:“你什么你?什么时候连话也说不清了。”
“三哥,这丫头给你添麻烦了,真是对不住。”他歉意地冲胤祉打了个千儿。听出话里的意味,胤祉楞了一楞,却又马上缓过神,打起笑颜:“哪里,姑娘率真和善,很是可人。”
“我们回吧,额娘刚还寻你来着。”胤禩把我冰凉的手窝进他的掌心,转而对胤祉说,“三哥,咱们一道吧。”
“我还想再走走,你们先回吧。”胤祉是一如既往温煦的笑容,在那样的寂静里,有些落寞。
走了几步,脚步忽的又停住了,我回过头来,粲然而笑:“我叫墨瞳。记住了,水墨的墨,瞳神的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