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燕妮感到自己身体在发热。的确,她已经很久没有过男人了,四个月或者六个月。长时间没有男人,女人的身体是会变脆的,比如突然就骨折了,或者看喜剧电影也会流泪。而更让她抓狂的是,最近隔壁搬来两个暗娼。不要以为暗娼只存在于万恶的旧社会。我们的社会主义新中国也有许多的暗娼,只是不穿旗袍、不涂血红唇膏、不在门口坐着一个望风的老妈子而已。
江燕妮住的是普通的多层楼房,地段比较偏,因此价钱便宜,没有贷款而是花光了积蓄就买下来了。男人没有,房子是要有一间的,后来房价大涨后无数剩女羡慕江燕妮当年的英明决定。
暗娼是两个年轻女子,反正比江燕妮年轻,长相一个尚可,另一个竟然算美人,于是生意很好,常常有男人鬼祟地敲门,还有敲错的时候,惹得邻居大骂。奇怪的是,一个多月了,居然没有人去揭发。
江燕妮很想去揭发。她觉得自己一个职场女精英居然沦落到与暗娼为邻,实在太耻辱了。
有时候她也悲凉地想,连她们都比自己强,他妈的天天有男人。
周一上班,沈英男在MSN上对江燕妮说,"我要离婚了。"这是沈英男第几次宣布要离婚,江燕妮记不得了。所以她不耐烦地说:"打了证再通知我们,老娘给你办庆功宴。"江燕妮烦死了已婚妇女沈英男,尽管在公司,只有她和她关系最好了。在江燕妮看来,沈英男的婚姻和大多数人的婚姻一样,磕磕碰碰,神神经经,三天一闹,两天一吵,只是借着吵闹来引起对方的注意罢了,真离是离不了的。
沈英男却不死心地继续在MSN上说:"这次是真的。他已经一周没有回家过夜了。"江燕妮没有回应,沈英男继续说,"而且有三个月没有碰我了。"说实话,作为一个未婚女人,江燕妮老是和沈英男讨论夫妻床上那点事,自己也觉得有失体统。可是沈英男除了她,也没有别人可以倾诉,所以江燕妮只好听下去,还好心提醒,"是不是生理上出毛病了?等他回来过夜的时候,观察一下还有没有晨勃。"沈英男决定采纳江燕妮的建议。已婚妇女沈英男事实上是一个少女。这是说她的某些心态,比如腿比较粗却一定要穿短裙,年纪一大把却一定要看小猪麦兜。沈英男哭起来就不是一个少女了,在江燕妮家,她边哭边数落,把鼻涕蹭在江燕妮家的沙发靠背上,活活的一个疯狂欧巴桑。
沈英男只比江燕妮大一岁,却已经有了四年的婚姻。四年前,二十五岁的沈英男嫁给齐强时,还是又水灵又青春,可是四年过去,沈英男自己都知道自己变了,老了不少,胖了不少。和江燕妮站在一起,说是江燕妮的阿姨都有人信。
而且她还酷爱穿廉价衣服。她的节省和卓悠的节省又不同,卓悠是追求性价比,力求穿得又省钱又漂亮,而沈英男的宗旨只有两个字--便宜。
所以常常看见沈英男穿袖口飞出线头的T恤,裤型严重不妥帖的牛仔裤,以及夹得脚趾红肿的运动鞋。
除了这个,沈英男的优点一大堆,能干,泼辣,手脚利索,讲义气。所以说江燕妮的气场很奇怪,既有卓悠这种柔顺似水的闺密,也有沈英男这种孙二娘式的职场挚友。当然,江燕妮自己也是一霸,但她霸得令人想入非非,看见她,就两个字形容--骚包。
在这里,骚包是褒义词。这天是周一,齐强终于回来了。却很沉默,沉默地换鞋,沉默地换衣服,沉默地坐在沙发上抽烟。沈英男真想冲口而出:"怎么又抽上了?"话到嘴边却及时打住,因为她最恨齐强抽烟,而齐强最恨的是她恨他抽烟。在两人关系尚且和谐的时候,齐强还能及时地把烟头掐掉,或者躲在卫生间偷偷过瘾。可是,现在今非昔比了不是吗?自己都快成下堂妻了,就别不知好歹地发威了。
沈英男没有讲话,甚至还讨好地在齐强面前放了一只烟灰缸。这是个求和的姿态,齐强如果懂事的话,就该首先结束冷战,给老婆一个笑脸。可是齐强居然不下这个台阶,他继续抽烟,没看烟灰缸,也没看沈英男。
这天沈英男做了酸菜鱼,做法是从一个重庆同事那里学来的,齐强不在的时候,已经实习过一次,味道尚可。
可是齐强居然不吃。他说他不饿,然后就去了书房,给了沈英男一个漠然的背影。
这一刻,沈英男差点就要掀桌子了。
齐强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还真没有留意到。他们刚结婚时,感情还是很好的。感情好的意思是,沈英男怎么说,齐强就怎么做。那时候穷,住着租来的房子,赶着公交车上下班,还老等那种一块钱的普通车,带空调的根本不上。沈英男的工资略高,所以齐强的钱用来储蓄,沈英男的钱用来开支,和和美美地过了两三年。
节省的"毛病"是从那时候开始落下的吧。总也买不起贵衣服,时间长了,就真的没有买贵衣服的欲望了。
后来,齐强的收入慢慢好了,辞了原来的工作,与人合伙开了公司。齐强发了,有人叫他齐总了,有小姑娘往上靠了。然后沈英男就变得有数不清的缺点和毛病了,因为齐强总是指责她,说她这不好那不好。齐强说:"我再也受不了你了!"沈英男的少女智商就在这时得到充分印证,她居然看不出这是齐强谋反的苗头,还想用高压政策来予以剿灭。所以她反唇相讥:"需要用我的工资养家的时候,你是怎么受得了的?"这种话一出口,就被齐强记恨上了。没办法,因为齐强一再逼她,比如夜不归宿,比如对家庭建设漠不关心,对任何家庭支出都持反对意见,不带沈英男出门旅游,当着外人对沈英男横加指责、丝毫不给她留面子,甚至故意用呵斥和嘲笑来让她丢脸。所以就老吵,一吵,沈英男就提没钱的时候如何如何,把齐强气得半死。然后,沈英男就知道那是齐强的软肋,于是当做了武器,一吵架就提。还总是当着别人的面吵,于是人人都知道他们夫妻关系不好。
然而在家里,齐强却连吵架的兴致都没有,他就是不理她,自己一个人看电视,如果沈英男非要凑上来和他一块儿看,他就去睡觉。
睡觉也只是睡觉,再后来,沈英男就发现齐强不愿碰她了。直到现在,齐强夜不归宿的问题越发严重,而且面对沈英男的质问,不解释,不争辩,甚至装没听见。沈英男觉得自己已经退让到了一个坑里。现在的她,早已经学会不大声嚷嚷,避免和齐强外出,可就是这样,她的婚姻生活,还是没有丝毫改善。
这天齐强在书房待到很晚,沈英男躺在床上,以为等了一个世纪,才等到齐强进卧室。
齐强躺在身边,很快就发出鼾声。真的很快,前后不超过半分钟。
屈辱胀满沈英男的胸腔,她知道齐强的睡眠质量没那么好,不可能这么快睡着。他只是装睡以躲避夫妻生活而已。
沈英男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身体不知什么地方开始疼起来,这儿那儿,那种疼痛很尖锐,上蹿下跳的,难以忍耐,可她仍然不为所动,僵得像一具尸体。
江燕妮提供的建议没能用上。因为齐强比沈英男睡得晚,醒得早,而且整夜都背对着她,让她没办法检验他是否有晨勃。她也不想检验了。她咬牙切齿地对江燕妮说:"他肯定在外面有女人了。"
她说:"我要抓住那个狐狸精,把她碎尸万段。"沈英男立下了豪言壮语,可是事实上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齐强有车,天天载着狐狸精玩乐的时候,她不可能租个车子二十四小时跟着吧?
沈英男彻底成了一个弃妇,孙二娘气概不见了,每天黄着脸,吊着眼屎,可怜巴巴地坐在办公室里。
这天江燕妮从她身边经过,发现她正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凑近一看,只见沈英男在那张纸上画了表格,写着沈英男VS狐狸精。
在沈英男的这一栏,沈英男写的是勤劳、善良、朴实、专一,甚至还有身体健康和善恶分明。
在狐狸精那一栏,只有四个字"年轻爱钱"。江燕妮哑然失笑。沈英男的少女之心,已经把她本人带到一个不需要智商的世界里。这天江燕妮认真地和沈英男谈了一次,她说,"勤劳、善良、朴实、专一、身体健康、善恶分明,这些都是美德,可是男人愿意选择的永远是年轻漂亮,即使明知道那个女人爱钱。"江燕妮说:"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和狐狸精比优点,而是回去清点家庭财产,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沈英男却说:"心都离开了,要钱有什么意思?"沈英男说:"就算离婚,他也不会和我争那点财产的,这点脸面和情分他还是有的。"沈英男说完就落寞地下班了。由于心情不好,饮食不周,她没有骑自行车,怕因为贫血而摔倒。于是,江燕妮只好看着她收拾了东西,穿着毫无剪裁感的大外套,驼着背,摇摇欲坠地走向公交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