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道:“你知道这是哪吗?”林森说:“不知道。”我说:“传说中万寂光中居住着九天十地十万神魔,那里头上不见青天,脚下不见土地,只有风和雾,没有雨雪雷电。十万神魔居住在这里,天地混乱。”林森说:“你说这是什么什么东西,那我们两是神魔了?”我说:“我肯定不是。”我抬起手看了一下,又有血丝渗出。我接着道:“神魔是没有血的。神魔的身体是干的。”林森说:“那我呢?”我说:“扎你一下就好了,要是有血流出来,你就还是林森。”林森问道:“你打算拿什么扎我,你还是咬我一口吧。”我说:“看在你是我朋友的份上,我就不怀疑你了。哼,要是这个鬼地方再跑出什么东西,我就不客气了。”一阵咚咚的声音仿佛更近了。
我忽然蹲在地上,林森问道:“你在干什么?”我站起来说:“没干什么,肚子疼。”我只是看看地面,我们脚上也全是浓雾,但是脚下踩着的是实打实的土地,黄土地,潮湿的黄土地,上面还有枯萎的小草。
浓雾似乎有些散去了,前方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在缓缓地移动,我和林森也能看清彼此了。
我要走近一些,看看那个人是谁,他的头发好像是白色的,还是没有头发,只是雾气的颜色也说不定。拄着一只黄色的拐棍向我们走过来,“咚咚”是拐棍的声音,“咄咄”是人的脚步的声音。
林森忽然抓住我几乎把我提了起来,说:“别乱来。”我痛得叫唤起来,他的手又抓住了我的伤口,但是他没有放手,只是把手往上挪了一点,错过我的手心,还是紧紧地抓住我,说:“好像是我爸。”我惊雅地说:“呀!这玩意还有好像的。”要是真的是林森的爸爸倒是可以见识一下,因为我觉得林森这么散漫随性的人应该是三岁死了爹,七岁死了妈的人。
那个人影靠近了,我能看清楚了,是个穿着白色的棉布大褂的老人,满头白发,脸上的皮肤却很光滑,只是眼角处皱纹丛生,嘴角上深深的法令纹。气度悠闲,像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的老人,手上拄着一根竹制的拐杖,手也是很保养得很好,像是一辈子没干过体力活的人,骨节很小,也不突出。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保养极佳,很会养生的老人,显得年轻,但他至少得有七十岁了。
他只是轻轻地打量了我们一下,没有介意我们的存在,接着散步。我们不该出现在这里,也好像没有出现在这里,因为这个老人无视掉我们,怡然地走着。
林森有些拘谨有些敬畏地叫了一声:“爸爸。”又推了我一下,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让我问好,但是我真的不知道我应该怎么称呼这个老头。我犹豫了半天,说道:“林爷爷好。”那个老头只是“嗯”了一声,漫不经心,不知道算是回答我,还是在对林森回应。这个老头很淡定啊,他的儿子大冷天只穿了条裤衩,脚上拖着双拖鞋,他竟然什么都没问。
他拄着拐杖从我们身边穿过,浓雾又散去了一些,我们脚下是条土路,林森跟在老头后面,示意我也跟上,老头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林森刻意地保持一定距离不肯追上。
我忍不住小声问道:“你爸爸?你妈呢?”林森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我噤声。我说:“他听不见。”指了指林森的爸爸的背影,那个老头还在很悠闲地走步。林森只是摆摆手,没有说一句话。
他怎么像个孙子一样的怕他爸爸。只敢跟在后屁股走,一句话也不敢说。
我快步走上前去,林森想要拉住我,被我躲了过去,他也没有追我,我就与老头平齐一起走,那个老头目不斜视,仿佛我没有在他身边一般。我只好先开口道:“林爷爷好,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老头还是不肯说话。
林森在后面回答道:“这是我家。”我回头白了林森一眼说:“没问你。”
我接着边卖萌边发嗲,问道:“林爷爷,我想回市区去,请问怎么走方便?”
林森在后面回答:“你不回去最方便。”我回头对着他拱拱手,求饶似的,暗示他不要捣乱,林森的表情很复杂也很无奈。
我接着问道:“我知道这里离市区比较远。”赢小姐似乎开车开了很久才到这里,“但是我有急事必去回去一趟,请老爷子指点条明路。”丫的,哑巴了还是怎么了,连个屁也不放。我自讨无趣,回到林森旁边,指着自己的嘴,摆摆手,在指着前方的林爸爸,意思是,你爸是不是个哑巴?林森摇摇头又紧着眉头紧闭着嘴,对我抱拳,意思是,你就别胡闹了。
我走了一会,散去的雾气又聚拢了起来,本来就不明朗的视线更加模糊了,林爸爸的背影也模糊了起来。我问道:“我们不会迷路吧?现在跟瞎子摸路没区别了。”
林爸爸说:“你要是每天早上都走一遍,走了二十年,闭着眼睛也不会走丢的。”我说话声音不大,没想到这老头耳朵这么好使。
我吃了一惊,我从未怀疑过他是个哑巴,我只是很惊讶他竟然**我了。林森把手放在胸前,竖起了大拇指。
浓雾又变淡了,一片近代的院落在我们前方出现,若隐若现,像是狐仙的宅邸。是个老旧的京师四合院。青色的砖墙,石砌的地面。我想到了清初蒲松龄笔下的建筑,里面是不是也有一个千娇百媚的多情的女鬼或是妖精呢,关我鸟事,我又不是百合,我只是想找一个海螺姑娘。
老头走进一间房子,是正方,坐北朝南,虽然我现在分不清东南西北,但是我好歹能看出植物哪边比较茂盛。一个中老年女人守在门口,她的姿色中等,勉强说得过去,但是作为狐狸精不仅年龄大了点,还没有妖媚气,她的身上透出一股子干净利落的感觉,一脸的贤惠正经。老头一进屋,她就乖巧地迎上去,老头把拐杖递过去,她接住放在墙角,就这两步道,这老头为什么不自己过去放。
这间房间里面没有外面看着的那么老,虽然家具都是作古的中式家具,但是还有很多现代的家用电器。而且窗上也不是纸糊的窗纱,而是玻璃。
中老年女人看到林森问道:“少爷回来了,我给你……”林森没等她说完就抢着说道:“贤姨,不用管我,忙烦你给她处理一下伤口。”说着指了我一下。那个叫贤姨的中老年女人对我说:“这位小姐,请跟我过来。”我看了林森一眼,林森轻抬了一下下巴,我跟着贤姨过去了。这个姐也是很淡定的,看到她家少爷这么狼狈竟然一点都不惊讶。
贤姨带着我来到一间房间,拿出纱布和药水,问道:“你这是怎么伤的?”我说:“被钥匙扎的,还有一个蹩脚的医生的迫害。”贤姨问道:“钥匙呢?”我说:“医生急着用,先拔出去了。”贤姨说:“你的伤口都豁开了,要是处理的不及时很容易感染。”我问道:“感染了又怎样?”贤姨说:“严重的就要截肢。”我问道:“我处理的算是及时吗?”贤姨说:“很及时。”她把一块沾了酒精的药棉按到我的手上,我惨叫了一声,问道:“阿姨,可不可以给我打个麻药?”贤姨说:“这点伤忍忍就过去了,麻药对神经不好,副作用强。”她拿着镊子推动药棉,清洗我的伤口,我咬着牙问道:“我要是叫痛会不会影响你。”贤姨说:“你别乱动就行。”我问道:“贤姨,你要是觉得脏或是血腥,我可以自己来。我能行的,包扎时你搭把手就行行。”贤姨笑了说:“少爷小时候很顽皮,不是自己不小心划伤的,就是跟别人打架弄伤,每回都是我来弄,他的伤可要比你重。”我问道:“少爷是林森吗?”贤姨说:“是啊。”我心道,他以前是混黑社会的古惑仔啊!
贤姨在帮我把纱布系上,我问道:“系个蝴蝶结行吗?”贤姨笑道:“还是个小姑娘,喜欢漂亮的东西。”我说:“蝴蝶结好打开,我觉得伤口有时候得晒晒太阳,才好得快。”贤姨系个蝴蝶结说道:“伤口不能沾水,我给你擦擦脸,一会好吃早饭。”我说:“不用了,我自己来,你有保鲜膜吗?”贤姨问道:“保鲜膜?”我说:“我把手包起来就没事了。”
贤姨说:“我这就给你拿去。”她出了门去,老房子隔音不好,我听到外面的对话。林森问道:“贤姨,忠叔呢?”贤姨说:“去接小姐去了。”小姐是谁?
林森敲门问道:“可以进来吗?”我说:“请进。”这时,我正站在房间的墙壁前看着墙上挂着的照片,墙上的照片很多,我看的是放在最中间的,最大的一幅,装在一个红木相框里。是一张全家福,黑白照。一对老年夫妻居中坐着,穿着唐装,老头穿着一身中山装,光头。老太太穿着一身深色的布旗袍,头上挽个揪,一丝不苟的发髻。他们的身后站着一对中年夫妻,那个丈夫我看出来了,是林森的爸爸,那个女人应该是林森的妈妈,长得很漂亮很端庄。坐着的老太太身边站着个女孩,十三四岁的样子,很漂亮很温柔,这个女孩眉眼之间肖似唐甜甜,但是绝对比唐甜甜漂亮,她的嘴唇没有唐甜甜那么薄,嘴唇很饱满,看着也没有唐甜甜那么刻薄尖酸,而且唐甜甜的眼角是上扬的,有些勾魂夺魄的美艳,也有点飞扬跋扈的高傲。这个照片上的女孩的眼角却是下垂的,温柔顺从的样子,这个女孩的已经开始发育了,她长得不会太高,但是身材应该很丰满,也不像唐甜甜那种修长清瘦模特似的身材。她应该是唐甜甜的妈妈,林森全家就属她最漂亮了。唐甜甜的妈妈就是林森的姐姐,总不会是妹妹吧。那个坐着的老头身边站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是林森,印证了我的猜想。这是一幅全家福,林森穿着一件小西装,梳着立正光亮的偏分头,系着个领结,铮亮的小皮鞋。穿的像个小大人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一下,说道:“你也有小屁孩的时候,穿的人摸狗样的。”
林森已经走过来了,他穿上了棉布的长衣长裤,他没有听见我说什么,只是看到我笑了,问道:“手还疼吗?”虽然我的手心还是火辣辣地疼,像针扎一样,一刻不停,但是我不想和他在受伤这个话题上纠结个不停,便说:“贤姨妙手回春,不疼了。”林森说:“贤姨的手艺进步了?她以前可是很烂的,相当业余。你笑什么?”我说:“你姐姐可长得真漂亮。”林森问道:“我姐,你怎么知道她漂亮,你不可能见过她。”我说:“诺,我看的照片,可是你的姐姐还是没有我的姐姐漂亮。”林森微笑着望着照片,说:“是啊,她真的很漂亮,而且很温柔,脾气又好,是个老好人。甜甜和她长得很像,你觉得呢,甜甜也挺漂亮的。”我问道:“我可以说脏话吗?”林森说:“尽量不要。”我说:“那我无话可说了。”林森说:“甜甜其实本质不坏。”他还在看着照片,脸上浮起温馨的笑容,很沉醉,像是回到了照片里的旧时光,他要么就是瞪着眼睛说瞎话,要么就是说梦话。
我问道:“这张照片不是在国内拍的吧?”那些背景和道具不是中国的风格。林森说:“在印尼。我们家是在文革结束改革开放后才回来的。”我说:“你们是印尼华侨啊,幸亏你们回国了,九八年时不出过一个大事吗,印尼屠华事件。”林森神色黯淡了一下,我打趣道:“看这张照片就知道你和我不是一代人,都是黑白照片。”
这张照片里,林森长得像妈妈多一点,他姐姐长得像爸爸多一点,两个人长得和坐着的老头老太太也挺像,但是林爸爸和两位老人长得一点都不像,反而是林妈妈酷似二老。我问道:“那两位坐着的老人家是你的外公外婆吧?”林森说:“你眼力真好。”我问道:“你外公外婆呢?”林森说:“去世了。”我问道:“你姐姐和妈妈呢?”林森说:“也去世了。”感情这照片里就我见到的人还活着,快成犀照了。
我心里稍微有些歉意,挪了一下位置,这张黑白全家福的旁边是一张彩照,但是也有年头了,照片的留白已经发黄了。是林爸爸和一个少女的合影,在机场的合影,少女是唐甜甜,她真是个美人胚子,小小年纪就很漂亮很高挑了。
那时候唐甜甜还是很清纯的,没有现在的媚态,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带着白色的发卡,很幼齿很清新,我看唐甜甜在照片上的表情很沉闷,甚至呆滞。
我看着照片里的她就像是看见一口缸,悲惨的童年装满了痛苦的泪水。我看着这张照片就觉得解恨,唐甜甜你也有今天啊!但是事实上这只是她曾经的一张照片,那时候的她一去不复返了。现在的唐甜甜是个活的潇洒肆意,如鱼得水的年轻美丽女人。有人非议她,那是因为嫉妒她。这样的女人很让人羡慕。
林森问道:“你怎么一直在看着这张照片?”我说:“我就是觉得她的表情挺有意思的,我可真没见过她这么苦逼的样子,就像全世界的人都欠她钱不还一样。哎,你在哪?你在给他们俩照相?”林森说:“走吧,吃饭去吧,别让我爸等我们。”
我说:“我还等着贤姨给我拿保鲜膜呢。”林森说:“先吃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