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爸说过卫叔年轻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很幸福的家庭。可惜他们在他儿子十岁那年发生的一次车祸中丧生了,之后他就没有再婚,索性搬进我们家,跟我们一家住在一起。所以小的时候我一直以为卫叔就是我们家的成员。卫叔不止一次说过,自从做了爸的同学之后,他就一直跟着爸。用他的话说他们是那种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
我跟爸开玩笑说:“老爸,说不定你是女娲的表弟,她在造人的时候一定是把卫叔的一根肋骨加到你的身上了,对不对?”
老爸笑笑,说:“你卫叔跟我这么多年享了一些福,但也受了不少的罪。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他应该是我的恩人才对。所以,如果你接管了飞天集团,一定要善待卫叔,知道吗?”
“爸,你怎么说话像临终遗言似的。你到底搞什么鬼啊?你总是这么奇奇怪怪的,让我很不安,你知道吗?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快点说!”
爸笑着说:“不是反常,这是自然规律。爸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人一到了我这个年龄就会产生一种时日不多的感觉,就会想把没做好的事情都赶快做好。现在想来,爸还有两件事放不下,一是你还没有男朋友,二是作为飞天集团的接班人,你还没有进入状态。正是因为这样,我才盼着你能找到一个可以共度一生的人,我才会盼着你早一点接管飞天集团的业务,早一点成为合格的接班人。那样我才会安心退下来,好好陪你妈过清闲的日子。只是爸把这件事情想得过于简单,操之过急,结果还弄得你离家出走,把事情搞得一团糟。画儿,爸是不是很没用?”
我看着爸,这是我所不熟悉的感觉。在我的眼里,爸一直都是特豪迈特自信的样子。而现在,他却像个年迈的父亲一样生出这么多的感慨这么多的牵挂。突然间,我觉得爸可能真的是老了,不是年龄,而是心理。
我搂住爸的脖子,心里生出许多柔情,我对他说:“爸,我不是说过吗,你才五十多岁,又不是七老八十,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想法?我想你一定是因为这一段时间太过劳累的关系。好吧,你再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处理好一些事情,然后我接替你的位子。你带着云夕找一个幽雅的环境好好休息一下,也好好调整一下你的心态。等你觉得又可以天下无敌了,再回来接管飞天集团。不过你要快一点回来,不然我当董事长当上了瘾,你想要再做我都不会让给你了,知道吗?”
我的话给爸带来的惊喜是我没想到的,他眼含着泪水说:“我就说我的女儿不会让我失望的。”
我看着爸,心里又生出很多感慨,爸可能真的是老了,所以我也理所当然应该长大了。
正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电话接通后皓天的吼声立刻传来。
“你在哪里?”
这家伙不是在美国吗?这么快就跑回来干什么?我皱了一下眉,也冲着手机叫:“你喊什么,耳朵快给你震聋了,今天是休息日,我回不回去要你管?我……”
我的话还没说完,皓天打断我的话说:“快点回来,加班!”
我挂掉电话,看见爸爸好奇的目光看着我,问:“是欧阳皓天吗?你们平时都是用这种口气说话的吗?”
我瞪了爸一眼,说:“你是从哪里弄来个工作狂啊?他该不会是机器人吧?”
爸笑了一下说:“其实有一件事我还没有告诉你。当我跟他说要他做我的女婿的时候,他除了告诉我说对钱不感兴趣,还说了另外一个理由。”
我盯着爸。
“他说,他有女朋友了。”
“你说什么?他有女朋友?”我脱口叫道,一脸茫然地看着爸。
爸也正在看着我,笑得特别奸诈。
我恍然大悟,这个老狐狸,竟然用这种方法来试探我!我长吁了一口气,做出不以为意的样子,“他有没有女朋友关我什么事啊?”
爸看着我还是笑,奸诈地笑着。
我没有马上回公司,因为在回公司的路上我接到了梅蓝的电话。梅蓝又来了,我们上班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已经是第四次来中国了。
格格和王子没有跟我一起来见梅蓝。他们说梅蓝本来就不是想见他们,就不去混吃混喝当电灯泡了。
我才不相信他们这么有自知之明。后来在我的逼问下,格格才说是要代表爸接待一个很重要的客户。现在的格格简直是欧阳皓天第二,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工作上。
而王子则是说他有一个很重要的约会,这一段时间他和我一样被那个企划案搞得焦头烂额,他哪来的时间去认识女生?
“你给我老实说,你要跟谁约会?”
王子在电话里冲着我叫:“我跟谁约会关你什么事?”
原来王子的确是跟女生有约,但不是约会,而是工作。约他的人是刘丹,她让王子陪她去飞天服装的生产车间。
我不怀好意地对王子说:“青蛙王子,该不会是刘副经理喜欢你,想追求你才约你的吧?刘副经理……”我还没说完,王子已经把电话挂了。
我跟梅蓝约在那间米兰西点屋。自从上次在这里发现了皓天之后,我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其实我真正喜欢的不是这里的环境,而是对面墙上那句广告语:如果我不在家,就一定在米兰。如果我不在米兰,就一定在去米兰的路上。
这是一句很朴素很简单的话,但是却强烈地把米兰西点屋的特别之处表现出来。这样的狂妄自大不但不让人觉得反感,反而让人觉得真实而温馨。
梅蓝笑我说:“因为一句广告语而喜欢一个地方,恐怕这世界上只有你才会这样做。可是,如果我说了你可能会失望。这句广告语并不是原创,至少他的创意是剽窃的。”
我打断他的话笑道:“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喜欢!”
大厅里放着很著名的萨克斯曲《回家》,音色优美却给人忧伤的感觉。
我觉得身心疲惫,不仅仅是因为梅蓝给我的压力,还有这几天我一直都在忙那个企划案。万恶的欧阳皓天已经把我做好的文案扔到垃圾桶三次了,看他那不屑一顾的样子,我对自己还真的是没了信心。说不定我真的就过不了试用期。
梅蓝看出我有心事,笑着说:“怎么了,回到自己的国家来也没有摆脱我的纠缠,觉得很烦吧?”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珍惜你这个好朋友吗?”虽然我说的是实话,但是看着梅蓝的蓝眼睛,心里还是有很多感慨。他并不是那种每天无所事事的社会小青年儿,而是实力雄厚的美国红日集团的董事长。日理万机的他却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只为了一段不可能有结果的爱。
自从跟欧阳皓天重逢后,每次我跟梅蓝通电话后或者是见面前,我都会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如果皓天没有出现,我会爱上梅蓝吗?结果每一次答案都是否定的。我可能很喜欢梅蓝,但是我爱的是欧阳皓天。其实梅蓝早就明白这一点,可是……
看着梅蓝纯净的蓝眼睛,我突然有一种无能为力和无可奈何的感觉。
梅蓝点了蓝山咖啡,我点了绿茶。
梅蓝一边给我倒茶一边说:“你在电话里说忙得要死,我还以为你已经累得像个老太婆,可是你的脸上却神采飞扬。”
“我哪有神采飞扬?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忙。明天就是交企划案的最后期限,而我现在连文案都还没有做出来。”一提到工作,当然会提起欧阳皓天。于是我像是找到了知音,声情并茂地向梅蓝控诉着我这些天在万恶的企划部所过的非人生活。
当我滔滔不绝地说完我的遭遇时,我发现梅蓝只记住了一件事。他问:“你说的那个经理是叫欧阳皓天吗?”
“对!名字也很奇怪对不对?”
梅蓝看着我,说:“但是我却感觉有一种‘冬天的白桦树’的味道。”
“啊?!”
我看着梅蓝,整个人僵在那里。
“我说对了?”梅蓝盯着我。
面对他这种人,最聪明的办法就是实话实说。而且这些天我一直都想把这件事告诉他,却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现在就算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得说了。
于是我把在飞天集团遇到欧阳皓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梅蓝,我原以为梅蓝会表现出伤感甚至是绝望的样子。没想到他像是之前听我胡说八道一样,表情平静。这让我有一种感觉:梅蓝对我的感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深。说不定他对我的感觉跟之前那些女生一样,没什么特别,只是因为没有得到才会坚持了这么久而已。
想到这儿,我突然就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有一点愤怒,有一点泄气,也有一点失落。可是如果他真的对我没什么感情,那我也不用对他怀有那么深的歉疚感了,不是吗?想到这,我的心情立刻释然。
梅蓝并没有在意我的想法,他招手让服务生送上一杯咖啡,这一次他没加奶精,也没加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用淡淡的口气说:“世界上还真是有这么巧的事,日思夜想的心上人竟然就在你家的公司。看来,很多事情都自有它的定数,不是人力所能为的。”
这话听起来挺感伤的。梅蓝又说:“怎么样,你们进展得还顺利吗?哪天请他出来一起吃个饭,我这当哥的总得表示一点心意吧?”
“你说什么?什么进展顺利?那个可恶的家伙根本就是个工作狂。因为企划案的事他恨不得把我折磨死,哪还有时间想那些事情?”
梅蓝看着我说:“真奇怪,之前没见到他的时候想得死去活来的,现在终于见到他了,却又搞得跟仇人一样。你们的恋爱方式还真是特别。”
“啊?”我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好了,不要胡思乱想了,去跟欧阳皓天把话说清楚,虽然北京是人才聚集的地方,像欧阳皓天这样出色的人可不多,不要等别人捷足先登,你这个爱做白日梦的小丫头可就真的要做白日梦了。而且你们要快一点定下来,我也好死了这条心,不再做白日梦。”
我撇了一下嘴,说:“你又没见到他,你怎么知道他出色?而且他哪算什么出色,脸色冷冰冰的,说话硬邦邦的,天生一副少根筋的样子。”
梅蓝的目光变得奇怪而诡异。
我急忙说:“好好好,我会找适当的机会跟他说。你不用担心我啦!倒是你自己,要不要我帮你介绍女朋友?”
梅蓝敲了一下我的头,笑着说:“你胡说什么,我这种花花公子要你帮忙找女朋友?”
我看着梅蓝,心里充满了对他的祝福。
从米兰西点屋出来,已经是皓月当空。梅蓝送我回职员公寓,他仰头看着飞天大厦问我:“你爸为什么起‘飞天’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我笑着说:“爸的理想是做飞行员,而且为了这个理想付出很多努力,但是体检的时候因为心脏有一点问题没有通过。因此爸的理想成了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为此他受了很大的打击,连大学都没兴趣念了。后来爸做了生意,就给他的公司起名叫飞天。”
“我还以为是取敦煌壁画的喻义呢。”
飞天,敦煌壁画?我的心轰然一动。
当我回到公寓的时候,皓天正似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狮子一样在客厅里来回地走,看到我立刻瞪眼睛,那样子恨不得把我活吞下去。
我抓住他的胳膊也恶狠狠地说:“你最好不要惹我,知道吗?”然后我冲进卧室,把他关在门外。
当我打开门走到客厅时已经是深夜两点多了,而皓天还坐在那里跟个猫头鹰似的,眼睛瞪得溜圆。看到我出来,他立刻冲进我卧室冲到我的电脑前,盯着电脑看。那样子就好像是他的卧室他的电脑他做的企划案一样。
我就像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在等着法庭宣判自己无罪一样,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宣判。
皓天终天看完了。他抬头看着我,一脸的凝重,正要说话,我一下子捂住他的嘴,狠狠地说:“你这个可恶的家伙,你一定说不行对不对?我告诉你,我做的这个一定行。一定行你知道吗?要是你敢把这个也扔到垃圾桶,我一定宰了你!你……”最后我还是把手松开了。
皓白想了一下,对我说:“有关飞天的故事你知道多少,都说出来给我听听。”
“那就是说,你觉得这个企划案还不错?”
“我可没这么说,我对中国古代文学了解不多,虽然去过敦煌,但是关于这段神话了解得不多。”他看了一下表,立刻又朝我吼,“你还不快点!”
皓天听我讲完飞天的故事,便开始在屋里走来走去。走了半天,突然说:“太闷了,出去走走吧。”
半夜三更的要出去散步,这家伙有精神病!我心里骂着,但还是六神无主地跟了出去。
夜色对于这个处处充满机遇和竞争的北京城来说,比白天更美丽。灯火璀璨的夜景,徐徐的微风,很快便吹走了我的烦躁。我突然豁然开朗,对自己说:“反正已经是这样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前面不远处就是米兰西点屋,明亮的灯光,晃动的人影,隐隐约约的音乐声和笑声。喜欢夜生活的小青年们还在浓浓的咖啡香气里自由自在地谈天说地。
几个小时前我还在那里跟梅蓝一起喝咖啡聊天,而现在却跟皓天一起站在月色中,突然觉得很幸福,突然觉得发现了幸福。
我深有感触地对皓天说:“幸福常常在人们忽略她的时候悄悄降临。比如母亲温婉细腻的《摇篮曲》,父亲严厉疼爱的目光,还有和家人分享一次小小的成功,生日的时候收到一份很有意义的礼物。这些不都是千金难买的幸福吗?她们就像一束被插在一个旧花瓶里的满天星,不会引起人们太多的注意,却悄悄地散发出纯粹的芬芳,对不对?”
皓天也叹了口气,说:“人们都在为了幸福而拼命赚钱,可是却没有几个人真正知道,其实真正的幸福往往和金钱没有太多的关系。”
之前我俩只要一说话就针锋相对,像现在这样和风细雨地聊天还是第一次,这种感觉应该就是爱情吧!我这样想着,心里柔情满满。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转过头问他:“你刚才那么急叫我回来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