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沈英男就成了离异妇女。二十九岁,身高一米五九,体重六十公斤,离异无子女无房,仅分得家庭存款七万元。离婚罪名:婚前不贞洁,导致男人产生心理阴影,一直过不去。
谁也没想到,从沈英男这一次宣布婚姻危机,到她真正离婚,只用了一个月时间。
本来沈英男是想慢慢熬的,她想男人总没有她有耐心,熬着熬着,齐强悟过来了,还是会和她好好过。
她发誓以后不再和齐强吵架。他们这么几年都过来了,相信齐强对她是有感情的,就比如前天清晨,她热牛奶,不小心杯子掉地上,当啷一声,齐强就冲过来了,首先看的是她的手指,然后才看地上的碎杯子。
可是这个周五,齐强照样没有回来睡觉。沈英男躺在床上,不由自主替他找理由,一定是应酬晚了,和客户找个洗脚房就睡了。一定是这样的。
可是周六,齐强回来,沈英男却见他身上的衬衣换过了,周五早上出门,穿的是一件蓝色的,现在换成灰色了。而这件灰色衬衣,数周前无故从衣柜失踪,现在又重新出现,只能说明一件事,它有另外一个可以容身的衣柜。
沈英男忽然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聪明。然后她就感觉身上的骨头被什么东西蛀空了,疼,麻,僵,随便动一动都得散架。
于是她终于没能忍住,趁齐强看电视的时候,她走过去,直截了当地质问了他。
沈英男说:"你是不是有女人了?"齐强:"嗯?"沈英男说:"你在外面有女人,告诉我无妨,我承受得住。"沈英男的问题虎虎生风,而齐强很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所以他本能地沉默。齐强一沉默,沈英男就有些绝望。如果齐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跳起来,指着她的鼻子大骂一通,说她胡说,那倒还好了。
可是齐强只是沉默,大概还嫌气氛不够凝重,边沉默边点了一支烟。吸第一口,就开始埋头找烟灰缸。这个动作太假了,足以说明他心里有鬼。
沈英男就在这时失去控制,她提高嗓门说,"你就告诉我实话吧!"这时她看齐强是仰着脸的,似乎在热切盼望齐强的答案。她在等着这个答案像炮弹一样从齐强嘴里射出来,狠狠地把她击穿。
齐强总算找到了烟灰缸,并准确地把烟灰弹进去。然后他避开沈英男的眼睛,慢慢地开口了。
齐强说:"在承认这件事之前,我想我需要你明白另外一件事。"齐强说:"这件事一直梗在我心里,从我们认识,直到现在。"齐强说:"关于你以前交过的男朋友,你和他上过床这件事,你没有错,而且交往之初就对我说明了,并没有骗我。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是,我心里就是过不去。这么多年来,我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可就是过不去。"齐强把"过不去"三个字重复了好几遍,沈英男开始耳鸣。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本来她都想好了,就算齐强承认在外面有女人,她也会原谅他的,她会向他保证不再和他吵架,不再限制他抽烟,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是,齐强说了什么?他说他过不去,而且是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是过不去。
这简直太荒谬了!
齐强最后说的是:"你相信我,这是我第一次对你说真话,我不是有意要背叛你,我就是过不去,作为男人,我心里太苦了。"好吧,女人们喜悦地奔进婚姻,就是冲着男人的真话去的。
我爱你,我会一辈子照顾你,从此没有漂泊,没有欺骗,没有吃饭、开房AA制。男人娶了你,就是打算把最真实的一面给你,包括放屁打嗝说梦话。
怎么可以连一句真话都没有呢?唯一的一句,还要留到离婚时再说?
江燕妮耐心地等着沈英男哭完。在沈英男的眼泪和号啕里,大概不仅仅只有悲伤,还有对未来的恐惧,她得把它们都释放完了,才能腾出智商来思考。
其实,如果沈英男真的有传说中的智商的话,她就不会这么痛快地离婚,痛快得连齐强自己都不敢相信,只在一瞬间,他就可以唱"解放区的天,是蓝蓝的天"了。
当齐强总算说完他的"过不去"以后,沈英男发现自己已经相当的平静,她大手一挥说道,"我要离婚。"沈英男如此爽快,齐强反而愣了,于是没有反应。沈英男继续爽快,她说,"明天就去办手续。"然后她的拖鞋响亮地摩擦着地板,虎虎生风地走开。其实这晚沈英男一夜无眠。齐强在书房睡的觉,并没有如沈英男预料的那样,回到卧室,躺在她旁边,哪怕仍然不碰她,可两人可以在黑暗里,敞开心扉,好好谈上一谈。
齐强连这个姿态都不给,他把她的一切路都堵死了。
沈英男恨极了,几年了,要是齐强真的一直"过不去",为什么不早一点说呢?哪怕早两年,早三年?
沈英男噌的一声从床上坐起来,开了灯,走进浴室,对着镜子仔细观察自己。真的老了呢!法令纹都特别明显了,从鼻翼两侧垂下来,令她的表情像一只沮丧并且仇恨的猫。
猫也是有尊严的。第二天,沈英男就真的和齐强去把离婚手续办了。过程非常顺利,没有忽然停电也没有发生证件用完了需要改天再来的情况。负责盖章的工作人员是个完全不说废话的人,可能根本就没打算对他们询问任何一个问题,就那么不负责任地,干脆利落地盖了章。
这个时候,沈英男仿佛才醒悟过来自己头上的天塌了。可是她居然忍着没有哭。
真正哭出来是她坐在江燕妮家的客厅里,一遍遍看那个深红色的本本,和结婚证一样的尺寸一样的款式,只是照片变成了单人的。
她哭得天昏地暗,用了大量的卫生纸擦鼻涕。
一夜之间,沈英男就成了离异妇女。二十九岁,身高一米五九,体重六十公斤,离异无子女无房,仅分得家庭存款七万元。离婚罪名:婚前不贞洁,导致男人产生心理阴影,一直过不去。
沈英男情何以堪。
江燕妮真是替她不值。她说:"你和男人治什么气,就算要离,好歹把财产分公平再说。"她说:"齐强生意做这么好,怎么你才分到七万块钱?"沈英男说:"开公司需要资金周转,而且最近运转困难,他在公司也只占很少一点股份,家里存款本来就不多,七万已经是全部,房子一直是他在还贷。"江燕妮说:"不管谁还贷,那房子也是你们的共同财产,况且还有升值部分也应该分割,你怎么这么傻?"江燕妮说:"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转移财产,说不定偷偷攒了一大笔没有告诉你罢了。"沈英男沉默。说实话,这种事,她心里也没有底,但不愿往深里想。或者说,现在的她,还没有思考到那一步的力气。
卓悠却是另一种思维,她问,"你为什么不在婚前做修补手术?"卓悠万分不能理解沈英男。她觉得既然已经嫁出去了,那么咬紧牙关也要守住婚姻,怎么能说离就离呢?而且卓悠觉得沈英男真笨,她怎么能告诉齐强她不是处女,这是打死也不能承认的事情。说了,就是给婚姻埋下定时炸弹,总有一天是要引爆的。卓悠不认为这是对婚姻及爱情的不坦诚。
不过卓悠自己找到了答案,她对沈英男说,"你应该早几年认识我,有了我的前车之鉴,你就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了。"卓悠的批评与自我批评,在江燕妮看来真不要脸,她那点人生经验,就像一块放在樟木箱子里长达五十年的老阴丹士林蓝布,散发出腐臭的、邪恶的气味。沈英男看着卓悠,表情茫然,而江燕妮则毫不客气地怒斥了卓悠,她说,"你就不能停止毒害我们吗?男人凭什么要求处女?他为什么不是处男?"世界上没有处男。某电台的深夜男科咨询热线,咨询者痛苦地倾诉自己是处男,女友却不是处女,不知该不该继续。而那个主持人犀利地说:"你有没有遗过精?有是吧?遗过精你还敢说自己是处男?"就连朱小虎都羞答答地承认,他和高中女同学在高粱地里有过一次。高粱地密不透风,高粱叶子又硬又爱刮伤人,女同学的体温像炭一样烙得朱小虎惊叫连连。朱小虎和女同学做完后唯一的记忆就是伤痕累累。
高粱地之旅后朱小虎就进城了,因为女同学要他拿一万块钱彩礼去她家提亲,这个数字吓坏了朱小虎,于是赶紧逃走,从此与女同学失去联系。进得城来,才知道女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这里的女人不需要彩礼,她们只需要被爱。而这里的男人,被渴求爱情的女人惯坏了,所以他们只肯交换体液。
朱小虎决定好好找一个城市女人来爱,或者也学城市男人一样与她们交换体液。他喜欢江燕妮,江燕妮漂亮,不仅不要彩礼,而且还有房子,还有不错的工作,这样的城市女人,娶回家一定拉风无比。当然,娶江燕妮是个奢望,可这个城市很大很绚丽,它允许所有人做梦。
江燕妮显然看不中他,但江燕妮也不讨厌他,不知是看在他救过她的分上,还是实在因为无聊,有时候会在网上和他说说话,有时候由江燕妮掏钱,请他吃点便宜的小馆子。更多的时候,江燕妮对待朱小虎,就像对待一条长相猥琐行为纯洁的狗,她把他的欲望打压成一种笑料,添加进自己百无聊赖的生活中。
朱小虎跃跃欲试,成了黏在江燕妮身上的一块牛皮糖。他不是不明白自己在江燕妮这里的地位,他只是不介意,或没资格介意。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乡下农闲时,人们还常常在晒谷场嬉戏,男男女女,追追打打,聊嘴儿打牙儿的,不就图个乐儿吗?何况江燕妮的质感,啧啧,能认认真真用眼皮夹他两眼,已然是给够了面子。
因此,他们的关系是一种宽松的,不需要被界定的关系。没有肉体接触,偶尔打情骂俏,搂一搂肩膀什么的。但是天晚了,却是各自回家。当然,朱小虎从来都有野心。他相信有朝一日,可以和江燕妮的关系更上一层楼,这一天一定是个节日,他时刻准备着。不得不承认,他时时想要上她,不管是出自爱慕,还是征服。"上"是个粗俗的词,朱小虎只能靠粗俗的词汇来发泄对城市女人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