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后宫复杂,没人习惯平白无故的好。年嬷嬷只道宫里个个争权夺利,尔虞我诈,见高就捧见低就踩,象阮依依这样心无城府的帮人,着实有些不习惯。
阮依依笑完,拉起年嬷嬷,两人坐好,才说:“年嬷嬷,我只是尽心为皇后办事,其它的,都与我无关。不过,这桃花装若皇后喜欢,自然是年嬷嬷和整个司服局的功劳,一样与我无关。但若皇后不喜欢,大不了把我差去骂上两句,无伤大碍的。年嬷嬷,你只管安心按照我的意思去做,其它的,就不用多想。”
年嬷嬷见阮依依这么说,自然不好再推托,只管点头应着。
“嬷嬷,不知这些小玩意,司服局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做好?”
“阮姑娘,最迟三日,便可全部完成。至于要在娘娘胸前做画的宫女,奴才会选司服局里最擅长描样上色的宫女勤加练习,保证除夕那日,让皇后娘娘光彩夺目,艳压群芳。”
阮依依见年嬷嬷下了军令状,这才放下心中大石。再三交待她要好好保密之后,忽然问道:“不知年嬷嬷这些日子可有空到宫里走动走动。”
年嬷嬷一听,马上回过神来,笑道:“这些日子尚未得空,也未曾有哪个娘娘召见,所以没有入宫。”
阮依依一听,沉默不语,只是搂着那暖炉烤着水,懒懒的晃着脚。
年嬷嬷见状,小心翼翼的问道:“阮姑娘若有事,只管交待,只要是我年嬷嬷能做到了,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会为了阮姑娘的。”
“呵呵,年嬷嬷,看你说的,哪至于要命啊。”阮依依忍不住笑了,她看着年嬷嬷,一字一句的说道:“其它嫔妃为了避讳,都会来打听皇后娘娘的装扮和颜色,可是,皇后娘娘却还不知道其它娘娘的衣服是什么样的……比如,婧贵妃……”
“奴才前些日子听说悦熙殿的绡梅,时常出宫办差。听说将军府替婧贵妃寻来一团夜光丝,这丝线白天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到了夜晚,竟能发出光芒,流光溢彩,五彩缤纷。只是……”
“只是什么?”阮依依追问。
“只是,这丝线太过罕见,只有一小团,绣不出什么大物件。而且,夜光比过于细腻,易断难绣。婧贵妃来司服局挑过绣女,都显手艺不好怕毁了这丝线,所以没有将这夜光丝交给司服局。”
阮依依听罢,不禁觉得可惜。如果这东西在司服局,她还能瞅瞅。婧贵妃既然没有交给司服局,定然是让将军府去民间寻得刺绣高手来绣此线,那么图案花色宫里都不会有人知道。不过现在因为红疹病而禁止后宫有人外出,只怕这件衣服还在外面,没有送进宫来。
阮依依想到这里,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了笑意。
哼,夜光丝,无非不过是在上面粘着磷才有可能发光。绿幽幽的,在晚上看着碜人。但是,这东西稀罕,若真是绣了可人的图案,或许吴洛宸真得头脑一热便喜欢上了,当晚宠幸了婧贵妃,播了龙种……
阮依依想到这里就打了个哆嗦,她突然对齐浓儿的处境深有感触。抱紧怀里的暖炉,才感觉到有些暖和,吸吸鼻子,起身告辞。
刚走出司服局,阮依依隐约瞅见朝凤殿柳翠的身影,再看,却空无一人。阮依依揉揉眼睛,思忖片刻,便带着香瓜徒步往归燕阁走去。
北风呼啸,寒气入骨,阮依依紧了紧斗篷,边走边想心事。香瓜见她心事重重,不敢打扰。
眼见归燕阁就在眼前,阮依依却一转身,往朝凤殿走去。
齐浓儿正在午休,柳翠正在一旁守着,见她来,只是笑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阮依依见状点点头,熟门熟路的往小皇子所在的东侧殿走去。
刚跨进门槛想看看小皇子是否醒着,却发现吴洛宸正在逗弄他们,当下跪在地上请安:“阮依依叩见皇上。”
小皇子刚喝饱正吐着泡泡昏昏欲睡,吴洛宸打算瞅两眼就去批折子,忽然看到阮依依夹着冷风进来,便改了主意,把小皇子还给嬷嬷,自己则带着阮依依,往议事厅走去。
阮依依第一次单独与吴洛宸相处,她说不上紧张还是害怕,反正只管低着头,心里忐忑不安,在他身后保持两三步远的距离,慢慢的跟着走。
地面已经积了厚厚的雪,每走一步,都能听到层次丰富的咯吱响。香瓜见阮依依走得摇摇晃晃,几次想上来扶她,都被阮依依悄悄的屏退。
幸亏从朝凤殿到议事厅不如到司服局那么远,就在阮依依走得腿快要断掉之前,终于到了。
摘了斗篷,抖去身上雪花后,阮依依将手里的暖炉递给香瓜,跟着吴洛宸进了议事厅的偏厅。那书桌上堆满了折子,香瓜她们不是御前宫女,不能随意进出,便站在外面侯着。
吴洛宸说今儿议事厅负责研墨的小太监病了,缺人在旁伺候才唤她来帮忙。阮依依也不去琢磨这话真假,一进了偏厅,便挽了袖子,往砚台里倒了些清水,开始慢慢的磨了起来。
阮依依立在桌边,目不斜视,一心磨墨,直到手中的墨被她磨去大半,才意识到,自己磨得太多,墨汁差点溢出砚台。
“阮姑娘可知,这徽墨是多少两银子一枚?”吴洛宸提笔却不落下,瞟了瞟那满是墨汁的砚台,忽然问她。阮依依讪讪笑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摇头。
吴洛宸温和的笑道:“一百两一枚。”
“哎呀!”阮依依惊得差点将手里剩下的半枚徽墨给扔出去。她只不过认真的磨了一下,竟就磨掉了五十两银子,如果再认真下去,一百两就全都打了水漂。
吴洛宸见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很是开心,呵呵笑着,又说:“阮姑娘今儿给朕磨的墨,只怕批完了所有折子还有多。许是阮姑娘有意鞭策朕要勤于公务,多批些折子才对。”
阮依依陪着干笑,心想,不就是浪费了半块徽墨,就被吴洛宸说出这么多道道来。万一自己哪天说错话,还不知道安了什么莫须有的帽子,被杀了头还要谢主隆恩。
吴洛宸见阮依依仍然对他存有戒备,也不急,一边批着折子,一边与她话起家常来:“听说,你师傅和项阳在除夕晚宴上准备了节目?”
“是的,师傅和师叔准备表演变戏法,要博皇上皇后一笑。”阮依依应着。
“哦,那阮姑娘有什么节目吗?”
阮依依呆了,她压根没打算出节目,齐浓儿也没有要求她必须出节目。但吴洛宸问了,阮依依只好拿颜卿来挡:“师傅嫌弃阮依依是山村野丫头,琴棋书画样样不懂,怕出来会污了各位娘娘的眼,所以并未安排阮依依出节目。”
吴洛宸停了笔,当真上下打量了阮依依两下,好象在看她是不是真得是山村野丫头,是不是真得笨拙得污了别人的眼。
阮依依依旧半垂着眸,任凭吴洛宸的目光象火苗似的在自己身上烧着。
很快,吴洛宸又继续低头批折子,阮依依见不能再磨墨了,只好站在旁边端茶递水,拿折子放折子,实在没有事可做,就立在旁边当木偶。
不过才太平了半柱香时间,门帘掀起,进来一个老太监。
阮依依眼尖,认识他是吴洛宸身边最得宠的太监李德荣德公公,现任的太监总管。
据说,吴洛宸还是孩童时,李德荣就一直伺候他,主仆二人感情深厚,德公公除了是太监总管还是吴洛宸的心腹,后宫很多娘娘为了接近吴洛宸,都得巴结他才行。
“奴才见过皇上。”德公公一进来就向吴洛宸请安,吴洛宸只管低头看折子,嗯了一声便没有理他。德公公机灵,见站在吴洛宸身旁的是阮依依,又要跪一条腿给阮依依请安。
论辈份论资历论职位,德公公都高阮依依一大截。阮依依见他又要跪她,自己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先给他请了安。
这礼数大了些,声音也跟着大了许多,竟惊动了认真看折子的吴洛宸。他见阮依依象上坟似的,两腿并跪,还不停的叩头,乐了,对着德公公说:“看这孩子实诚的,竟不知这礼数了。”
说完,便叫阮依依起身。
德公公见状,快步上前,和蔼的对着阮依依说:“阮姑娘,纵然是宫女见了奴才,也只需要福个身就可以,不必跪地。刚才阮姑娘的礼行大了,奴才真是受不起。”
阮依依尴尬的笑了,她哪里知道啊。平时见这个娘娘那个娘娘的,都得跪,她想着只管跪了就不会错,哪里知道还有这么多名堂。
吴洛宸见阮依依一头雾水的样子,拿着毛笔,用笔杆的尾端轻轻的敲了她前额一下,笑道:“你入宫的时候没有安排谨嬷嬷教你规矩。你师傅心疼你,特地的求了皇后,说你在山里自由惯了,怕你学规矩会受委屈。如今看来,还真是要好好教教才行,否则见谁都这么跪,跪坏了膝盖,皇后又要找朕的麻烦。”
阮依依红了脸,德公公见吴洛宸笑得开心,平日批折子时一句话都没有,今日却说了这么多,陪笑两句后,便上前,小声说道:“回皇上,月美人在殿外求见……”
吴洛宸收了笑意,不动声色的继续看折子,假装没有听见。德公公心领神会,悄悄退了出去,对着外面的月美人嘀咕两句,月美人失望而去。
阮依依抿着嘴偷偷笑。都知道齐浓儿现在母凭子贵,深得皇上宠爱。虽然按照规矩,产后三个月不能侍寝,但吴洛宸几乎没有再翻过其它妃子的牌子,每回看完小皇子后多半会留在朝凤殿就寝。
只是,后宫从来都不是个清静的地方。齐浓儿再受宠,目前不能真枪实干的侍寝,这样难得的空档期,谁又能耐得住寂寞让它白白错过。
那月美人,不过是众人觑觎者之一。打听到吴洛宸在议事厅批折子,齐浓儿在朝凤殿休息,眼见得空,便闻风而来,想必拿了不少银子买通这些太监,才能有这样灵通的消息。
不知为何,阮依依忽然觉得背脊梁发冷。如果她们都知道吴洛宸在议事厅,自然知道她在旁陪着。这些娘娘想见连门都没进,自己则站在旁边与吴洛宸有说有笑。那些深宫怨妇们知道这些,还不恨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