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需要问吗?你是没去过东邻国才在这边吠吠吠,你知不知道那边有多冷?白天热得让你想脱光全身的衣裳,晚上又冻得连呼吸都会结成冰块!你这副瘦身子到那里别想熬过半个月!还有东邻国那只死畜生,想不想算算他有多少个女人躺在床上等他临幸?你这种性子的女人嫁去那里和亲,只会被她们欺负到死!他们的食物也不好吃,硬得跟石块一样,你咬得动吗?连水喝起来都有股怪味———”
“伏钢,这些就是你所谓的‘为什么’吗?”
“当然!不然哩?”
她淡叹,“还有其他要补充的吗?”她想听的话,并没有在他那一长串的吠叫中出现,他给她的理由还不够。
“补充什么?”
“补充东邻国有多恐怖有多黑暗,畜生有多少只,悍妇有多少个?食物有多难吃?水有多难喝?”她笑道。听得出来伏钢吠句里带有多少的担忧及关怀,但她真坏,在此时只想逼伏钢说出心意,想听他嘴里说出“我舍不得你嫁,我喜爱你,你别嫁”这类的奢侈话……
“没有了。我都说了这么多,你敢嫁?”
“你说过,和亲是公主的本分,之前送出去的皇姐们也不见得都嫁到了好国家,她们还不仍是去了?凭什么轮到我,就可以因为那边的气候、食物及君王而选择去或不去呢?”
“这———”伏钢被堵得哑口无言。
“你的理由太薄弱了,连我都说服不了,还想说服谁?”她缓缓起身,与他擦肩而过,扶着门,一手指向屋外,他正疑惑她这个动作是何意时,她又笑笑开了口,“大门在那边,你应该知道的。慢走,不送了。”
她带着最温婉的笑容,赶他走了。
伏钢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话,他以为李淮安听见他要娶她会很开心,然后像之前那样柔柔地圈抱住他,不断在他怀里点头说愿意愿意愿意……
现在是怎么回事?
一头雾水的伏钢急呼呼去找人解答———此时能帮他释疑的人,除穆无疾外,不做第二人想!
砰!
伏钢情急之下从来都不会记得敲门这种美德,他一脚踢开穆无疾的房门,与方才踢开李淮安房门同样的粗鲁。
“她为什么不肯嫁我?我跟她说了那么多东邻国的恐怖之处,她为什么还是一副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她胆子有这么大吗?还是她以为自己有什么好本领在东邻国继续穿好的吃好的用好的?东邻国那只畜生,我现在就去砍了他还来不来得及?”
伏钢一拐进别人家就噼里啪啦轰出一连串的吼叫,最后甚至挥开别人家的床帐,将才刚惊醒、还满脸惺忪不知发生何事的穆无疾给一把揪起,凑近他鼻前继续汪汪汪。
“她到底在想什么?嫁给我比去和亲还要痛苦吗?她不是一直说喜爱我的吗?为什么听见我叫她嫁我,她没有半点高兴,还一直问我为什么为什么?她这两年受了什么刺激吗?才过了两年她就不喜欢我了?呀———难道是我那个时候不小心推她撞到桌角,她跟妤兰一样失去记忆?不对,她还记得我,并没有失去记忆———”伏钢倒抽一口凉息,“还是她什么都记得,偏偏就是丧失了她喜欢我的那段记忆?军医说过,撞到头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那怎么办?怎么办?”
“小蒜,没事,继续睡。”穆无疾先拉开伏钢拧在他衣襟的大手,再侧身吻吻爱妻的额心,顺手替她将眉宇间那控诉“好吵”的蹙结给推散,接着就是解决噪音来源———
伸手盖住伏钢喋喋不休的嘴。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三更,寻常人都睡死的时辰。”穆无疾难得地用凶狠目光瞪人。吵醒他是小事,吵醒爱妻该当何罪,“有话到外头去说。”
伏钢点点头,率先离开穆无疾的房间,穆无疾也跟着出来。
“你大半夜跑去叫十八公主嫁给你?”好胆识!他都好想替伏钢鼓掌。
伏钢带些不自在地腼腆点头。
“不是说不敢要她吗?”
“我想我一定是疯了!”伏钢以指粗鲁地爬梳过黑发,“我也不知道……就是……啧,忍不住———当我完全清醒时,我已经在她面前把话都说出来了。”懊恼。
穆无疾可以想象那时伏钢有多手足无措,真可惜没在现场看,不然会有乐趣许多。
“然后?”
“然后她指着大门的方向,叫我走!”想起来又是窝囊又是气恼又……不知所措。
“那一定是你又说了什么浑话。”否则李淮安脾气好,又对伏钢百般退让,拥抱他都来不及了,哪可能要伏钢滚。
“我哪有?”伏钢被误会得很火大,“我告诉她东邻国热很热、冷很冷、君王又坏到一个不行,满后宫全是女人,吃不好穿不好,我叫她不要去和亲,这有什么不对吗?”每个理由都响亮亮的!
“就这样?”
“不然是要怎样?你和她这种老嚼些艰难文词的人脑子到底装什么我真的弄不懂耶,她就是露出和你一模一样的表情———对,就是这号表情!一脸好像我说得不对、说得不好……干啥呀?有话不会直说吗?”
“你应该要再诚实一点,这种时候她想听的,也不过是那么简单的一句话罢了。”
“诚实?这干诚实有个屁关系呀!而且———她想听的是哪一句?”伏钢惘然的表情不是做假的。
“你真驽钝呀……”穆无疾对于伏钢的迟钝已经无话可说了,只能摇头。
“穆无疾,明天可不可以把小大夫借我,我带她去替李淮安看病,说不定真的是撞到桌子那次的伤还没好……”
“要医也是先医你这颗石头脑,叫小蒜剖开看看你脑子里面是不是真的只塞破铜烂铁!”
“我听得出来你这句话是在羞辱我。”伏钢怒目横眉。
“那表示你还有救。”要是连这句话的本意都听不出来,伏钢就没救了,万幸,“你自己再好好想想该对十八公主说什么。她不是刻意刁难你,你不用往牛角尖钻,别复杂化了,朝简单的那方面去想吧。”
他言尽于此,其余的,就凭伏钢的慧根了。
如果他那颗石头脑能养出啥慧根的小豆苗的话———
和亲此等大事,很快就在城里城外传开来。
对于百姓而言,皇族与邻国和亲这事儿是远远不及柴米油盐又涨价来得要紧,街坊是偶尔有人会提及,但也只是几句话闲聊过去,了不起特别多在意的部分就是希望这回送出去和亲的公主能争气些,看看是否能迷得邻国的君王从此不早朝,更无暇侵略其他国家。
谁都不在乎公主的死活及惶恐,送出去能不能换来安宁才是重要的事,至于感激……这种情绪鬼才有哩!
人,真的很自私,只要自己好,其余的就随便他去送死。
不只百姓,连众官也相同,全城里,只剩下伏钢一个人在急。
伏钢始终锲而不舍,夜夜三更跑去踹李淮安的房门,将他苦思一整天所想到“不让你去和亲的理由”告诉她,然后继续被她指点着大门所在给送了出来,他只好又跑去踹穆无疾的房门诉苦兼抱怨,最后被好几夜都给伏钢吵醒的皇刚小蒜狂怒撒来大把大把的迷药迷昏在穆无疾他们的床角边,才得以换到一夜好眠。
“东邻国的那只畜生长得三头六臂,青面獠牙,浑身长脓脚底生疮……这种理由亏伏钢说得出口。”穆无疾听完伏钢昨夜的说辞,不禁朗声笑了。
“他说嫁去东邻国,没有床可以睡,只能打地铺睡在泥地上,还说他们都是猎到一头鹿就直接杀来生食,喝鹿血啃鹿骨,吃鳝鱼时是活生生一整条用吞的,如厕也没有草纸……”李淮安说着也无法说齐,被自己“扑哧”的笑给打断。
“不过他很努力想说服你。”
“他呢?此时还睡在你房里床边地板?”
“一时半刻醒不来。我妻子下的迷药非常的重。”千万不要小觑一个睡得正好又被吼醒的人心里那把怒火,他还很担心再这么下去,他爱妻会失手拿毒粉撒伏钢———怀孕的女人情绪起伏是相当大的。
“别让他着凉了。”李淮安总是忍不住关心着伏钢。
“他壮得像头牛,不用担心他。倒是你,打算玩伏钢玩到什么时候?再拖下去,你恐怕真的得去和亲了。”
“伏钢仍没有说服我。”
“我还以为他的行为会感动你。”
“是感动呀。他越是焦急,我看在眼里的感触越深。但是他没有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意,他想留下我,却不肯给我承诺……留下我之后,他会不会又故态复萌地让我苦苦追逐他?”李淮安替自己及穆无疾斟满茶水,“他必须为我献上真心,向我也向他自己坦白他的爱情,否则我不会让步的。”
或许穆无疾会觉得她任性,但那又何妨?她眷恋着伏钢那么久了,个中冷暖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认为自己恃宠而骄,她只是想要伏钢弄懂自己的情意,然后再勇敢无惧地告诉她,如此而已。
“万一你到了东邻国,我可不见得帮得上忙。”东邻国路途迢迢,发生任何事也无法赶过去救她,她自己得想好后果。
“你安心吧。之前你向东邻国君王央求合演这出和亲戏码,我也与他有几封书信往返,我会给东邻国君王一份满意厚礼———至少能确保我在东邻国不会受到折磨及凌虐。”再说,东邻国那边还真的在等待她这名和亲公主的到来,临时要喊停,才真的会得罪东邻国君王。
“太聪明的姑娘也真是让人捏把冷汗。”走的棋路都是又险峻又大胆,“你要不要考虑请我妻子对伏钢下药,让你直接侵犯他,再等着要他负责?”
“伏钢不是你,他是会负责没错———娶了我,再将我丢在府里,二十年内不敢回来见我。”就是知道伏钢会有这样的反应,她才完全没想过用这招自取灭亡。
“太驽钝的男人也真是让人无能为力。”这句话当然是在讲伏钢。
“太驽钝的男人,让人又爱又恨。”她感叹,讲的同样是伏钢。
而后十日,伏钢仍只有“东邻国那只畜生白天是男人晚上极可能变成女人,嫁他不会幸福”、“东邻国里连兔子都比一般的还要凶,见人就咬”这种破理由企图扭转李淮安的决定,想当然耳只有两个字———惨败。
第十一日,李淮安由一列军伍护送,浩浩荡荡前往东邻国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