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然眨巴着眼睛,只见颜卿长长的袖袍之中,有越来越多的银光闪过,直逼眉心,通达大脑深处。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填充满了这些房间之后,顺延至下,直达四肢指尖脚尖,每一个细胞都变得充盈,充满了力量,每一根神经都得到了最大的舒张,每一根血管都变得弹性十足,每一个毛孔都焕发着青春气息。
突然,魅然觉得眼睛再次酸胀,从心底,涌上只有人类才有的悲痛之感,五味杂陈,痛得手脚麻木,痛得伤筋动骨,鲜血倒涌眼眶,一颗晶莹泪水,缓缓流下。
颜卿突然收手,轰然倒下。魅然的第一滴泪落入沙土之时,血一般娇艳的鲜花,卓然盛开。
“师兄!”项阳低吼一声,上前扶住他。颜卿玉冠骤然掉落,似水青丝纷纷从中截断,项阳看得触目惊心,伸手去接,片刻,便满手是发,纠纠缠缠,如情人泪线,似断非断。
颜卿在项阳的搀扶之下,勉力站稳。他见自己发丝刹那之间竟断了大半,怕阮依依会发现,喘着气,指着腰间的乾坤袋。
项阳心领神会,伸手在里面翻找,无管有用没用,只要是养身固本强身健体的药,不管是丸还是粉,全都塞进了颜卿嘴里。魅然见状,也上前将随身带来的药拿了出来,挑了几样有用的,咬破自己的手指,混着血,喂进了颜卿嘴里。
“鱼娘说过,我的血,有着她种下的最强大的蛊。这蛊有着本能的求生欲望,在宿主身体虚弱之时,会因地制宜的吸取天地精华,来维持自己的生命力。”魅然边喂边说,他没有告诉颜卿,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的一个办法。蛊的力量再强大,也强不过天谴,它们只能强行撑上一段时间,但到底能撑多久,魅然也不知道。
不知是佛牙山的神药还是魅然血里的蛊起了作用,很快,颜卿的头发停止了掉落,苍白如纸的脸上,显出不健康的红晕,冰凉的双手不再颤抖,摇摇欲坠的身躯,离开了项阳的搀扶,也能勉强站稳。
颜卿重新坐下,开始打坐修练。很快,头发恢复了原来的长度,他的身体机能已经快速复原,就连身上的噬骨蛛裂,也变淡了许多。
“师兄,噬骨蛛裂,到了哪个地方?”
项阳尽量让自己显得很镇定,但颤抖的嗓音,出卖了他。
颜卿挽起袍袖,胳膊上的裂纹已经淡得快看不见了。他听见项阳的问话,沉吟着,足足过了一柱香时间,才说:“已经到了骨头。”
只差侵入骨髓,他就从此灰飞烟灭,永生不得轮回,从此消失。
魅然望着脚下自己泪水变幻成的血花,恨恨的一脚将它踩瘪,伤心的问:“师傅,你有何打算?是不是想好了对策?”
颜卿只是看着魅然笑,并没有多言。
项阳见颜卿不想讨论此事,心想,颜卿的命直接关乎着阮依依的命,他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阮依依因为他而丧命。就算他有想法,但因为关乎天谴,只怕他也不敢轻易表露,怕被抢了先机,不能与天谴对抗。
项阳用手肘捅了魅然一下,示意他不要再问。而他,则不放心的问颜卿:“师兄,你找柴家大公了,有何事?”
“有事相求。”颜卿轻描淡写,说得不痛不痒,好象没什么大事。
项阳不信,追问下去:“师兄求他何事?”
柴智不过一个凡人,天谴这事连颜卿自己都没有办法,柴智能起到什么作用。
颜卿见项阳有些不服气,毕竟,他是他的师弟,可是他却不肯跟项阳多说一句与天谴有关的事。这样也就罢了,他反而去求柴智,柴智能帮他什么,柴智不过一个商人,唯利是图的商人,颜卿宁愿求他帮忙,也不肯跟自己的徒弟和师弟说。
颜卿知道项阳对柴智的看法,他扶着项阳站了起来,想了想,最后说道:“有些事,你们因为太过亲近,反而不方便……柴智是商人,所以他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更懂得权衡利弊,更懂得在慌乱低沉之时做出更加明智的选择。所谓关心则乱,你们两个,与我和阮阮最为亲近,一但有事,最先乱的,往往是你们……项阳,你不会怪师兄吧……”
项阳这才明白了魅然的良苦用心,他为自己刚才的小心眼汗颜,低头不好意思看颜卿。他知道,颜卿不告诉他们天谴之事,是怕他们担心,而他不告诉他们有何打算,并非其它原因,只是因为他们太过亲近,反而不能客观理智。
魅然见颜卿这么说了,也不好多嘴。他也明白,颜卿对柴智的态度,尊重大过于信任,心里舒服了许多。
“那师兄求他的事,他答应了吗?”项阳问。
颜卿苦笑,无奈摇头。
魅然一怔,破口大骂:“那个王八蛋的柴智,凭什么拿乔!摆什么屁架子!我师父求他是给他面子,他倒好,还不答应!”
颜卿见魅然爆粗口,只能摇头。项阳也哭笑不得,低声训斥了他一句之后,扶着颜卿,忐忑不安的看着颜卿。颜卿知道他在担心柴智的事,搭着他的胳膊缓步往帐营走去,边走边说:“你放心,他会答应。”
“哦?”项阳不方便追问,其实,心里很想知道,其中的缘故。
魅然见颜卿要回帐营,上前不着痕迹的搀扶着颜卿的另一边,也学着项阳的语调,“哦”了一声。
这次,颜卿并没有再详细的解释下去,但他看到项阳和魅然都心神不宁的样子,很担心这件事,心有不忍,便说:“此事,我自有计较。柴智为人骄傲,他不答应,是正人君子所为,他答应,便是仗义侠士之情。无论他嘴上有没有承认,只要事情走到那一步,他自然会答应我的请求。”
颜卿这话,越说,项阳和魅然就越糊涂,但他们两个都不约而同的点头,假装很明白的样子。
其实,项阳与颜卿交谈之后,渐渐的放下心来。天谴,如果是不可避免的,那么,只能正面迎接。
项阳以为颜卿颓废,避而不谈,但目前看来,他早有打算。既然他步步为营,事事小心,不肯轻易透露半分,身为他最亲的人,项阳觉得,他们只能默默支持。
“师傅,你召我们来,需要我们做什么?”项阳问他。
颜卿又抬头看月亮,突然问项阳和魅然:“你们记不记得,在佛牙山上,无论何时,月亮都看上去特别的圆。纵然是下弦月,也能虚虚的看出满月的样子。”
项阳和魅然不解,但还是很乖巧的应诺着。
“我请你们来,希望你们能好好陪陪阮阮。”颜卿慢慢说道:“阮阮特别怀念佛牙山,但是,目前不宜赶回去,希望你们能来陪她,让她感受大漠的异域风情,让她感觉到重回佛牙山一般的快乐。”
“这个好办!”魅然满口答应下来,叫他办别的事,可能会有点纰漏,但叫他装傻卖疯插科打诨,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项阳见颜卿只提了这么简单的一个要求,也点头答应,心里有再多的疑问,也不打算再问。他相信颜卿,既然他有计划,就由着他,一个人,安静的,策划完剩下的事。
颜卿来到主帐时,阮依依还在沉睡,浅浅呼吸,微蹙眉头,哭胀的双眼因为梦,时而紧闭时而半阖,双腿紧紧的夹住锦被,软软的棉枕不知何时被她扯过来抱在怀里,就象她平时四脚八叉的抱着颜卿一样,才有安全感。
颜卿弯腰,连被子带人,抱在怀里,视如珍宝,小心的将她脸颊上的发丝轻轻撩开,痴痴看着她,面有柔情。
因为一直和颜卿同枕共眠,阮依依的睡姿还算端正。当项阳和魅然看到阮依依一人独自熟睡时,象只可怜的小兔子,将锦被和棉枕全都抱在怀里,生怕有人会抢走似的样子,鼻子都不由的一酸,撇过头去,不敢看。
感觉到颜卿身体上的温度之后,阮依依立刻放开了锦被和枕头,反身抱住颜卿,在他胸口蹭了一下之后,迷糊的睁开眼,见是颜卿,喃喃自语:“师傅还不睡?”
“你睡在袁将军的大帐里,师傅带你回去睡。”颜卿轻而易举的将阮依依抱起,带她去他们的帐篷里。
项阳和魅然不放心,将他们送到门口,见阮依依似乎醒来,正慵懒的半眯着眼看他们,然后又懒洋洋的闭了回去,连招呼都不打,知道她还在混沌之中,没有彻底回过阳来。
项阳想了想,从颜卿腰间的乾坤袋里,又掏了几颗药。颜卿抱着阮依依还没有看清楚,就被塞进了嘴里。
“这是什么?”颜卿含糊不清的问他。
项阳嘿嘿一笑,拉着魅然退后三步,小声说道:“扶阳之丸,非壮阳之物,师兄吃了只是固元之用,并无他意。”
颜卿这才明白了项阳的苦心,他想好好的教训一下他,但项阳拉着魅然一个转身就不见了,偌大的帐营里,哪里还看得到他们的身影。
颜卿无奈,抱着阮依依进了帐篷。
大漠之中,条件自然不能跟柴家相比,帐篷虽大,但里面除了一个铺在小篝火旁的床铺外,便只有一个小小的茶几,上面放着一个茶壶两个茶杯,篝火上,吊着一个铜制水壶,里面的水刚刚烧开,正咕噜直响,白色的水汽急促的从水壶盖子处冒出,飘飘洒洒的消失在空气中。
“哇,原来帐篷里面是这样啊!”阮依依终于缓过神来,她环顾四周,并没有因为这简陋的条件而不满,反而很好奇的挣脱了颜卿的怀抱,光着脚踩在地面上。
帐篷里面,有一层薄薄的油纸布,为的是与沙子隔绝。白天,阳光射,沙子变得滚烫,但到了夜晚,却变得冰凉。阮依依刚一着地,就感觉到冷,但因为刚才睡得暖和,身体还有被窝的余温,所以并没有觉得不适,兴奋的围着帐篷在里面跑了两圈,然后抱着颜卿高兴的说道:“师傅,我们在这里待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