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翌日,齐易荀提议去游湖。
天气尚可,林无忧便与苏景弦作陪,清雅公主得知了让皇后向皇帝讨了个人情便也跟着去了。
画舫之上,琴瑟婉转,乐曲悠扬。
林无忧一身白袍裘氅立于船头,凌清雅甜美笑容始终挂在脸上,瓠犀发皓齿,肤若凝脂,小女儿家的姿态十足。
风乱了发,她抬手为凌清雅拨开贴在脸颊上的发丝,温和一笑,问道:“前些日子听闻王太医说公主身体微恙,下官甚是挂念,不知公主是否安好?”
“那群太医真多嘴,这点儿小事还让你知道!”凌清雅娇嗔,心中却是高兴,只因林无忧在关心她,“我早就好了,你看,今天不是出来透气了吗?”说着她不由嘟着嘴诉说着不满,“宫里闷死了,宫女太监一大堆,整天围着我转,烦死人了!”
“公主今日出来,开心就好。”
凌清雅一时被她的笑迷住了,愣神片刻后,道:“其实……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叫你无忧可行?”说罢她便轻垂螓首,面含娇羞。
“清雅若是喜欢,直呼无妨。”
“无忧近日在看些什么书籍?前些日子母后让我看了《女经》,无趣极了。”凌清雅嘟着艳红的小嘴,林无忧看着眼神幻莫,有些失神。
她能看什么书呢?还不是那些艳情野史,林无忧敛了心神,与她介绍了一些好看的人物传记。
初冬的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平湖之上,画舫竟发,富贵人家出游,声势浩大。由于他们的身份特殊,自是十分低调,悠悠晃晃地浮在湖面上,不曾去理会那湖中央的声色歌舞、酒肉喧哗。
船舱之内,燃着香炉,升起屡屡青烟。
苏景弦与齐易荀一起安坐在软榻之上,矮几之上摆放着上好茶水,热气升腾。
齐易荀看着船头的两人,悠闲地举着杯子,慢慢细嘬。“林大人与公主真是郎情妾意,金童玉女。”
“公主得此良人,作为臣子也是为她欣慰。”
“哦?苏大人为何至今还无婚配?”他随意问道,眼神瞥向站在一角的黑色劲装‘男子’,嘴角不由上扬。
“在下是病恙之躯,不想辜负了人家女子。”
“呵,苏大人真是君子情怀,倘若是女子不在乎呢?”
苏景弦听闻微微一笑,视线向外面投去,“在下常年病疾染身,若是姑娘家想要觅得良缘,定不会选择在下。”
“那可未必……”突兀的声音响起,苏景弦闻声望去,只见在一边的黑衣人,面色白皙,此刻微微泛着绯红。
“属下失礼了……”
齐易荀半眯着眼,慵懒问道:“你倒说说如何不会了?”
听闻,她惊讶地看着齐易荀,思忖片刻后道:“属下认为,苏大人才华卓越,神采不凡,定受‘有德’女子喜欢,不管你身体是否健康……”
早闻北齐民风开放,这话若是在南凌,必是说得委婉含蓄,这九公主却是说得如此直白。
“那你认为怎样才是有德女子呢?”齐易荀再次出声询问,像是在给她铺路造势。
“‘有德’未必是指深闺女子,属下认为只要不输男儿,有才情、有谋略便可称之为‘有德’。自古以来,深闺女子通读《女戒》之类文章,‘以夫为天’的思想根深蒂固,若是这样的女子匹配于苏大人这才是辱没了大人的贤铭才华。”
“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人。”齐易荀状似不经意间提到,对上苏景弦含笑的墨眸,“我家小九不正好是这样一个人吗?十五岁便跟着我上战场,才情、胆识不输我手下能将。”
“那是殿下的福气了。”苏景弦端起杯子含笑道,并未显得很热衷可态度也不算疏离。
方才还一方长篇大论的女子此刻垂着首,不敢去直视软榻上的两人,听到他事不关己的回答不禁有些泄气。
苏景弦给足了面子陪着这对兄妹同台演戏,“我去外面看看。”
说罢便起身,苏言在外间听闻便拿了大氅候在帘子外头。他接过大氅披在肩头,眯着眼看那艳阳高悬于空中。
远处的画舫之上却突然烟花炸响,声声入耳却不见点点星子。
“啊——”凌清雅被这突来之声吓住了,她惊呼一声,刚巧又是站在船边,踉跄着似要跌下水去,林无忧见状,一个使力拽过她,而慌乱之下自己就直直地落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有人落水了!”惊呼之声不觉而起,舱里的人也掀了帘子出来,站在船板上对着湖里沉沉浮浮的人指指点点,像是在议论是谁家公子。
刺骨的寒水钻入口鼻之中,林无忧扑腾着双手,脸色突地惨白,直直地便要往下沉。
“苏大人,怎么办?无忧掉下去了?”凌清雅急得哭出声来。
此刻的苏景弦只觉得呼吸一窒,眼前的一幕对他来说甚是熟悉。很多年前,寒冷的暮秋,他的面前站着年幼的清雅公主,她也哭着对他说:“景弦哥哥,姐姐落水了,怎么办?”
胸口泛起一阵疼痛,他立即解了大氅,纵身跳入平湖寒水之中。
“公子!”苏言见状惊呼,“公子!”
他置若罔闻,忍受刺骨的冰凉游向挣扎着的林无忧,拉住她的手,一手搂着她的肩,一手扑腾着湖水游上画舫。
画舫上的人也纷纷出手相助,合力将二人拉了上去。
“咳咳……”林无忧刚被拉到船上,凌清雅就扑了上来,抱着她的手泛着哆嗦。
“公子……”苏言一脸的担忧,他把大氅披在坐在一旁的苏景弦身上,“公子进去取些暖吧,可别冻坏了身子。”说罢便要搀扶起脸色苍白嘴唇泛紫的主子。
苏景弦撇开他的手,他的衣裳上还淌着水,发髻也散了贴在脸颊上,细细看来双唇似在颤抖着。“林大人还好吗?”
“多些大人搭救,害大人一场严寒。”
见她无恙,虚弱的笑意挂在嘴角,苏景弦由苏言搀扶着进了舱内。
齐易荀早已吩咐船家靠岸了,又让人去准备了热水便与小九守在外面了。
舱内的炉火旺盛,苏言的额前滴出汗来也顾不得去擦,他专注地为苏景弦擦拭一头墨发。
已经缓过来的林无忧坐在一边,看到他紧抿的双唇,脸色苍白不由皱了皱眉头。
“无忧,刚才吓死我了。”凌清雅显然还未缓过神来,有些嗔怨地对她道,眼睛还是红红的。
“让你担心了。”她如此说着,视线却一直垂落在苏景弦身上,他怎么还是很冷的样子?
恰巧小厮端了热水进来,林无忧挥手示意她来,接过茶壶倒上一杯,轻声走至苏景弦身旁。
一直闭着眼的那人刚好睁开眼睛,看着双颊仍是微红的她,湿透的衣裳已经褪去,穿着薄裳的身形看上去甚是纤细,眼神深邃。
“苏大人喝杯热水吧。”
苏景弦接过杯子,与她指尖相扣,林无忧只觉得好凉,手指如触寒冰,她满怀好奇地打量着他,一般人落水后不会如此严寒吧?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他微笑着解释道:“我身体畏寒,比一般人要怕冷。”
“那你还救我?”
苏景弦修长地手指执着杯子,优雅地喝了一口,苏言接过杯子为他暖上手炉,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他开口道:“突然想到了一个故人,她落水时和你一般,在水中不呼不叫。”
“我以为我可以游上来。”
“她当初也这么想的。”
“是吗?”
……
“少爷小姐们,靠岸了。”船家在外面吆呼。
凌清雅连忙拉着林无忧的手,“我们去看大夫,可别落下病根。”林无忧看她一脸焦急,却笑得很开心。
“好。”接过她递来的裘氅,她看向苏景弦,他身体畏寒,正犹豫着要不要让给他的时候,瞥见苏言正为他披上了一件连帽白裘,看上去是上好的狐狸皮毛缝制的,做工精细,绣有暗纹。
她暗自一笑,她拉着凌清雅让到一边,“苏大人,请。”
苏景弦点头谢过便绕过她出了船舱,见到齐易荀站在船头有些歉意道:“扰了殿下的兴致了。”
“哪里,苏大人身体不好我们可以改日再游。”
就这样,一行人上了岸,各自的车轿一直候在原处,林无忧有公主陪着去了医馆,齐易荀由侍卫拥护着回了别院,苏景弦则由苏言驾着车直奔府邸,苏言也早早的让人回去通知了府里管家。
坐在暖和的马车内,他闭着眼,脸色已不复刚才的苍白,慢慢有了血色。
好久没有这么冷了,他畏寒是自小便有的,也是为了救一个人才有的。
那时他伤寒初愈,随着祖母进宫探望太后,不想一个人无聊地呆在暖殿里,便偷偷地跑了出去,沿着幽幽小径边走边看着路旁衰败景色。
突然有女子说话的声音心吸引了他,他循着声音走去,只看到了袁贵妃的女儿清雅公主,她平日里就和皇子们玩儿成一团,年纪虽小却很跋扈,诸位皇子们也都让着她。
他刚想转身却听到了一声惊呼,回头只看到湖面上溅起的水花,而清雅公主正转头看向周围,突然发现了他,脸色有些微变,然后哭道:“景弦哥哥,姐姐落水了,怎么办?”
他看见冰凉的湖水里,一个娇小的身姿在扑腾着,在浅水边挣扎着往岸边游,“快去叫人。”语毕,他就跃了下去,等他把人救上来的时候小公主已经不见了踪影,华清池周围无一人影。
他怀里抱着的柔软的身躯突然大力地推开他,“我的玉佩!”
“什么?”他有些不解地问道,看清她的长相时有片刻呆滞,眼前的女孩明媚皓齿,他只觉眼前一亮。
“我的玉佩还在里面。”稚嫩的孩子,简单的头脑,想要去找回玉佩。
不知什么主使,他居然拉着她的手,“我去拿。”
其实他可以等到宫人们来了再去的,清华池的水周边不是很深,可他也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
在砖石堆砌的地方见到了她所说的玉佩,浑身湿漉漉地上来,瑟瑟发抖,“是这个吗?”
“嗯。”她接过去,是质地上好的白玉羊脂,“谢谢你。”
她朝他一笑,五官还没有张开,看上去却已经令人惊艳。
“我要回去了,我母妃该等急了。”她收好玉佩,认真地说道:“我马上就要有小弟弟了,我要回去陪母妃了。”
他走神的片刻女孩儿已经沿着石子路走远了,“母妃”?她是公主吧。
等到太后宫里的人寻来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一群人簇拥着回了永寿宫,祖母见了忍不住一顿数落,看他痉挛发抖又是一阵怜惜,急急地招了太医,好不容易痊愈的身体又染上风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