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之推(531—?),字介,琅琊(今山东临沂)人。梁元帝时曾任散骑侍郎,后奔北齐,入北周,历任中书舍人、御史上士。北周亡后,又在隋朝做过官。《北齐书·文苑》和《北史·文苑》均有传。著《颜氏家训》。有《四部丛刊》本。今有中华书局版王利器之《颜氏家训集解》行世。
涉务
士君子之处世,贵能有益于物耳,不徒高谈虚论,左琴右书,以费人君禄位也。国之用材,大较不过六事:一则朝廷之臣,取其鉴达治体,经纶博雅;二则文史之臣,取其著述宪章,不忘前古;三则军旅之臣,取其断决有谋,强干习事;四则藩屏之臣,取其明练风俗,清白爱民;五则使命之臣,取其识变从宜,不辱君命;六则兴造之臣,取其程功节费,开略有术,此则皆勤学守行者所能办也。人性有长短,岂责具美于六途哉?但当皆晓指趣,能守一职,便无愧耳。
吾见世中文学之士,品藻古今,若指诸掌,及有试用,多无所堪。居承平之世,不知有丧乱之祸;处庙堂之下,不知有战陈之急;保俸禄之资,不知有耕稼之苦;肆吏民之上,不知有劳役之勤,故难可以应世经务也。晋朝南渡,优借士族,故江南冠带,有才干者,擢为令、仆已下,尚书郎、中书舍人已上,典掌机要;其余文义之士,多迂诞浮华,不涉世务,纤微过失,又惜行捶楚,所以处于清高,盖护其短也。至于台阁令史,主书监帅,诸王签省,并晓习吏用,济办时须,纵有小人之态,皆可鞭杖肃督,故多见委使,盖用其长也。人每不自量.举世怨梁武帝父子爱小人而疏士大夫,此亦眼不能见其睫耳。
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大冠高履,出则车舆,入则扶侍,郊郭之内,无乘马者。周弘正为宣城王所爱,给一果下马,常服御之,举朝以为放达。至乃尚书郎乘马,则纠劾之。及侯景之乱,肤脆骨柔,不堪行步,体赢气弱,不耐寒暑,坐死仓猝者,往往而然。建康令王复,性既儒雅,未尝乘骑,见马嘶歕陆梁,莫不震慑,乃谓人曰:“正是虎,何故名为马乎?”其风俗至此。
古人欲知稼穑之艰难,斯盖贵谷务本之道也。夫食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父子不能相存。耕种之,徕锄之,刈获之,载积之,打拂之,簸扬之,凡几涉手,而入仓廪,安可轻农事而贵末业哉?江南朝士,因晋中兴,南渡江,卒为羁旅,至今八九世,未有力田,悉资俸禄而食耳。假令有者,皆信僮仆为之,未尝目观起一坡土,耘一株苗;不知几月当下,几月当收,安识世间余务乎?故治官则不了,营家则不办,皆优闲之过也。
【鉴赏】
《颜氏家训》是颜之推写给自家子弟看的,所说的无非是一些做人、立身、持家的道理,今天看去,未尝没有迂腐之见,但也有不少可作为生活准则。颜之推生活在南北朝的乱世,又在梁、北齐、北周及隋朝做官,历经各种各样的变故,积累了丰富的生活经验,因而所谈道理十分中肯,也很实在。
这篇文章属议论性质,但没有高谈阔论,而是从生活中的具体事例说起,且语言平易朴实,用家常话说眼前事,有理有据,娓娓动听。有些描写还相当生动,如写建康令王复没骑过马,见马跳跃嘶鸣,吓得连忙说:“这明明是虎,怎么叫作马呢!”真是寥寥数笔,神情毕现,而讽刺之意以及所讲的道理也就包含其中了。这是议论文章的高明之处。颜之推曾生活在文风浮靡的南朝,却力倡古朴文风,其文章虽无华丽词藻,却淳厚、实在,不失为一种散文风格。
“涉”与“务”字,都说的是专心致力,二字对文成义,意思是要做实事,造就经世之才,而不要成为养尊处优、只会夸夸其谈而毫无实际生活能力的士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