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十八公主平安富贵锁一副。”
“谢皇上恩典。”
李淮安一袭鲜榴红裳,青丝盘整成宝髻,平跪于阶堂之下,让宫女将平安富贵锁戴在纤细颈间。
“赐十八公主金绣凤帔一条。”
金绣凤帔立即由两三名宫女摊着,待李淮安起身,将凤帔环在她肩胛上,替原先只着鲜榴红裳的娇躯添上无限荣贵。
“赐十八公主天凤翅幞头一只。”
宫女红桧托盘上搁着一只金光闪闪凤翅形状的发幞,以黄金融出展翅欲飞的凤凰及祥云,缀以珍奇宝玉,银线穿起成串的圆润贝珠。宫女将天凤翅幞头巧手簪于宝髻间,乌亮的黑发衬出贝珠的洁白及金凤翅的澄亮,数串贝珠长长垂披在鬓间,随着她磕头谢恩而轻轻拂动,将她原本就具备的公主气质更毫不掩饰地展露出来。
“赐十八公主福字镶玉耳珠一对。”
润白的耳上分别挂着以“福”字为主体而细细雕琢精镶的耳饰。
“赐十八公主白玉羊脂冰晶镯一只……”
依照惯例,即将送去和亲的公主皆是穿着单色襦衫,顶着盘妥的素髻,绘点好胭脂妆容,再由皇上一项一项赏衣饰,并且当场将这些金银珠宝添加上去,赏得越多,打扮得越贵气,代表对此次和亲越加重视。
足足二十六项赏赐喊完,李淮安绝对比平时重三倍以上。
“她脖子看起来像快断了……”伏钢看得两眼涨满怒焰,心里的不满嘀咕化为言语,从咬得发痛的钢牙间溢出来。
“这表示她身负重责大任。”穆无疾也只能这样安抚伏钢。他总不能让伏钢冲上前去,将那些快压断她颈项的玩意儿全都扯下来吧。
伏钢的双拳收了又放,放了又收,在隐忍着什么。见她跪在五岁小皇帝面前,听着太监宣读劳什子为国尽忠、为民尽责、此番和亲意义重大的哇啦哇啦狗屁话,他几乎就要上前将李淮安扛了就跑———
“别冲动,你比我更清楚公主逃亲会有什么下场。”穆无疾轻易看穿他,抢在他做出错事之前阻止。
“你明明跟我说过,只要我娶她,就可以留下她;为什么我要娶她,她却不嫁?”伏钢拳握得好紧,低咆的声音像落败受伤的虎在吼狺。
“因为你想娶她的理由不是她想嫁你的理由。”
“该死的我听不懂啦!”
是,他错了,不该高估伏钢的智慧,“她要去和亲你才娶她,她不去和亲你就不敢娶她,那么你到底是用什么心态去对待她?”
“这———”他没有想到这么复杂的事……他只想着娶了她,她就可以留下来,然后呢?他是不是又会因为自己的自卑与不敢高攀而把她当成花瓶摆得远远的?
“你笨,自找苦吃,活该。”穆无疾赏他一句结论。
“为什么老是骂我,却又不肯跟我明说我是哪里笨?”骂完就干干脆脆指点他嘛!老是用他无法理解的句子数落,数落完他还是一头雾水呀!
“这就是你最该骂之处。”
朝堂上,太监总算宣完冗长的圣谕,李淮安再度顶着满脑袋沉重的金银首饰叩首,其后由宁太后为她覆上红缡,让小宫女搀扶起她,小心翼翼将她领上花轿。
伏钢终于忍不住箭步上前,眼看就要失控把她揪出轿外———
“看来伏将军是打算送十八公主一程。也好,让伏将军护送公主绝对毋需担心花轿遇袭或发生突来意外,伏将军向来忠肝义胆,深稔本分,确实是不二人选。”
穆无疾的话飘来得比伏钢动作更快,漠视伏钢扫过来的瞪视,摆明就是要坏伏钢的事。
“那么就劳烦伏将军了。”李淮安竟也向伏钢柔柔福身,嗓音轻软到让他想掐死她。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他到底在干什么?
伏钢肚子里面一把火,烧得将和亲军伍里的所有同袍都开罪光光,还零零星星和一两个不识相的副将直接开打干架。越是靠近东邻国,他的心情越恶劣,离开了最后一处驿站,接下来还得赶上一天的路,吃喝休憩只能在野外勉强度过,等过了这片林子,东邻国就会派人迎接他们往城里安置。
伏钢顶着右眼那被一拳捶黑的淤紫新伤,坐在离和亲队伍一段距离的石上继续阴沉地生闷气,而与伏钢顶嘴的小兵被打平在泥地上,动弹不得。
“你不上些药吗?”
榴红衣裳飘飘然挪到他身旁,带着一股好浅的香味,不待伏钢开口,李淮安蹲下身,将手里的药瓶子递上。
“小伤口又死不了人!”一点都不痛———至少他觉得痛的地方不是眼睛!
“别这样,上些药会舒服些。”
舒服?他现在就是全身上下都不舒服啦!这小小一瓶药连抹手臂都不够!
“别再找副将们打架,很像小孩子在泄愤,又让自己皮肉疼,何必呢?”
见伏钢撇头哼声不理她,李淮安拉过他的大掌,把药瓶塞往他掌心,她也不想自讨没趣,起身就准备要回花轿里去。
孰料,那只大手却不放开她。
“伏钢?”
“跟我一块走。”
“走哪儿去?”她当然不会以为伏钢所谓的走是指在这片林子里打打猎赏赏毒蛇这类的闲情逸致。
“走去哪儿都好!难道你真的想嫁去东邻国?”伏钢跳起来。
对,走吧!只要带她走,她就不用去和亲,不用嫁给别人———
“都到这地步了,你还要跟我争这事儿吗?”他不会又想搬出东邻国的人只吃土不吃饭、只喝泥不喝水这种离谱事诓骗她吧?
“你到底在想什么,直接跟我说好不好?我都已经要娶你了,你不是也说喜欢我吗?那么嫁给我你有什么不满?我的身份不及东邻国那只畜生高贵?他是君王我只是名将军,所以———”
啪。
李淮安掴了他一掌,力道对他而言轻得像在拍蚊子,但他惊怔着。
“我知道你只是口不择言胡言乱语,但是我听了会难过。”
说完,她不让他再钳握住,拨开他的手,径自走了回去。
伏钢呆愣好半晌才记得要追过去,“我又说错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说话……你生气了吗?”
她不甩他。
“李淮安?”她真的生气了?“我都道歉了,不要气了……你说些什么好不好?骂我也行呀———”他扯住她,不让她继续走。
“别拉拉扯扯的,有人在看。”伏钢嗓门这般大,吼得周遭一些小兵小宫女都往这边瞧来。
伏钢哪会在乎这种小事,现在对他而言,要李淮安消气比较要紧。
“别理我刚刚的混账话,你当我没说过!”
“我没有在生气,你放手。”
“明明就有!”脸那么臭!
“伏钢!”她惊呼,身子突地被猛力扯进他怀里,两条铁臂锁得好牢,她身子几乎是被提抱了起来,只剩下脚尖还好勉强地踩着地。
“我真的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你了!”伏钢将她螓首按在他的颈间,声音又沉又重,“你为什么不留下来?为什么不肯留下来?我都说了这么多,你为什么还是听不进去?我被你弄得好糊涂———”
李淮安没挣开攫锁住她的臂弯,她只是安抚地触抚他的黑发,动作细柔而充满耐心,任他将她抱紧,无心去理会目睹这一幕的小兵及宫女瞪大了多少双眼,又倒抽了多少口凉息。
“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不然我娶你干什么?”
“你……”很让人火大的一句话,将她刚刚对于他真情流露的沉沉低喃及心疼他惘然无措的感动全都砍光光。
臭伏钢,你的嘴就不能甜一些吗?
将她抱得这么紧,几乎不让她喘气,却还是满嘴诨话。
不然娶她干什么?
当然应该是想爱她呀!他若说出这种答案不就皆大欢喜吗?他这些日子里说了成千上万的杂句也远远抵不过简单两字,偏偏伏钢向来头脑单纯,遇上这个问题时却总想不出最单纯的答案。
她想亲口听他说爱她呀……
再给他一次机会好了。
“伏钢,你希望我为谁留下来?”这回她问得更明白,根本就是一句话里空两个字让他去填。
“为……”
“伏刚将军,我不认为此时此刻你抱着我未来爱妃的场面赏心悦目。”
李淮安正竖起耳朵准备听伏钢说话,他的唇形在“为”字之后正凝聚成一个小圆,她几乎快要听见“我”字逐渐成形,但是却被人打断———她差点想愤怒地转头叫那不识趣的人滚远些!
幸好她没有,因为那位不识趣的家伙可是她未来要好生伺候谄媚的君王。
李淮安收回穿梭在伏钢黑发间的柔荑,拍拍扣在她腰际的大掌,要他将她松开来。
伏钢火红着眼,与东邻国君王互瞪,浑身迸发的杀气连李淮安这种不懂武的弱姑娘都能感觉得到。她再一次拍拍他,他才不甘不愿稍稍放松一些力道,最后是她自己挣脱他的抱锁。
她理好衣饰,缓步来到东邻国君王面前,盈盈屈膝。
“臣妾叩见圣主,圣主万安。”
臣妾。
是了,她已经是别人的“臣妾”。这个认知如雷一般劈进伏钢脑门,让他的意识有瞬间空白,直到看见李淮安被东邻国君王捞到洁白坐骑背上与他同骑,他唯一的念头竟是抢回她———
不可以!他抢回和亲的公主,是打定主意与东邻国再发动一次战争,不管边境村庄百姓的死活吗?
他做不到!尤其是他尝过因战火而失去家人的痛,他做不到!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