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464—549),即梁武帝。字叔达,南兰陵(今江苏常州西北)人。中大同二年(547)侯景引兵渡江,后被围于台城饥病而死。明人辑有《梁武帝御制集》。
答陶弘景论书书
又省别疏云,故当宜微以著赏,此既胜事,虽风训非嫌云云。然非所习,聊试略言。
夫运笔邪则无芒角,执手宽则书缓弱;点撇短则法臃肿,点撇长则法离澌;画促则字横,画疏则形慢;拘则乏势,放又少则;纯骨无媚,纯肉无力;少墨浮涩,多墨笨钝。比并皆然,任意所之,自然之理也。若抑扬得所,趣舍无违;值笔连断,触势峰郁;扬波折节,中规合矩;分间下注,浓纤有方;肥瘦相和,骨力相称。婉婉暧暧,视之不足;稜稜凛凛,常有生气。适眼合心,有为甲科。
众家可识,亦当复贯串耳;六义可工,亦当复由习耳。一闻能持,一见能见,且古且今,不无其人,大抵为论,终归是习。程邈所以能变书体,为之旧也;张芝所以能善书,工学之积也,既旧既积,方可以肆其谈。
吾少来乃至不尝画甲子,无论于篇纸,老而言之,亦复何谓?正足见嗤于当今,贻笑于后代,遂有独冠之言,览之背熟,隐真于是乎累真矣。此直一艺之工,非吾所谓胜事,此道心之尘,非吾所谓无欲也。
【鉴赏】
《答陶弘景论书书》计四篇,本文选其一,是萧衍晚年与其友陶弘景论述书法的信函,当写于公元536年前。陶弘景字通明,丹阳秣陵(今江苏南京北)人。年轻时为齐高帝相,又为诸王侍读。永明十年(492)辞官隐居山林,特爱松风,独游泉石,好著述,工书法。中大同二年(536)卒,时年八十五岁。
本文关于书法的论述,是可贵的经验之谈,大体分为两方面:
第一,即第二段所写内容,具体论述书法艺术的运笔、结构等要领。“夫运笔邪(斜)而无芒角(笔锋)”是谈运笔问题,这里强调“中锋”的重要,古人有“笔笔中锋”之说,今人对此有不同看法,主张“正侧相兼”。“执手宽则书缓弱”讲握笔之法。古人要求“指实掌虚”,“执手宽”即“指不实”,指不实则手不稳,手不稳则柔弱无力。“点撇短则法臃肿”至“多墨笔钝”十句,是谈笔法、结构问题:点撇短显得臃肿,点撇长显得不紧凑;笔画短促字体杂错,笔画散疏形体涣漫;拘谨缺少气势,放纵缺少规则。主张写字要有骨有肉,否则无力不美;膏墨要浓淡适宜,否则会呆滞笨拙,只有浓淡得中,才能挥洒自由,富有神采;运笔不拘不放,不疏不促,才能做到“任意所之”。文中多用偶句,以反对法使事理显明。以上从反面论述,从“若抑扬得所”以下,皆从正面论述。“抑扬得所,趣舍无违”是讲运笔与结构上的“收纵”“屈伸”要合宜。“值笔连断,触势峰郁,扬波折节,中规合矩”谈运笔、结构中的“提顿”“转折断续”“聚散”,都要符合书写的规律。“分间下注,浓纤有方,肥瘦相和,骨力相称”四句说运笔、结构中的“肥瘦”“方圆”“轻重”要匀称适度。当然整齐、平衡、稳定,只是书法的最低要求,它更要求丰富多变,灵活统一,表现出腾挪自如,写出虎虎气势来,故文中道:“婉婉暖暖,视之不足,穰棱凛凛,常有生气,适眼合心,便为甲科。”这也就是说仅仅柔美平齐是不行的,更要凛凛有生气,有特性,这样才能适眼合心,成为第一等的佳作。
以上这些论述,颇有见地,值得进一步研究。
第二,即文章的第三段内容,进一步论述如何掌握书法艺术。首先,他认为“众家可识,亦当复贯串耳”,指出要了解众家书法之长,博采众家,融会贯通。其二,“六义可工,亦当复由习耳”,指出六书要写得巧妙,更要通过反复不断的练习。这两点论述是十分精辟的。而且他更强调“习”的重要,说“大抵为论,终归是习”,并且以历史上两位名人为例:一是秦代文字学家程邈,文中说:“所以能变书体,为之旧也。”说他适应秦统一天下的形势需要,能改变书体,变小篆为隶书。二是东汉书法家张芝,文中说:“所以能善书,工学之积也。”说他之所以善于书法,被后世誉为“草圣”,是因为他善于不断学习,不断积累,才能“肆其谈”,充分地发表关于书法的卓见。这种博采众家,反复练习的主张至今具有广泛的意义。
文章的开头与结尾两段是谦恭之词,申明自己少而无学,老而无成,只能“聊试略言”,因此所论免不了要“见嗤于当今,贻笑于后代”。
全文虽为论书的信笺,但颇重文采。在句法上,以偶句为主,奇句间而有之,奇偶相间,行文多变。在字数上,采用骈四俪六式,以四言句多。在声调上,注意平仄相对,抑扬顿挫,富有音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