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强显然也是不欣赏沈英男的,他甚至直接在饭桌上批评了她,说,"你怎么留这样的发型,长发不好么,非得剪短,再穿件对襟袄你就是五四青年了。"齐强的批评多么不客气啊!他忘了沈英男已经不是他的老婆了,这么批评一个女士有多么的不礼貌。
齐强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继续发表意见,"你看看你那鞋,一脚踹出去能踢死一条狗吧?我说你就不能稍微端庄点么?你不是有个朋友叫江燕妮么,人家是怎么穿衣服的,你怎么不学学?"沈英男憋了半天,才把一口气吞进肚子里,然后她说,"我记得,是你打电话叫我出来吃饭的。"齐强这才住了口。沈英男终于学会委婉地表达不满了,这是唯一让他欣慰的地方。
然后,齐强就提出了希望重新开始这件事。沈英男手里的筷子停了一下,还好没有失态,而是稳住自己,平静地问,"为什么?"齐强说:"我和你,是有感情的。离婚这几个月,其实我一直处于后悔当中。"齐强这么坦诚,沈英男反而不好说什么了,照她的性子,本来应该挖苦讽刺一番,也无数次想象过,当有一天齐强回来,自己该用怎样排山倒海的气势对他进行羞辱。可是这一天真的来了,而且没有让她等太久,不过十个月而已,她却换了心境,忽然一切都平静了。
真正的滔天巨浪在她回家后才开始翻腾。
这一天,蒋大平用空前凌厉的态度,拷问了沈英男与齐强的"奸情"。
蒋大平没有错,他完全有资格过问沈英男的动向,因为沈英男亲口宣布过:不再提分手的事,他们仍然是一对配合默契的好情侣。
为了照顾沈英男的情绪,他甚至从不提那投资失败的十五万,虽然沈英男写的欠条被他小心翼翼地收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沈英男自己倒是总提,一提就捶胸顿足,无比悔恨。为了安抚沈英男,蒋大平已经停止让毛二供应鸭肠。
当然,他能做到的,也只能到这一步。沈英男心疼的,不仅是那十五万,她更心疼的是自己低到令人发指的智商。炒房子的那段时间,是她大脑处于高烧高热的阶段,烧退了,梦醒了,她发现自己成了一个超级大傻×。
幸好沈英男就是沈英男,倾家荡产也不是第一次,经过了离婚这门课程,她的神经锻造得无比粗壮。
所以,后来沈英男也不提钱的事了。她蓄势待发,重新投入自己无比热爱的火锅店事业中,比以往更勤奋,当然,衣服也搭配得更马虎了。
蒋大平爱的,就是这样的沈英男,打不垮,挤不死,摔不烂。可是沈英男和齐强重新有了联系,这就不行了,齐强对于蒋大平来说,是个危险人物。所以,蒋大平拷问的语气就不太好了,脸色是从未有过的阴沉,用词是从未有过的刻薄。沈英男本来想对蒋大平态度好一点,不管怎么说,一想到那六万块,一想到出事后蒋大平对她的宽容,她的心没办法不柔软下来。
可是蒋大平竟然敢拷问她,用居高临下的语气,她就受不了了。
首先,她并没有与齐强做什么,不过是吃饭,席间还忍受着齐强的指责和批评。
其次,齐强提出重新开始,她并没有一口答应。她甚至没有说"我考虑一下"这种话。她只是高深莫测地微笑,然后不停地把菜夹到齐强碗里。给男人夹菜,是在跟蒋大平以后才学会的。因为蒋大平老是给她夹菜,沈英男最开始是反感的,总觉得沾了他的口水,实在不甘心,出于报复,便也一筷一筷地夹给蒋大平,而蒋大平感激涕零。
同样的动作,离婚前在齐强面前做,齐强必然会摔了筷子说,还让不让人吃了?
可是今天,齐强没有摔筷子,甚至脸上挂着和蒋大平相同的感激表情,把沈英男夹过来的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沈英男真的很困惑。男人的底线如此容易变动,根据形势需要能进则进,能退则退,女人们要不要也学上一点?
这天沈英男与蒋大平热烈地吵了一架,沈英男发现原来蒋大平也是会吵架的,思维清晰口舌灵活,水平并不比她更低。
这天蒋大平赢了,因为沈英男盛怒之下提出分手,蒋大平一怔地说,"要分手可以,明天太阳升起之前,把钱还给我,把这几个月的房租水电和伙食费算给我,把青春损失费赔给我,你要走,我决不拦你!"沈英男输了,却不是输在道理,而是输在气势上。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个道理她是懂的,所以,她凭什么和蒋大平吵架?
江燕妮顺利签下了那个瓷砖采购合同。这天郑雪城请江燕妮吃饭以示庆祝,还送了她一条手链,亮闪闪的,却只是装饰链,银的都不是。江燕妮把手链带上,然后抚摸着它轻声说,"可惜你从不给我真东西。"
郑雪城宽容地笑了笑。恋爱中的女人总是傻话不断,比如一语双关地提醒男人求婚什么的。可惜他不知道,江燕妮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这晚郑雪城照例留下来,他现在很自由,因为他说"钱丽"已经回杭州了。
当然,如果他愿意,他还可以说"钱丽"出国了,"钱丽"回火星了,而一旦他需要,"钱丽"也能在任何一秒钟内赶回他身边。
郑雪城的人生,的确非常地需要"钱丽",她是他的男一号必用道具。
在郑雪城的老母亲出来"作证"之前,沈英男曾经非常不同意江燕妮的判断,她甚至否定了专业且严肃的罗大江,她说,"郑雪城又没有神经病,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罗大江曾经追过你,他要报复你,因此编造虚假信息,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惜,这两条,江燕妮都反复考虑求证过。首先应该剖析的,是郑雪城的心态,他是不想结婚没错,他不想放弃江燕妮也没错,他就是非常享受江燕妮所给予的又便宜又大碗的免费晚餐,却不愿意付账。
于是,骨子里天生流淌着奥斯卡血液的郑雪城,才炮制了那么狗血的一幕:元配揭竿而起,小三忍辱负重。接下来,谁想接着玩,谁就是自愿送上门的傻×。
江燕妮就是那个傻×。她权衡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朱小虎显然不是对的人,郑雪城居然也不是,既然一直找不到对的人,那么好吧,让这些不对的男人,暂时陪着她聊聊天吧。
万一聊着聊着,就他妈的对了呢?她没有想到,和错误的人聊天,除了在错误的路上越聊越远,怎么可能有对的那一天?所以,她是多么的恨啊!
恨他,却依然和他上床。当郑雪城兴致勃勃地扑住她的时候,江燕妮想的是,就当嫖了个鸭好了。
事实上,她多么的悲凉,在最接近高潮的那一秒,她悲伤得想咬舌自尽。因为,他的表现是那样好,他在床上是那样敏捷,就像温网公开赛上的一号种子选手,无论对手打来的球有多诡异和飘忽,总是能准确捕捉,一蹴而就。
就在卓悠专心怀孕的时候,那个被宣布不受欢迎的左家声居然找上门来了。
他是打听到了卓悠的公司。卓悠正在焦头烂额地对报表,一抬头,就发现办公室那巨大的玻璃隔断外,左家声露出一口烂牙,自以为风情地对着她微笑。
左家声是有事来找卓悠帮忙的。卓悠是会计,学的也是会计专业,全班六十个人,大概有五十个人矢志不渝地做了专业对口的工作,只有江燕妮这种不安分的人,才不屑一辈子与数字打交道。
左家声手里有一批化工原料,从欠债厂家那里抵债而来的,现在急于脱手,而卓悠的老板正好是一家精细化工公司的股东。
这样的事本来与卓悠八竿子打不着,卓悠与老板的交情仅限于在电梯或走廊里遇见叫一声"刘总好"而已。
可是左家声却认定了卓悠可以帮他游说老板吃掉这批原料,在办公室里,他求了卓悠半天,奇怪的是,用的却是教训的口气。
他说:"你也三十的人了,就真的想一辈子挣死工资,就没想着找点活钱?"他说:"你帮我这个忙只是一小步,以后会有更多更大的赚钱机会。"左家声一看就是忽悠人惯了的,更重要的是,不知哪里来的优越感,他与卓悠对话的方式都是不平等的,带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痛楚与愤慨。
卓悠凭了什么,在自己的公司、自己的办公室里听这个人莫名其妙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