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外婆的呻吟吵醒了母亲,外婆下不了床,得去医院。母亲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漱洗就回家了。
“必须上医院,昨晚吵得我一晚没睡好。”
“怎么办呢?”
“送医院啊!”父亲猛的一下把洗脸水撒在院子里,若无其事的把毛巾挂起来。
“怎么送?”
“或背或抬或用车拉。”
“我一个人不行。”
“你把平时跟我闹的一丁点力气使出来就够了!”父亲右手四个指头攒着小指指尖,表示微乎其微与轻而易举。
“还是一起去吧,我一个人不行,毕竟是亲人。”
“不是我亲人,是你亲人。”
“不管怎么说还是一起去吧。”
“那当然!岳母生病做姑爷的哪能不去,毕竟我们尊老爱幼还是懂的。”母亲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其实母亲没有完全理解母亲的意思,父亲说“我们”指的是他那边的家族。
父亲母亲与二儿子一起到外婆家的时候,外婆正在呻吟。
“直接送医院吧。”
“先吃早点。”父亲说。
煮好鸡蛋面,母亲伺候着外婆起了床,但起不了床,父亲背外婆下了楼。外婆的胃口很好,碗里的面吃的一点不剩。
“抬不行,背路太远,院子里谁家有手推车?”
“黄纸钱女人家有,但好像是拉石头和粪的。”
“都什么时候了,管它拉什么呢,你去借一下!”
“你妈病了?”黄纸钱女人笑着说。
“看样子摔得不轻,怎么摔的?”
“摔在刘二家门前的河里。”
“幸亏这几天水库刚放完水浇麦子,否则后果更严重。肯定是捡什么东西摔的,她的事几乎全村都知道了,做女儿的应该多给她讲道理,人老了就容易糊涂,做女儿的也真不容易。”
“嘴皮说破都没用。”
“秋花我跟你说,但背后你可不要说我不是,”黄纸钱女人轻轻把门关上,“你妈昨天在街上撞了人家的汽车玻璃被人打了,我堂弟媳妇在阳台上嗑瓜子打麻将时亲眼看到的。
“真的假的?”
“骗你有什么好处呢?”
“你不要四处声张!这事讲出去不好。”
“你还不相信我吗?虽然我是‘长嘴妇’‘烂广播’,可有些事我还是知道轻重的,这事说出去对谁都没好处。”
“以后再说吧,你家的手推车不用吧,我家那个还等着回话呢,他是个急性子,男人急了就像春花家养的那条疯狗,会咬人的。“
“那倒是,男人有时就是狗——温顺时像人,凶狠时守门。车一直闲着,有些不干净,但铺些席子就能用,不嫌弃就拿去用。”
外婆静静的坐在老式红木椅上,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二女儿住过以前与黑子哥当做新婚洞房的房门。
父亲与母亲去看了车,有些旧,车厢木板沾了许多黑色的污渍,上面白色的灰沙粉末减轻了黑的效果。一阵风吹过,母亲闻到一股若有似无圈粪的气味。
母亲把凉席往车上一铺,依次铺上褥子毯子,然后回到屋里对抽烟的父亲说:好了。父亲把烟头往地上一扔,用脚尖一拧,然后在外婆面前一声不响的蹲了下去。
“你去压住车杆,放人时别翘起来。”
母亲把被子盖在外婆身上说:“可以了。”
“不要急,今天天气不好,被子盖严实了。”
“做女儿姑爷的真不容易!”黄纸钱女人站在台阶上笑眯眯的说。
院里的人正好要下地干活,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看了看。
“被子要盖好,不行就再加一条。”
外婆漠然坚毅的看着车上方水墨画一样的天空,头在枕头上随着低凹不平的土路颠簸而有节律的左右晃动着。车轮的嘎吱声单调而乏味,但对于二儿子来说也算是安慰。虽然他说不清是怎样的一种安慰。但毕竟有声音在响着。车轮在转在响表示车轮是活的,而人是死的,所以他觉得车轮就是人,就像小美在跟他说话一样。一路上,遇到很多熟悉的人,父亲都笑着主动笑着与人家打招呼:“去哪儿?真够早的!因为父亲是主动的,这样一来,想跟父亲说话或不想跟父亲说话的都会笑着问:“这是要上哪儿去?”“岳母病了,带她去医院看看。”“怎么说病就病,不过有病就得早治。”偶尔也会有人说:“人近七十古来稀,人老了病就来了,难得做子女的一片孝心。”“是啊是啊!”最后一种声音,也就是跟父亲年轻就认识刘光头的话,父亲停下来给他发了一根烟。
母亲的脸色一开始像天色,低着头,只顾推车,遇到熟人头低得更厉害,装作没看见,直到父亲狠狠的骂了一句“不要囚着脸像死人一样,天掉下来老子顶着!”才渐渐把头抬起来和人打招呼。二儿子偷偷的看了一眼外婆,不知为什么,他微微颤抖了一下,外婆的眼神好似冰针,猛的刺了一下他的心脏,好像坚定的告诉他:放心吧,我死不了!后来,他不再看外婆,只是一门心思的听着车轮的声音。
看病的人不少,好像约好似的,人排到大门口。父亲走到会诊的桌前笑着问:
“彭医生,我——”
“你这个人懂不懂规矩!到后面排队!”
“我只想问——”姓彭的医生没正眼看父亲,只顾用听诊器给人看病。父亲低着头走了回来,并对儿子说:“排队去!”
“怎么摔的?摔得可不轻!有可能骨折。”
“是吗?”父亲似乎觉得难以置信。
“这么大年纪做子女的该多操点心,摔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过,老的也应该有自知之明,不要老糊涂。”
母亲正要开口解释,父亲看了她一眼,她只好话来嘴边又咽了回去。
“是啊是啊!彭医生说得对。”
“我一个人没有妨碍谁,我有自知之明,也不是老糊涂!”听了外婆的话,父亲母亲彭医生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还是父亲笑着开了口。
“我岳母的性格你是知道的,你不要往心里去!你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没什么,老人都一样。只是我无能为力,这里是小医院。”
“彭医生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没什么,我对待病人都一样。我只能给她简单的上点药水包扎一下。小张你去包扎一下,下一位!”
“彭医生,可是——”父亲想问外婆以后会不会下地走路,正要转身医生却说:
“听说牛街庄有一位刘医生在接骨方面很有经验,你可以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