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人们喜闻乐见的新闻,所以电视台和报社记者都非常兴奋,邻居们都主动站到了江燕妮这一边。这天江燕妮拿出了反黄斗士的勇气,狠狠地、不留情面地批驳了那两个危害社会秩序和公共安全的女人。
其实那两个女子有时候会和江燕妮面对面走过,低眉顺眼的,生怕招惹了谁。
有一次江燕妮看到其中一个女人站在走廊里抽烟,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却光着,很显然,她不知什么原因被赶出来了。江燕妮发现她的时候是夜里十二点,江燕妮的脚步声惊扰了她,她抽着烟,转过头看了江燕妮一眼。
那一眼,柔软到令人疼惜,令人想起没有考到一百分所以被大人关在门外罚站的中学女生。
所幸江燕妮也是女的,就算这样,她的心也因为这一眼狠狠地漏跳一拍。这些女人果然可怕。世上起码有百分之三十的男人曾经被她们诱惑了去。所以,江燕妮承认,她在对着镜头控诉这两个女人的时候,其实只是在泄私愤。因为她需要发泄,她简直已经被自己窝囊得要爆炸的人生气死了。
江燕妮上电视的当晚,接到不下二十个电话。不管是许久不见还是昨天才刚刚见面的朋友和同事都来问候和关心。这其中,竟然包括郑雪城和朱小虎,这两个现在已经上了黑名单的人。
首先接到朱小虎的,朱小虎已经回来了,恢复了工作,恢复了和冯汉珍的同居关系,但是没能恢复和江燕妮的友谊。
因为江燕妮根本就不在网上和他说话,电话也不接。所以这个电话,朱小虎是换了号打给她的。江燕妮一接通,朱小虎就在那边盛赞,"你在电视上的样子,真是太漂亮了。"江燕妮冷漠地说:"谢谢。"
朱小虎说:"有空么?明天出来坐坐吧?"江燕妮说:"没有。"朱小虎顿了顿,热情不减地说,"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这样漂亮。"朱小虎脑子一定进了水,他这辈子一定常常干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的蠢事。
江燕妮果然被激怒,她说,"有屁快放,没屁挂电话!"朱小虎便在电话那端嘿嘿笑了,他说,"好了,你总算一句话超过两个字了。"郑雪城的电话打来时,江燕妮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三个字,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郑雪城说:"你没受惊吧?"江燕妮不答,反问,"有事吗?"郑雪城说:"对不起。"江燕妮又想骂人了,但这一次,她忍住了。郑雪城的"对不起"是指什么,江燕妮明白,她不明白的只是,郑雪城怎么有脸这么轻飘飘地道歉。郑雪城的确是有些轻飘飘的,这是指他的声调,仿佛害了某种喉疾,声音哑得快吐不出来了。
郑雪城说:"我是结了婚。可是我对她没感情,不管你信不信。"江燕妮就在这时哑然失笑,所有出轨的男人都是苦大仇深被妻子迫害的,出轨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可是你要是鼓励他跳出火坑奔赴新生活,那也是万万不行的。因为房子怎么办?车子怎么办?存款怎么办?
郑雪城却说他想这样办。
郑雪城说:"我迟早会和她离婚的。之前没有给你承诺,就是因为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于你有愧。现在既然你知道了,我也卸下了心理包袱。燕妮,你能等我吗?"江燕妮不由自主地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她整整思考了半分钟,在郑雪城以为她挂了电话时,她坚决地吐出两个字,"不能。"沈英男终于辞职成功,因为她受伤了。就在昨天晚上,她在火锅店和人打了一架,对方有五个人,全是彪形大汉,点了足足三百多块的菜,吃完了,却一口咬定锅里有蟑螂,拒绝埋单,还要求赔偿。
这是霸王客惯用的伎俩,他们的目的不过是免单而已。沈英男当然不干,她挽了挽袖子,就和那群人吵了起来,蒋大平使劲在后面拉她,叫她有话好好说。
还怎么好好说呢?沈英男真是十分生气,气那群食客,也气蒋大平。这事要放在以前,蒋大平必定自认倒霉,低声下气的赔礼道歉再加免单,然后让别人趾高气扬地走掉。做生意,他信奉的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今规矩改了,如今她沈英男是掌柜,就是不受这口气。于是说着说着就动了手,还是她首先发难,不小心把指头点在了其中一个大汉的鼻头上,这就惹了祸,那个男人当即推了她一把,她身体失控撞在另一张桌子上,把那桌吃残了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碟酒杯悉数撞到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
干仗的气氛就因为这巨响挑动了起来,对方几个汉子都摩拳擦掌,等待沈英男扑将过来,沈英男的腰撞在尖锐的桌角上,疼得脸都白了,但她果然就扑了过去,顺手操起一张凳子。
蒋大平就在这时拉住了她,抢过了凳子,蒋大平大概还想好言安慰一下几位盛怒的食客,可是来不及了,对方没有领略到蒋大平的休战意图,他们一窝蜂扑过来,冲着蒋大平就是一顿胖揍。
这天火锅店蒙受了巨大损失,几个汉子砸了许多张桌子,吓跑了一共四桌尚未埋单的客人,用凳子敲破了蒋大平的额角,外带沈英男在混乱中摔了一跤,扭伤了脚踝。
沈英男很伤心,损失了钱财伤心,扭伤了脚踝伤心,找了个窝囊的、关键时刻用不上的男人,更伤心。
蒋大平却不知自己伤了沈英男的心,他额上包着纱布,还企图对走路一瘸一拐的沈英男进行教育。
蒋大平说:"做生意,和气生财,这个道理你懂不懂?"蒋大平说:"要不是我在中间拉着,他们把你打死了,也就打死了,那些人是很凶残的。"沈英男坐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脚上的纱布,一直盯着,不作回应,然后蒋大平在这时做错了一件事,他以为沈英男没有听见自己的话,便伸手摇了摇她的肩膀。
他说:"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沈英男就在这时爆发,她像一只被偷走了蛋的气急败坏的母鸡,冲着蒋大平就嚷开了。
沈英男说:"窝囊废。你还有脸指教我,连女人都保护不了你凭什么指教我?"沈英男说:"我说你的生意怎么做出来的,原来是装孙子装出来的?怪不得做了这么多年,还是只有八张桌子!"沈英男说:"我真是瞎了眼才找上你,闭着眼睛挑一个,但凡算个男人,也不会让我受那帮鸟人的气。"蒋大平吃惊地看着沈英男,因为惊骇,他的脸皮变得紫涨,嘴巴也张开了,却迟迟发不了声。大约从来都想不到沈英男发起飙来是这样的,简直就是一架母鸡中的战斗"鸡"。
沈英男以为蒋大平会与她吵一架,正好,她早就想吵架了,反正胸中一股无名火,时不时岩浆一般在体内翻腾,小打小闹地撩拨她,再不吵一吵她就要疯了。可是蒋大平愣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张开的嘴合上了,变紫的脸退潮了,蒋大平就这么默默地任她骂了半分钟,然后像舞台上受辱的小生,拂袖翘靴而去。
沈英男等着大门被蒋大平摔出砰一声巨响,这才住了嘴,想了想,怔了怔,最后选择扑在被子上号啕大哭。
要是哭泣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吗?这句话是改装了道明寺的名言,至少,能暂时止住沈英男的伤悲,因为,她还有许多现实的问题需要解决。
她想和蒋大平分手。可是你休想让她把蒋大平的不是,分一二三点地罗列出来,这些缺点其实只是相对的,换一个女人,也许就是优点。比如说懦弱,也可以说是稳妥;比如没情趣,也可以说是纯朴。沈英男很多年都没有与情趣男子谈恋爱的经历,以前和齐强,也没有那么多风花雪月,和别人一样牵手接吻上床。唯一的浪漫,大概就是他们交换彼此的私密,沈英男的失贞以及齐强那个罪恶的黄昏。
倒是和第一任男友热烈许多,那是个会将自己装在盒子里当成礼物送给她的男人。多年前看《情深深雨蒙蒙》,看到何书桓从扎着蝴蝶结的大箱子里破茧而出,依萍喜极而泣,简直就是自己和那小子的翻版。
也许,浪漫的病毒就是因此植入自己体内,多年来秘而不发,只是因为和齐强结了婚,被柴米油盐的生活搞昏了脑袋,更被绝情薄幸的男人摧毁了智商。离婚后,她不是没有憧憬过,可是接二连三碰上来的,也还就是蒋大平看得过去一点。
就是这么妥协的吧?这么妥协有什么不好?要是她继续存着感恩之心,本可以和和美美地过日子,甚至在很快的时间梅开二度,让江燕妮这种精英美女无比艳羡。
她沈英男,从来没一个地方胜得过别人。从小就会考试,理所当然地考上重点大学,可是因为粗糙的审美和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性格,无论怎么锻造,都当不成一个在职场游刃有余的女精英;结了婚,退了又退,仍然降不住一个腹黑又心狠的小男人。唯有在开店做生意上面,她忽然发现了自己是有天赋的,她穿着肥大的花毛衣,弹力紧身裤,款式杀气腾腾的靴子紧紧包住小腿和脚踝,走路都能刮起五级台风,她就是有老板娘的气场。
她读了十六年的书,她奋力挤了几年的职场,这些加起来,都不如开店做老板的这一个月有满足感和成就感。而这一切,全都因为她认识了蒋大平。可是这个蒋大平,他是让她如此的无奈,有种看别人生孩子,有力使不上的绵软感。所以这天沈英男来找了江燕妮,她还是想让江燕妮给自己参考一下。这回也顾不得江燕妮正在失恋,而且刚刚受到前情人原配的威胁和从事不良职业邻居的荼毒,实在苦命得很。
可是,江燕妮的手机打不通。而急于找一个军师的沈英男已经等不得了,她直接去了江燕妮的家。
然而,她仍然没能让江燕妮给她当军师,因为就在她走进江燕妮家的楼道时,抬头一看,就看到江燕妮与一个男人在走廊里深情相拥。
那个男人,正是郑雪城。
江燕妮怎么会和郑雪城深情相拥呢?他不是已经上了她的黑名单吗?
所以女人的话是不可信任的,她们总是说一套做一套。那天郑雪城问了一个蠢问题,他问,"你能等我吗?"江燕妮记得自己回答得并不蠢,她斩钉截铁,"不能。"的确不能。他郑雪城凭了什么?男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炙手可热了?一个在家里等着,一个在外面等着。挂掉电话后,江燕妮的愤怒简直排山倒海。她恨透了郑雪城,本来就这么算了吧,他还偏在她刚刚平静下来的时候来招惹,他不知道一个寂寞着的女人是招惹不得的么?
特别是,他曾经给过的那些热烈纠缠,现在都魔鬼一般潜伏在她的夜晚,时不时跳出来拧她一下,拨她一爪,太可恨了。
为了排遣这些可恨,这天江燕妮决定去血拼。
她要为自己添置两条裙子,两双鞋子,一顶帽子,一个包包,她要把这两个月的薪水花光花光花光!
她去了一家很高档的商场,这家商场每逢周年庆的时候还会关起店门只招待持有VIP卡的会员,很是高傲。
江燕妮却在选包包的时候差点与店员吵起来,因为那是个名牌的包包,这个牌子的包包江燕妮已经有两只,两只都购于香港,在本地买偏贵,而且店员的心理很奇怪,总以为卖名牌的自己也成了名牌,与别的专柜毕恭毕敬的态度相比,他们莫名其妙地认为,顾客应该更谦卑一点。
后来在网上查到相关说法:这种品牌店有意识地训练员工"骄傲"地对待顾客,认为这样有助于佐证该品牌自身的高贵地位。
不管怎么说,反正这天江燕妮受到了"骄傲"的对待,她把一只包包拿在手里,刚刚想翻开里衬,包包便被一个店员拿走了,店员说,"小姐,这款是今年限量版的,如果不买的话,最好不要乱摸。"江燕妮气结,因为从来没受过此等待遇,居然一时决定不了在富丽堂皇的店面里,她是叉着腰吵一架还是装淑女吞一口恶气算了。
她的身后就在这时伸出一只手,那只手越过她,把店员刚刚抢过去的包包重新抢了回来。江燕妮一回头,吃了一惊,居然是郑雪城。
郑雪城看了江燕妮一眼,淡淡地对店员说,"这只包我们买了,请开票吧!"店员的脸由一团发不开的死面变成一朵沐浴在阳光中的大菊花,立刻转身开票去了。
江燕妮板着脸,对郑雪城说,"我不要,你叫她回来。"郑雪城说:"我送给你。"江燕妮严肃地盯着他说:"你要敢付钱,我就敢把这只包扔进垃圾筒,我说到做到!"郑雪城定定地看着她,许久,才点头说,"好。"店员的票这时已经开好了,恭敬地递给郑雪城。郑雪城接过票,看了一眼,然后在店员面前举起来,嚓,一撕两半,再嚓嚓几下撕成数片。郑雪城把碎纸片纷纷扬扬地撒在店员面前,他问,"我不买这只包,你们会不会叫警察来抓我?嗯?会不会?"郑雪城笃定的气场,与他撕票的疯狂行径十分不搭,所以店员被吓住了,居然大气都不敢出,然后在他们的惊愕与不知所措中,郑雪城把江燕妮拉出了店门。
一出店门,江燕妮就挣开郑雪城,急急跑向路边的出租车。她不要坐他的车,不要看他,不要听他说话。
可是!可是,江燕妮真是心情畅快啊!想到那个店员的狗屎脸,她就忍不住想笑。
笑完又恨上了,郑雪城是真的打算阴魂不散,直到把她榨干,再研成粉末么?
她猜对了。第二天,江燕妮出门的时候,赫然发现郑雪城就等在走廊上,坏掉灯泡的漆黑走廊加上附在郑雪城身上凝重的气氛,像活活上演的一部鬼片。
她这天只是去超市,所以穿得很随便,灰色套头衫配粉色运动裤,看见郑雪城时她大吃一惊,本能地低头查看自己胡乱搭配的衣服。然后她发现不用担心,因为郑雪城不再有那天在商场的笃定,他今天的样子,起码比她委靡一百倍。
江燕妮做好了准备,她看都不要看这个人一眼。可是坏掉的灯泡忽然扑哧哧闪了两下,然后很找抽地亮了。
于是江燕妮清晰地看见郑雪城脸上和脖子上的抓痕。江燕妮吃了一惊。郑雪城这才开口,他说,"我是纸老虎,人家是真老虎,要不是逃得快,被活蒸了吃都有可能。"然后郑雪城走近两步,确定江燕妮没有了要逃的意思,他才慢慢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就这么一直抓着,没有进一步拥抱,也没有乞求原谅。可是郑雪城做出了可怜巴巴的表情,像孩子被抢了玩具的那种可怜巴巴,江燕妮就只好叹气了。
然后郑雪城才拥抱了她。当江燕妮发现自己已经被裹进郑雪城怀里时,她发现僵硬了很长时间的骨头开始变软了,软得冒泡。
她真是恨死了自己,明明知道这个男人只是用了苦肉计,说不定,就连那些抓痕都是自己炮制的,可她就是不想追究了。
"你看,贱人就是这么媾和上的,本来不想,可是有些事情不容掌控。"江燕妮想。
同样觉得事情不容掌控的,是卓悠。卓悠急切地想怀孕。可是婚前从来不准的例假,婚后却奇迹般地每个月准点到达,让卓悠十分懊恼。
傅达伟说:"谁叫你婚前装十三,明明一把年纪,熟得都快烂掉了,还不肯叫我碰,所以内分泌都给憋得紊乱了。现在阴阳调和,当然就准了。"傅达伟的话简直让卓悠又怒又想笑,她不知道自己婚前守身,怎么在傅达伟嘴里就变成装十三了。要是她不装,又会是什么下场?
好在傅达伟只是嘴里说说,他不是真正的流氓,从来没有因为卓悠不给他碰就怀疑她是怪物,而且还和她结了婚。所以,卓悠不会计较他的风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