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西安的飞机上以及江南水乡两次邂逅一世后,木森满心以为回到同城后会再见到她。即便他没有争取到一世的联系方式,或者不管怎么样,在他对一世有了自以为是的初步且粗浅的了解后,他十分肯定的认为一世回到居住地后似乎也没有任何理由要主动联系他。但他依旧心怀期待且热情高涨,指望着第三次、第四次,甚至于若干次见到她,再续搁浅的缘分。他一直认为他们之间的相遇是一种天赐的缘分,因此,既然是上苍有意而为之,便不可能随随便便的不了了之。何况,依照逻辑推理或者概率演算,他认为既然全中国那么大,他们都可能相遇,那么,同城这么小,他们没理由互不相见。可事实证明,不仅上苍和他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连概率演算和逻辑推理都欺骗了他,两年来他从未见过一世。就好像他们的相遇只是一场梦,梦醒后,花非花雾非雾。
这两年来,虽然木森的爱情在他自认为的萌芽期枯萎而死,但他事业的大树却茁壮成长、枝繁叶茂。他认为这是上帝对他受伤心灵的另一种弥补。由于打赢了几场在原则和理论上看似毫无胜算的官司,在业内他名声大噪,在业外肆木律师事务所的名号也如雷贯耳,远近闻名。这一时期,作为一名著名且成功的律师,木森的口碑和知名度达到了作为一名律师梦寐以求所能达到的极致。然而,上帝虽然对他格外开恩,但命运女神却不失时机的出来捣乱了。也许她生怕木森会被功名冲昏了头脑而得意忘形,便让霉运在他事业的巅峰期悄然而至。
正直且头脑清醒的木森在事务所走上正轨没多久便看出自己的合伙人,也就是自己的大学同学尤达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唯利是图、见钱眼开,为了钱什么昧良心的事都愿意干。木森在两年前就有心和尤达分道扬镳,却由于种种错综复杂的原因没能立刻执行这个决定。而近两年由于事务所的事务又异常繁忙、人手紧缺,又因为木森对尤达一说起他想另立门户,尤达便找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推三阻四、敷衍塞责,不愿痛快的清算事务所的账目。由于尤达不主动积极的配合,在关键时刻又总是含糊其辞、躲躲闪闪,划清界限、各奔东西的想法便不得不一再的推迟和拖延。然而,正当木森决定采取强硬手段单方面强行解除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时,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尤达出事了,而他也受到了牵连。
仲馗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金蝉脱壳后,满心以为这出戏巧妙绝伦、滴水不漏。他把与世隔绝生活了大半生的弟弟的尸身装进棺材埋进了刻有自己名字的墓碑下,然后用弟弟仲陌的身份悄无声息的潜逃到美国。一个月后,又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妻子和孩子们也接了过去。就这样,他在美国高枕无忧、逍遥快活的生活了一年。他决定再干一票就金盆洗手,没想到马失前蹄,正是这最后的一票让他一手打造的贩毒集团被缉毒警端了巢穴,所有涉案人员几乎全部落网,他自己也身陷大牢。这个神出鬼没,用双重身份过了一辈子的人最终没有逃脱正义的审判和法律的制裁。这足以证明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自古正邪不两立,向来邪不压正。而作为仲馗法律顾问的尤达也被刑事拘留。他极有可能被判刑。因为他在代理仲馗的法律顾问这一职务的若干年间,曾不止一次的替仲馗洗过黑钱,而那些洗白后的钱却不知去向,因为这些钱在他的暗箱操作下,其流通渠道并不依赖于金融体系,而是自成一路。他的罪责不浅,于是事务所义不容辞的受到牵连,也被彻查。
事务所已经被查封两天了。几个便衣警察突然登门造访的那一天,整个事务所都人心惶惶,大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木森却心知肚明。因为尤达突然失去了联系,他已经不明缘由的消失了一个多星期。木森动用了所有可动用的人脉网络,几乎把整座城市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他。他感到大事不妙,他猜测胆大包天、罪大恶极的尤达一定出事了,果不其然,警察的到来说明了一切。于是,在警察面前,光明磊落、问心无愧的木森面不改色、镇定自若。为了安抚人心,他立刻给所有的工作人员放了个小长假。他给每个人发放了一笔不菲的休假补贴,让他们在这段时间好好的出去玩耍一趟,一边休养生息,一边耐心等待回归的消息。而他自己则一刻也没有松懈过。由于他是事务所的总负责人和法人,因此,他被控知情不报,犯有包庇罪。这种连带责任使他已经被传唤过两次。警察每次问的都是相同的问题,而他每次都对答如流,前后一致,就像复读机在复读一般。今天,也就是一世决定来他事务所的这一天,他依旧被传唤了。不过,警察没让他到警局,而是让他在事务所等候。
下午三点,莱芒和奕理来到了木森的律师事务所。他被告知,经过调查他是清白的,因此,事务所一周后可以重新营业。事情真相大白并彻底结束后,木森平静的把这两位认真负责的警官送出了办公室,在穿过一个空荡荡的大的办公间的时候,通向外面的一扇门被推开了。一世神色凝重的走了进来。
当时,莱芒和木森正一边走一边交谈着什么,奕理则默默的若有所思的跟在他们的身后。木森的步伐比莱芒慢半拍,因此,为了谈话方便,莱芒一直彬彬有礼的侧着身子走路。所以,一世推开门露出脸时,木森是第一个看见她的人。只见他一看见她的那张不同于以往的神色慌张的脸便立刻站定了,喜形于色的俊朗面庞显出一种不安和疑惑。随着木森步态的骤然暂停以及脸色的突变,莱芒立刻不解的转过脸,顺着木森惊讶而欣喜的目光所望的方向望过去。
“一世!”莱芒和木森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喊道。喊完后,他们也顾不上看那个被喊之人的反应,而是面面相觑,难以置信,这个女子竟然是他们共同认识的人。
“你认识她?”莱芒用惊讶的语气问木森。
木森点点头。
“你也认识她?”木森用震惊的口气问莱芒。
莱芒也点点头。
与此同时,这两个男人的内心深处又不约而同的泛起一股由对方导致的阴郁而忧伤的醋意。
这时,一世走到了他们的面前。她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但白里又透着一丝不自然的红。这是因为昨夜的那场雪导致今日的天气阴冷刺骨,寒风吹红了她的脸。她的神情透出一股急切和不安,简直难以掩饰。她走到这两个同声呼唤她名字的人的面前,既不惊讶,也不得意。她平静淡漠的目光分别在他们的脸上略微停留了片刻,既没有给木森少一秒,也没有给莱芒多一秒。这一刻,她做到了令人感激而震惊的一视同仁。随后,她又款款的望向莱芒,用平和的声音问:“莱芒,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和木森先生有些公务要处理。”莱芒回答,“你来这里做什么?”紧接着,莱芒又温情脉脉的反问。
一世平静的脸立刻变的神色不安起来。她先是看了看莱芒,又扭过脸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木森,没有回答。一世的沉默和游移不定的目光让莱芒心如刀割。这一刻,直觉告诉他,他又有了一个情敌,而且是劲敌。他下意识的转过脸打量了木森一眼,正好与木森望向他的疑惑不解的目光相遇了。这两个男人互相对望的这一眼意义深远。莱芒看木森,是因为一世的出现让这个他因为这起案件初次与之接触的男人的社会角色发生了巨大的转换。在莱芒看来,木森原本只是一位因为选择合作者不慎而受到牵连的年轻有为的著名律师,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为了他情场上的竞争对手。基于这种原因,他看木森是出于同性挑剔、挑衅和欣赏的审美眼光在打量他。无疑,这一眼只是为了外形和身份认同上的对比。而木森看莱芒却并不是出于如此复杂的原因。在两年前他虽然对一世一见倾心,这两年也对她朝思暮想。但他这个人比较有理性,况且这两年他和一世之间只是空白一片,因此,他对她既不抱太多的设想,也没有过多的期望。此刻,一世触不及防的出现,在他情感世界里惊起的涟漪充其量也是当初不得不深藏在心底的情愫的复萌。何况,他也知道两年的毫无瓜葛和音信全无意味着什么。所以,他看莱芒是把他当做了一世的伴侣来看的。在木森看来,他们也的确般配。而且,出于男性锋利而敏锐的眼光,他一眼便看出莱芒对一世一往情深。可令木森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在一世的神情里,他却看不出,也猜不出她对莱芒是何种情感。所以,这当儿他才会用疑惑而好奇的目光一次又一次的看完一世看莱芒,看完莱芒看一世。而他与莱芒的目光不期而遇的这一刻正是他第三次把目光从一世的脸上移到莱芒的脸上的时候。
“这两个人的感情轨迹似乎不在同一条直线上。”这是木森得出的结论。
而莱芒的心思却截然不同:“这又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他心想,“不仅是律师界的精英,而且为人正派、英俊帅气。为什么这种无牵无伴、无拘无束的男人总是会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他当然知晓木森单身。“我似乎又将重蹈单仁的覆辙。”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怀着绝望而期待的心情凝视了一世一眼。可一世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而是恰恰看着木森,而木森也在用游移不定且忐忑不安的目光回望着一世。莱芒心灰意冷。
“既然大家都认识,要不然一起回办公室再坐一会儿。”在那种尴尬的静默中,木森勉强的打了个圆场。
大家都没有吱声。一世沉默是因为她不希望莱芒知道她来此的真正目的。一旦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势必会让永恒的身份败露;莱芒沉默是因为他既不知道一世来此的用意,也不知道她和木森之间的真实关系。他盲目的猜测和疑虑,使他当下便怀疑一世对于他的求爱一直不肯松口,很可能是因为木森的原因;奕理沉默是因为莱芒没有指示,他也不便自行决定任何事情。于是,这四个人又不得不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无论是一世,还是莱芒都左右为难,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而木森更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在这二人之间周旋。因为他看得出,虽然一世的神态和表情没有显示出任何等同于莱芒对于她的那种情感的三分之一的情感,但他们之间的那种微妙关系也绝对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的。正在大家举足无措、进退维谷之际,莱芒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了起来。
“什么?”只听,把听筒放到耳畔五分钟后,莱芒用预料之外的语气说,“自首了?很好,我们现在立刻回去。”他挂断了电话,并转过脸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奕理,奕理心领神会。
“我们必须离开了。”莱芒对木森和一世说。木森点点头,一世暗暗的吁了口气。“一世,”随后,他又转过脸对一世说,“晚些时候,我去找你。”
一世默默的看了看他,然后勉为其难的点点头。只有上帝知道,现在她最害怕的就是见到他。
于是,莱芒和奕理马不停蹄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