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大夫为丁大叶将手臂包扎好,又转身吩咐下人照着药方把药煎熬好端来。何家福站在床边倾着身子拿着帕子轻柔地为丁大叶擦着细密布满她额头的汗珠,复杂地看着昏迷不醒的丁大叶。
他怜惜地想去抚平她微皱的眉头,手触到她的额头,忙又拂袖探了下,回头对正给小张背上伤口上药膏的长须大夫道,“大夫,她一直在发着高烧。”
长须大夫瞥了他一眼,“发烧而已,明天早上烧就退了。”这时丫鬟端着药汤推门进来,长须大夫撇头对木头徒弟道,“把药给她喂了。”
何家福见那木头徒弟粗手粗脚的,“她还在昏迷,不能张口吞咽,这药怎么喝药?”
木头徒弟冷冷道,“嘴对嘴吐给她喝。”
何家福讶然,连忙接过他手中的药碗,“还是我来吧,不劳烦您了。”那木头徒弟看看长须大夫,长须大夫瞥了何家福一眼,“少听他浑话,拿根麦秆子即可”
何家福托起丁大叶的脑袋,自己先吹凉了药汤,一股腥臭味呛鼻,差点被如此冲的味道呛得差点晕吐,他担忧问道,“这药汤好辛辣难喝,她喝下去真得没事吗?”
长须大夫斜睨他,“那让她死吧。”
方诗诗在外面的房间里不停地擂床,气喘吁吁嘶吼,“气死我了,这哪是来帮人治病的,简直是要气死人了!”
何家福挑眉,他是好脾气的年轻人,再刻薄难听的话入了耳也不会生气。又何苦要生气呢,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遇到不痛快就要拍桌子摔门,大喊大叫抑或是一声不吭地冷战,这难道不是自己折磨自己,生气是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的愚蠢行为,一个连自己都不原谅的人又怎么会快活?
何家福低下脸,坐在床畔一勺一勺的沿着麦秆子将药汤缓缓渡进丁大叶口中,她无意识地一口一口地咽下。
看着丁大叶干爆的唇,苍白却柔软,他怔怔地看着她漆黑睫毛,软软地刷过他的手背,她的脸不再如清醒时的冷冰冰,有着柔软的线条惹人怜爱的无助感,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长须大夫瞥了他一眼,对木头徒弟道,“给他拿金银花,蒲公英,龙胆草,胖大海几味药材。”木头徒弟麻利地从药箱里分门别类地取出适量药材包好扔在何家福怀里
何家福看着这几位药材,脸暗暗一红,木头徒弟在一旁道,“我刚刚替他把过脉象,他只需要静养几天就好了,这药材给他吃什么?”
长须大夫面无表情道,“祛火的。”
丁大叶在一条绵延长廊里走了很久,四周很安静,静得仿佛连她的呼吸都一清二楚,周围都是黑漆漆的,走廊尽头却有一点光,缓缓朝前走着,然后看到那一星光原是从一个小院子里透出来,她推开木扉走进院子里。
门是虚掩着,她忐忑了下推门走进去。屋里有一张床,薄被半拖在床畔,床内侧朝里躺着一个少女,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着无声的哭泣。
她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绝望。丁大叶像是一个局外人一般疏离地站在门口。
这时院外传来脚步声,她回头望去,只见远处一头戴凤冠身披霞帔的少女在众婢女的簇拥下摇摇走近。她又望向屋子里床上的少女,她似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已经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正在镜前拿着一把木梳子仔细地梳理着一头长发。她一脸平静,若是不仔细看,若是没发现她微红的鼻子,若是没发现她微肿的眼睛,根本就看不出她刚刚已经大哭了一场。
丁大叶原想侧身子让路让新嫁女与她婢女们进去,却未料她们似根本看不见她这个人,直直穿过了她的身体,她愣住,怔怔地站在原地。
“姐姐,看看我这一身嫁衣,漂不漂亮?”被簇拥着走进来的新嫁女笑着从后面搂住她的,只见这新嫁女子巧笑倩兮,一头乌黑的发高高盘起,镜中的新嫁女与脸色苍白的少女这么一比,更显肌肤晶莹柔美如玉,眉眼如画,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脉脉含情,耳边剔透玉珠子垂在肩上,更衬得脖颈线条柔美。
若是用鲜花来比喻她,玫瑰比不上她的高贵,水仙比不上她的纯洁,百合比不上她的高雅,茉莉比不上她的亲切,向日葵比不上她的明艳,仿佛这天底下的鲜花和她一比都要黯然失色。她真是一个美丽而可爱的女孩子,好像她若是不幸福,天下的男子都要捶胸顿足,她只该得到所有的宠爱怜惜。
少女冷漠地看着镜中的新嫁女,眼里波澜不动,新嫁女眼一转,含笑着在她的面前转了一圈,一袭大红长裙绣工精细华贵无比,层层叠叠的裙摆飘扬美丽的圆弧,随着她婀娜的身姿舞动,低头拉着少女的手抚摸着她的嫁衣,“姐姐,你看我的嫁衣摸上去滑吗?”她仰着脸年轻的脸笑得天真无邪,“这是东玉特地让人从苏州那送来的,真是好看,我心里欢喜极了。”
少女淡淡微笑,“确实漂亮。”她表现的很大度,笑容却很冷漠,拒人千里之外。
新嫁女一脸关切地看着少女的脸,“姐姐,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你为什么不高兴?”她倾着身子,“你笑一个嘛。”她说着上去就要拉扯少女的脸,少女冷漠地推开她,新嫁女怔怔地站在原地,低下脸,阴影下的嘴角慢慢浮起残忍的笑容。
她缓缓地抬起脸,仍是可亲切的笑容,“我都忘了,姐姐也想嫁给的东玉的。”她怜惜地捧着少女的脸,抚摸着她的眼睛,眼里流露出的一丝的狡猾和狠毒慢慢溢出,话语里还是怜惜,“ 你哭过了吗?真可怜,我的姐姐,你真是可怜的人儿。”她往日里可爱的面孔变得狰狞起来。
站在门口的丁大叶一个激灵,因为她已经直面看着那坐在镜前的少女,苍白消瘦,面无表情,眉间冷漠,赫然正是十七岁时的她。她的头突然很痛,一手扶着门,脚下虚浮缓缓地滑下身子。
新嫁女抚摸着少女的脸,如玉细腻的手抚摸过少女的脸颊,如同一条油滑的蛇游过脸颊渗着令人恐惧的冰冷,她脸上笑容亲切可爱,却如一条吐着红心子的毒蛇贴近少女,“姐姐你只是个养女,爹爹娘亲待你却如我一般。”她染着桃花的细长指甲划过少女的脸,少女脸上立时浮起一道道红丝。
她拂袖掩着嘴笑,笑得那么的可爱讨人喜欢,眼神却是轻蔑阴冷,“我们丁家给你吃好的穿好的,免你在外流浪波折,可是你为什么这么不知足,要去勾引东玉哥呢?你知不知道,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他了,”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纤长的手指抚摸过自己的眼,自己的眉毛,自己的嘴,像是在欣赏着一副最美好的画,怜爱地抚摸着自己的脸,“我真是一个美人儿,东玉哥该爱我的。”
她倾身捏着少女的下巴冷笑,“我客气一点叫你一声姐姐,你凭什么做我墨醉的姐姐?你只是家里收养回来招子的,你还要同我抢男人,太可笑了,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我们是可怜你,可怜你才把你养了十七年。”
少女只是冷漠地看着新嫁女,从头到尾薄唇紧抿,静默无言。
新嫁女忽又生气,“我真讨厌你这副表情!”她怒瞪着少女,眼里是恶毒的怨恨,但是忽而她大笑,“不过一切都过去了,现在东玉哥是我的了,我们马上就要拜堂了,然后就要入洞房。”她神秘地贴近少女的耳畔,喃喃呵气道,“姐姐,你知道什么是入洞房吗?”她抚摸着自己的脖颈,自己的高耸柔嫩的胸脯,脸露红薰仿佛是斐东玉含情地在抚摸着她,“他会用他温柔的手来抚摸着我身体,用他温柔的唇吻遍我身体的每一寸肌肤,今晚后我们就会融为一体,再也不会分开了。”
少女仍是冷漠地看着新嫁女,就像是在看一场戏,“斐东玉,我看不上了,你要就拿去吧。”
新嫁女脸上的欣喜慢慢褪去,怔怔地看着她,忽地一巴掌扇在少女脸上,少女侧着脸半晌才缓缓地抬起脸直直地看着新嫁女,脸上毫无表情一片漠然。
新嫁女掐着少女的脖子,气急败坏,像一个被宠坏的小孩子一般暴跳如雷。她死命地掐着少女的脖子,“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这么骄傲!我要掐死你!”其他的婢女原是面无表情的站在旁边,一听小姐的吩咐马上按住少女的四肢。
少女拼命挣扎。
一直站在一旁的丁大叶喉咙被无形的东西箍住,不能呼吸,她感受到了窒息的痛苦,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凝固住,身体逐渐无力虚脱。
昏迷的丁大叶喃喃胡话,何家福倾下身子听,只听她喃喃道,“好难受,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