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生活日用品,汪澜总会提前采购,臧语臻爱抽烟,她也会提前替他买好放在储物柜里。
臧语臻本来声称要做家庭煮夫,可汪澜事事都越俎代庖,生活的具体事情他根本不用操心,用他的话说:“澜澜采购,必属精品”,他只管享用就是了。每隔几天,臧语臻总会带回一束花插在花瓶里。花是汪澜喜欢的百合,百合中心却插着一枝鲜红的玫瑰。臧语臻又新买了黑金石茶盘,隔天带回来淡青的汝瓷杯,再隔天又拿回来一玻璃皿,陆陆续续添置齐了全套的功夫茶用具。
两人很有默契,汪澜负责柴米油盐酱醋茶,臧语臻负责琴棋书画诗酒花。一个照管物质生活,一个经营精神享受,虽然收入不高,却把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臧语臻喜欢京戏,在滨城时只能守着电视机看CCTV的空中剧院,京沪两地京剧最盛,来到上海之后,只要周末天蟾有京剧演出,臧语臻必定早早定好了票。
和汪澜一起到天蟾逸夫舞台看京戏,是臧语臻来到上海之后最大的精神享受。
上海京剧名家新秀云集,汪澜知道臧语臻最欣赏上海京剧院一位叫李国静的梅派女演员。她在滨城刚刚跟臧语臻看京戏的时候还有点奇怪,那么多梅派女演员,其中不乏扮相秀丽、唱腔甜美的,怎么臧语臻偏偏就推崇李国静呢?臧语臻告诉她,问题恰恰就在这里,梅派骨子里是中正平和的,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甜美俏丽,那不是把端庄的大青衣演成俏花旦了么?
来上海跟着臧语臻看京戏多了,汪澜慢慢悟出了他话里的真谛。唱京剧七分念三分唱,念白最是吃功夫。有一次,汪澜故意逗臧语臻,惟妙惟肖模仿李国静在《宇宙锋》里的念白腔调道:“想那语臻,他是这样好人,吾好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唤他一声——丈夫!”
活脱脱把人家贬词混改成褒词,一下把臧语臻乐喷了,他笑了半天,反逗起汪澜说:“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是夫,一丈之外呢,我是你的什么人?”
汪澜两手卡在腰上,瞬间由端庄大青衣变身泼辣俏花旦,瞪圆了美丽的丹凤眼质问臧语臻道:“哼,你敢离我一丈远?”
臧语臻爱极了她这个范儿,上前抱起她亲了一口,连说:“不敢不敢,我只恨不能天天抱着澜澜,寸步不离!”
闲暇时候,臧语臻依然喜欢和汪澜一递一行写大字,每回他写完轮到汪澜写时,他常常看着她专注书写的模样出神,终于有一次忍不住脱口而出:“皓腕凝霜雪。”
汪澜闻声,自己看了看,浓墨映衬下,她的小手和前臂愈见纤柔白皙,不由失笑,转头嗔着臧语臻道:“收声,写字!”
汪澜工作的《一尚》杂志社是自收自支的,工作人员除了采访写稿还兼负广告业务,签下每笔单子会有百分之十的利润提成。临近年末,汪澜运作近两个月的一个大定单终于拿下来,她兴奋异常,当即给臧语臻打电话,约他下班到一家西餐厅去庆祝。
臧语臻来上海几个月了,两人平时各忙各的,还从没像模像样的出来正式吃过一顿饭。
两人如约到了西餐厅,汪澜问臧语臻喜欢吃什么,臧语臻笑说:“你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于是汪澜老实不客气点了平时觉得奢侈的大餐,两人甜甜蜜蜜吃着,突然有一个时髦女郎走过来,笑着说:“汪美女也在这里呀!”
汪澜抬头,见是同事于亚丽,笑说:“小于,这么巧,你也来这里,要不一起?”
于亚丽摇摇头说:“不了,我约了朋友。”然后笑眯眯看着臧语臻说:“这位是?汪美女不介绍一下?”
汪澜笑说:“这是臧老师,”又对臧语臻说,“这是我同事,于亚丽,杂志社漂亮能干的大美女!”
于亚丽笑拍了汪澜一下,起身说;“少往我脸上贴金,你才真正是漂亮能干的大美女呢!算了,不打扰你们了,我去朋友那边。”
吃完饭,臧语臻示意侍者过来结账,侍者用托盘把账单送过来,俯身弯腰说:“先生您好,您的餐费一共是2888元。”臧语臻拿着账单的手抖了一下:“不对吧?我们就吃这么点儿饭!”
侍者微笑说:“不会错的,先生可以仔细核对下。”
汪澜拿过账单,说:“不用核对了,没错的。”边说边打开包抽出信用卡递过去,“刷卡吧。”
出了西餐厅,汪澜摇了摇臧语臻手臂说:“吃饭前我不是在你包里放了现金的?”
臧语臻感叹:“可是我们这一餐吃掉的,几乎是我代课一个月的工资了!”
汪澜撒娇说:“人家今天发了奖金高兴么,偶尔奢侈这一次还不行?”
臧语臻爱怜地摸摸她的头,浅浅笑了一笑,没再说话。
回到家里,两人洗漱上床。臧语臻没有像往常一样习惯性把汪澜搂在臂弯里。两个人并排躺着,像两尾搁浅在沙滩上的鱼,听着新年的钟声,一下一下从远处传来。
学校放寒假了,好容易有闲下来的时间,臧语臻把心思都放在了家的经营布置上,汪澜每天回去都会收获小小的惊喜,曾经的芥蒂很快过去,两人重又回归了甜蜜的同居生活。
这天是周六,外面天阴沉沉的,汪澜懒洋洋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播放的昆曲《牡丹亭》,臧语臻在黑金石茶盘上娴熟地沏着功夫茶。醇醇茶香,袅袅地在房间里氤氲开来,在寒冷的冬日里尤使人心生暖意。
臧语臻把沏好的茶倒进汝瓷菊瓣杯里,端起来递给汪澜,汪澜拿在手里,微微流转,醇红的汤色在淡青的汝瓷杯里愈显得波光潋滟,她浅浅抿了一口,入口似苦,细品则甘。她歪头看臧语臻:“新买的茶?以前好像没喝过这个味儿的。”
臧语臻笑了:“是呢,正山小种,我怕你喝不惯,刚刚冲泡时候加了点冰糖,怎么样,味道可以么?”
汪澜一口喝完:“哈,味道好极了!”
臧语臻嗔道:“牛饮!对了,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猜猜是什么?”汪澜撒娇摇着他的胳膊,“我不要猜,快说快说!”
“双语国际中学聘我做语文教师了!”
双语国际中学是沪上驰名的私立贵族中学,臧语箴此次应聘成功,足见半年来他苦练普通话的功夫没有白费。汪澜听了心里喜出望外,却故意朝着臧语臻嚷道:“好啊,这么大好事你居然瞒着我,是不是想我给你点颜色瞧瞧!”边说边做动手状。
臧语臻举手投降说:“我错了我错了,应该昨天得信儿就报告给您的,结果看您回来太累就只顾心疼忘记说了!”然后一转话锋,“我还有件事情,得要您批准才行!”
汪澜笑喷了,“什么事儿啊,你这儿您啊您的奉承!”
臧语臻坐起身,正色看着她,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慢慢说:“澜澜,我们结婚吧!”
汪澜对着小盒子里熠熠生辉的戒指愣住了,半晌才说:“太突然了,你让我想想好不好?”
臧语臻故作轻松道:“这个你要想想,那年假跟我回家看看好吧?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哟!”
汪澜抱歉说:“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年假我爸妈想来上海过年?——”臧语臻轻叹口气,不再说什么,房间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这样坐了一会儿,臧语臻起身去了阳台,汪澜知道他心里有些失落,所以去阳台抽烟解愁,可是要她立即表明态度,她又做不到。
和所有刚出校门踏上工作岗位的年轻人一样,汪澜有着时不我待的紧迫感,恨不能全部精力都投入工作中。结婚成家对她而言是很遥远的事情,潜意识里,她很享受和臧语臻目前的生活状态,想到结婚要面对的生活种种,她就觉得头大。
可是,对于臧语臻提出回家过年的话,汪澜觉得有必要表明自己态度,不然他可能会伤心了,便起身也来到阳台上。臧语臻正在抽烟,见她过来立刻把烟掐灭了,问她:“你怎么也出来了?阳台冷,回房间吧!”
汪澜挽住他的臂膊,说:“要回我们一起回嘛。”
臧语臻搂着她的腰往里走,汪澜边走边说:“我想这样你看行不行,你先别急着走,等我爸妈来了,你跟他们打个照面再回滨城。等他们过年在这儿玩了回去,我跟他们一起回,回去再正式见你爸妈,你看好不好?”
臧语臻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说:“你想得很周到,就这么办。”
到了周五,汪澜和同事出去聚餐,很晚才回家。回家意外发现臧语臻没睡,坐在客厅等她,汪澜诧异问他怎么还没睡,臧语臻说:“我有件事情和你商量,家里今天来电话,说有些急事要我尽快回去处理。我已经定好了明天的机票,就不等你爸妈来了,回来你跟他们好好说一说,免得他们误会了。”
春节放假,汪澜陪着父母在上海本地和周边玩了个遍,期间她给臧语臻打电话,臧语臻没有接,过了很久才给她回短信过来,说是家里的事情有些琐碎,处理起来可能费点儿功夫,叫汪澜安心陪父母,他处理完了事情再和她联系。
对于臧语臻的存在,李瑞芳和汪志诚抱着不管不问不听的态度,汪澜也不好在父母面前多提他。直到年假结束父母要回滨城,臧语臻依然没有电话过来。毕竟还没结婚,人家的家事汪澜也不好多问,只是心里的担忧越来越重:臧语臻究竟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