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阮依依知道颜卿不会说,扭头问项阳:“师傅从来没有受过伤,怎么会有这么大一块淤青。”
项阳真想钻进被窝里装聋作哑,一辈子都别再遇到他们两师徒。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用最短的时间权衡了一下,自认为宁可得罪师兄也不能得罪眼前这位小姑奶奶,狠下心,快速说道:“师兄说你下山后总是受伤身体越来越差所以就拿他心尖尖上的血来给你练丹希望你能好得快点!”
项阳一口气全部说完,颜卿根本连打断他的机会都没有。
阮依依身子一颤,揪着颜卿的白袍凑上前看。
她知道,所谓心尖尖的血,便是心脏的最顶端血管里的血。颜卿的血举世无双,那心尖之血更加珍贵。只是取血的位置过于凶险,若不小心扎错,便会伤其根本。
颜卿不能剖心取血,只能用针扎透心尖上的血管却不能扎穿心脏,力道要拿捏好轻重,还不能失了准头。若一失手,损了心败了血,其伤害,不亚于失了半生修为。
以前颜卿为她练丹,都是从指尖取血。这次下山,阮依依大病小痛的少说也有十几次。颜卿怕她会体力不支,这才铤而走险,取心尖之血来练丹。
这块淤血,少说也有碗口那么大,不规矩的浮现在颜卿的左胸口之上。月光下泛着幽幽紫色,隐约还能看见微微凸起的血管。
阮依依甚至能感觉到血管的跳动,如痉挛般悸动,微弱又紊乱。
可见他挤血时有多用力,又有多疼。
颜卿见阮依依眼眶泛着泪花,哆嗦着手指,半晌都说不出话来,狠狠的瞪着项阳,责怪他说了实情,令她担心。
项阳双手捂脸背过身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不碍事的,别哭。”颜卿合拢袍子,不让她再看。
可是,阮依依已经哭成泪人儿,眼泪簌簌落下,无声的全都滴落在他的掌心里。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可是一脸泪痕在脸上纵横交错,娇俏的鼻尖也泛着红,不停的吸着气,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颜卿哪里还有心思去责怪项阳多事,原本要质问阮依依半夜跑到清峰堂的念头也被抛到脑后,将带来的衣裳和鞋袜拿了出来,帮她穿好。
阮依依一直在哭,眼泪模糊了视线,看不清颜卿的轮廓。只
知道他如慈父般,替她穿衣,又如情人般,捂暖了她的脚,再替她穿好鞋袜。动作轻柔缓慢却不拖泥带水,一如他的性格,稳重飘逸,沉着冷静,淡然从容,如谪仙般藐视人间世俗,潇洒中又带着剪不断的牵挂。
可是自己又怎么样?说得好听是调皮可爱天真活泼善良纯朴,说得难听就是自私自利好吃懒做耍心眼只顾享受不知珍惜。
阮依依越想越觉得自己不靠谱,穿越过来快四年了,也没干一件正经事。如果非要说她做了件值得称赞的事,那么就是有幸成为了颜卿的徒弟。
颜卿见阮依依还站在原地不动,把她拉了过来,象牵着木偶似的,往竹屋走去。
停雪的夜晚异常安静,北风停驻,在空气中弥漫着只有冰才有的清冽气息。颜卿牵着她,一步一个脚印的,慢慢前行。阮依依的四指被他握住,伸直了胳膊,别扭的在他身后一步远的距离,随着他的步伐,一步步往竹屋走去。
中途,她几次想停下来跟颜卿好好谈谈,刚动念头,颜卿就回头看她。那眼神,恨不得将她团团裹住,如蚕丝般柔软坚韧,令阮依依总有种作茧自缚的错觉。最后,阮依依放弃在半路跟他沟通的想法,亦步亦趋,如影随行。
刚进屋,阮依依就甩开颜卿的手,转而抱住他的腰,低声哀求道:“师傅,你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这么做!”
“小傻瓜,师傅是仙医,取血不是难事。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一件事!”阮依依气恼得直跺脚,恨死了颜卿也学着她会装傻充愣。
颜卿只是笑笑,并不说话。
回到房间之后,颜卿拿着夜明珠,准备出去。
“师傅!”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睡吧,我去书房看会医书就回来。”
“不要!我不要师傅为我出头,不要师傅替我报仇!阮阮受过的伤害再大,也比不过失去师傅的伤害大!假如师傅为了阮阮遭了天谴,阮阮就孤儿了……没了师傅,阮阮万万是独活不下去的……师傅,阮阮求你,求你别再为阮阮做这些事了。只要师傅好好的,阮阮就会好好的。”
颜卿僵直的站在原地,腰背的肌肉,因为他的姿势变得僵硬。
“阮阮……”颜卿轻声唤她,她没有抬头。
颜卿直觉她受到了惊吓,象一只忽然看到半空中盘旋的老鹰的兔子,本能的逃避躲藏,在没有确定真正平安无事之前,是绝对不会向任何人打开心扉:“阮阮……善恶有报,因果轮回,为师只不过顺应天意而为之,并不是逆天谋害无辜,所以,你不用担心为师会遭天谴……”
阮依依的头垂得更低,她开始后悔,自己说了刚才那样的肺腑之言。也许,颜卿这么说只是想宽慰她,但这不是她想听到的,所以,刺耳得,让她觉得窒息。
“你以后长大了,终究要嫁人,难道一辈子都守着师傅不嫁?”颜卿笑盈盈的说完这话时,阮依依猛的抬起头,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嫁人!这件事,阮依依不是没有想过,但她从来没有对此有过期待。她是纸片人,这具身体就象快要报废的汽车,整天脱线出事,不停的返厂维修,嫁给别人,害人害已。
这些颜卿心里应该比她还明白,却拿来搪塞她。
阮依依想故做潇湘的仰天长笑两声,可是她刚张嘴,那眼泪就不争气的掉了出来。她扯着衣袖快快的抹了两把,感觉脸上干了许多后,才矫情的说了句:“师傅去看医书吧,徒儿不打扰你。”
说完,转身扑向那铺着厚实棉花垫的梨花木床里,也不脱衣裳,将绸缎锦被往身上一裹,背冲着外面不再理会颜卿。
颜卿知道阮依依在生气,但他回想了一下刚才所说的话,并没有不对的地方。他从未哄过女生,以前齐浓儿跟他们闹脾气时,他都是冷处理,根本不理会。每次都是项阳低声下气的哄她,逗她笑,就怕她到老叟面前打小报告令他们受罚。
阮依依与他相处这些年,偶尔闹过脾气也是暴风雨似的来去匆匆,还真得没有这样伤心过。她既敏感又神经大条,有时候,颜卿真得摸不准,该如何说如何做才能遂了她的心。
颜卿原地踯躅片刻,见阮依依一动不动的背对着自己,想了想,上前替她掖好被角,又拿起绢帕盖住床头的夜明珠,遮住光线,这才离开了竹屋,往书房去。
阮依依窝在被子里,纠结着,烦恼着,想着半宿心事,最后在公鸡响亮第一声时,熬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国公府再次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原因很简单,阮依依自己搬到笼雨楼与渺烟同吃同住。
颜卿没有要求阮依依搬回竹屋来住,按部就班的在太医院和国公府之间来回。只是,他待在书房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直接睡在书房里。
阮依依除了搬出竹屋外,也没别的异样。她一如平常那样快乐活泼,见到颜卿也会撒娇,但大家都觉得好象少了点什么,就连一向在这方面反应迟钝木讷的香瓜都觉得,阮依依赖在颜卿怀里的时间越来越少,颜卿也不来给她梳头喂食。
他们越来越象一对正常的师徒,可是在别人眼里,他们却变得很不正常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多月,唯一受益的,好象只有渺烟。
自从阮依依搬进她的笼雨楼后,渺烟的生活待遇立刻得到了极大的提高,衣食住行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荤两素变成了七荤八素,还每天不带重样的。衣裳就象雪片似的飞进了笼雨楼,宫里的年嬷嬷还时不时的送来各式绣工精致的绫罗绸缎,就连香薰,都是王太医亲自为她研配的香料。
笼雨楼是旧楼,渺烟进来时只是打扫干净,家俱什物虽然贵重但都有些年头。阮依依来了后,全都换成新的,就连被衾铺垫也都换成了面料柔软的蚕丝绸缎,说是怕原来用的掐金线花纹面料太硬,咯着她娇嫩香滑的皮肤会疼。
伺候渺烟的原本只有金宝一名奴婢,很是冷清。阮依依过来后,除去她随身带着的香瓜和小四,项阳另外又安排了五个奴婢三个小厮供她们差遣,用人数量大大超过了国公府的正主项阳。
一时间,笼雨楼成了国公府最热闹的地方。只要笼雨楼有笑声,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有好日子过。若是哪天笼雨楼安安宁宁没有动静,国公府便要鸡飞狗跳的谁也别想睡好觉。
渺烟见过大世面,虽然心里有少许的嫉妒和醋意,但表面上还是荣辱不惊。阮依依刚搬来的前几天,她甚至摆出一副与我无关的姿态,只吃属于她的一荤两素,只穿属于她的织锦布衣。阮依依穿越到无忧国来,一直没有遇到可以谈心的同性朋友。她见渺烟对项阳一往情深,不惧身份差距主动求爱,甚至为了贞洁不惜牺牲生命,不卑不亢,不贪不嗔,越发觉得,古往今来用来形容女子的美好词汇都能用在她的身上。
最令阮依依信服的是,渺烟从小被家人卖到艺馆,从端茶的小丫头一路做到艺娘,这经历,一点都不亚于现代成功白领女性的奋斗史。她阅人无数,看得最多的就是男人,在男女关系方面又有独特的见解。阮依依与她再次彻夜长谈几次后,对她越发膜拜,唯她马首是瞻,恨不得立刻把真心掏出来给她。
一时间,两人关系迅速升温,整天的呆在一起聊天谈心事。
渺烟有了阮依依撑腰后,在国公府的地位极速飙升。
阮依依见项阳对渺烟不冷不热,很是同情,便把自己福利待遇全都给了她,就连香瓜和小四,渺烟都能随便使唤,灵鹊来看阮依依,也要看渺烟的脸色。
“妹妹的皮肤真好,穿这身水绿色衣裳衬得更是娇嫩。”这天,渺烟与阮依依一边烹雪煮茶,一边闲话家常,突然没来由的冒出这句话来:“这绣工一看便知不是外面店铺的货,仅是袖口上的银线滚边莲花绣就用了双面绣的针脚,这般奢华技艺,怕是只有宫里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