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白雪覆盖的路边,有很多树,那些树上也都是雪,白色的,和白雪的背景浑然一体,还有停在路边的车,也被雪盖上了,还有人,变成了雪人。因为一切浑然一体,一种颜色,很难分清彼此的界限,就是一片白。
我提醒晚了,林森撞上了一个雪人,幸亏他开的慢,这个雪人身上的雪秫秫地落下,里面是个被红色冰晶盖住的身体,林森一惊连忙倒车,又撞到了车后的一个雪人,这个雪人受伤更加严重,脸上的冰晶都掉了下来,露出里面赤红的皮肤。
我说:“要不我们下车走吧,你是不小心开到人堆里来了。”
林森说:“走得走到什么时候,让你见识一下哥的车技。”他回过头,望着车后,一只胳膊搭在靠背上,一只手扶着方向盘,慢慢地倒退,退出四五米的样子,转个弯开上花坛,斜刺里穿过去,碾着花草绕了一圈,又开回主道,说:“不小心钻到人行道里了,哥的技术好吧。”
我回望了一眼,那片被碾压的草丛里露出几片绿莹莹的青草。
林森接着向前开,我问道:“你这是往哪里去,我怎么感觉你要回家了。”林森说:“你倒是猜得很准,我就是往我家那边去的。”我说:“你怎么能去那里?”林森说:“开到0国道,怎么也得路过那里。”我问道:“你能不能想个办法换个别的路径?”林森问道:“怎么了?”我说:“你家那头风水不好。”林森说:“你跟我说,现在这个地方,哪里风水好?走吧我要是从别的路上开过去,少说要多开半个小时,咱们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吧。”
白皑皑的天空又升起一片阴云挡住了太阳,高楼大厦,草木路灯投下了阴影,车外终于没那么晃眼了。我说:“按你说的吧。”天上的阴云越来越密布,我问道:“不会是又要下雨了吧。”天上落下淅沥沥的小雨,但是力度很大,咚咚地砸在车顶上,林森说:“闭上你的乌鸦嘴。”
天色不是很黑,下的是太阳雨,天上悬着两条彩虹,我听说,离我们近的那条颜色深的叫做虹,离我们远的那条颜色浅的叫做霓。我说:“多漂亮的景色。”林森抬眼望了一下说:“是很漂亮,要是地上不化就更好了。”地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所幸积雪下的坚冰还没有化开,清澈的融雪在红色的坚冰上铺开,被车轮开过,溅起水花,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夺目。我们脚下满是红色的平滑的坚冰,一片红色的海洋,融化的积雪铺在上面荡漾起来,看着像是一片血色涌动的生命之歌。
水从车门下的缝隙中渗了进来,我抬起脚说:“呀,你的车漏水了,我的鞋都湿了。”林森笑道:“真的?”很意外的样子。我问道:“你的车漏水了,你怎么这么开心?”林森说:“我是没想到你的脚还能够到地面。”他哈哈地大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故意把腿伸直了,在车底蹭水。”
我扁了扁嘴说:“你是不是腿长的只能窝着,稍一放松就会一不小心踩到刹车或是油门。”林森说:“把脚抬起来。”我看到外面那些树上的血水也开始融化,一滴滴的的滴落,落到了清澈的血水中,一滴滴氤氲开来,丝丝地化入洪波。
林森的车顶也凝结了些许的血水,顺着缝隙流入,我往中间挪动了一下,说:“小心,车顶上也有血水流入。”林森也小心翼翼地往中间挪了挪。
车的右边有一个雪人,现在已经化成血人了,可能是没有坚冰的支撑,轰然倒地,林森为了不碾压到他,猛转方向盘,一滴血水正好流进右边门缝,随着力度甩飞起来,马上就要落到了他的身上。
我喊道:“小心。”林森也看到了那滴血水,但是他避不开了,表情僵硬了。那滴血水眼瞅着就要飞到他的脸上了,忽然蒸发了,化作一缕红色的烟雾不见了。
林森逃得大劫,脸上哭笑不得,笑肌颤动了两下,说:“什么情况,哥百毒不侵?”我说:“你真的是百毒不侵。”林森忽然一手搂住我的脖子把我揽近他的怀里,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就扑到在他厚厚的棉被上,我拧了一下,刚想质问他干什么,我就看到后视镜里的景象,一滴血水露了下来,滴到了我的位子上,林森试着把手伸了过去,慢慢逼近那滴血水,那滴血水在座位上像沸腾了一般,滚沸,慢慢蒸腾,化作烟雾消失了。林森看着自己的手掌自言自语道:“我这么厉害吗!”他又依样画葫芦,屡试不爽。
我说:“你就不用试了,那些东西确实怕你,离你一近,就灰飞烟灭。”林森说:“你不觉得挺好玩吗!”我说:“这么大的人了还玩,丢不丢人。”林森说:“你坐我身上。”我说:“什么?”林森说:“你坐我身上!”
我明白过来了,拿林森做人肉护身符,只有这样,我才能不受血水的侵扰。我坐到了他的腿上,被子软绵绵的,林森说:“你真该减肥了。把头发弄弄,戳到我鼻子了。”他偏过头打了一个喷嚏。我穿的是一件戴帽子的卫衣,我把帽子戴上。林森问道:“你坐的这么直干嘛?不累啊?”我说:“我怕影响你。”林森说:“你影响不到我。”我说:“那我怎么舒服怎么来了。”林森说:“随你的便。”我把头埋到他的肩膀上,环住他的脖子,就像躺在温暖柔软的床上一样舒服,竟然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森轻拍我的后背说:“起床了。”我晕晕乎乎地醒来,脸上湿乎乎的一片,我擦了擦口水说:“不好意思,把你的被子弄湿了,我给你洗吧。”林森说:“没关系,反正也是你家的被子。”我迷迷糊糊地说:“这么快就到高速了?”林森说:“你不如睁开眼睛看看。”我睁开眼睛,漆黑一片,我都看不到林森的脸,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我说:“天终于黑了,你怎么不开灯?我是说探照灯,不会看不到路吗?”
我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我们是停在了路的中间,左边是一个小公园,小公园中间有个喷水池,喷水池里有一只大鸟,水池周边有灯光照着。是百鸟公园。我们的右边是一栋大楼,林森住的地方。大楼里络绎不绝地走出人来,走进百鸟公园。那些人走得很慢,异常的缓慢,就算是蜗牛的速度都会会快上一些,他们离大楼越远走得反而越慢,双腿越来越沉重,就是一点点地往前蹭。我发现我还是坐在林森的腿上,爬了下来,挨着他坐着。
我问道:“什么情况?下班了吗?”我看到林森在暗中摇了摇头。我看到了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死在楼道里一身职业装的女白领,她的脖子还像断了一样低垂着。
地面上虽然还是很湿,但是已经没有积水了,我问道:“水退了?”林森说:“早退了,顺着下水道流下去了。”我说:“帝都果然是个大都市,看地下排水系统的效率就知道了。”林森还是略微忧愁地看着前方的人群。
我问林森道:“这些人有你认识的吗?”林森说:“没有一个认识的。”我问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林森说:“在这条路上穿出去就是高速路,上了高速把你送回家去,我顺便在你家里避避难。”我问道:“避难?”林森说:“你是睡着了眼不见为净,我这一路过来净是奇观。”我问道:“奇观?”林森说:“天一会黑一会白,现在看来一时半会是不会变亮了,肉铺里挂着的猪头竟然会叫,革命烈士陵园的墓碑都倒了,路过寿衣店,里面纸扎的人自己走出来对我打招呼。”我问道:“那你一路上看到人了吗?”林森指着车前过马路的人,说:“除了他们。”我拿出手机,想要打电话,林森一把抓住我的手,夺下手机说:“没有信号了。”我说:“没信号了?”林森说:“老早就没了,你还在睡觉时信号就断了。”
我旋转车门把手说:“不行,我要下去,看来小辣椒靠不住了,我要去告诉我同学,让他们快离开这里。”林森抓住我的胳膊说:“别闹了,不能出去。”我说:“现在这么邪门,我得去看看我的同学呀!”林森说:“你省省吧,你下去也是送死。我们在车里等着那帮怪物过去,我就开车上高速。”我问道:“那些人是怪物?”林森说:“刚才我开车到这时,还没这么多人,现在是越聚越多了。你别看这些人现在走得慢,那是没碰见猎物。我刚才打着探照灯过来,这帮人都在瞅我,一个个脸上的表情别提多吓人了。”这时一个已经走到了喷水池边的人抬起了头望着这边,他的脸正好被水池边上的灯照到,我看到了他的脸,一张死灰色的面容,两边嘴角向上用力的咧着,张开大嘴笑着,像是碰上了什么大喜事,牙齿都是红色的,脸上满是皱纹,看这个人的衣着他并不老,但是脸上却堆满了皱纹,层层叠叠的,皱纹像活着一样的在蠕动。
我说:“你不用形容了,我看见了。”刚才林森近距离打着探照灯看到了这种脸,我一个就消受不起了,他不知道是看到了几张。那些人有趋光性,现在周围很暗,只有那片喷水池周围有一圈灯火,他们就奔了过去。
如果我没记错,趋光性是昆虫的习性。
林森接着说:“我把车前灯关了,打开手机撇了老远,这帮人才没围过来,都去捡我的手机了,七手八脚的都给抓碎了,新买的手机又报废了。”我问道:“你上回在德国也报废了一个手机?从楼上掉下去的。要不我赔给你一个吧。”林森说:“那次也得谢谢你。”我问道:“谢我?”林森说:“我刚跑到楼顶,我那层就发生爆炸了,整个一层楼都炸穿了,说是恐怖分子袭击。我在楼顶低头往下看,手机不小心掉了下去。”我吃了一惊问道:“那你床上的那个女鬼呢,就是你吊的洋妞。”林森说:“不知道,我的房间被炸得一片狼藉,但是里面没有人。”我说:“洋美眉受了冷落,走了吧。”林森说:“但愿。”
我问道:“你说他们见到猎物会怎样?”我刚问完自己就亲眼见到了。那个水池旁边的树林中钻出一只肥硕的大黑猫。这只大黑猫的眼睛是黄绿色的,在暗中显得很明亮,此刻眼中满是巨大的恐慌,它似乎已经受到了惊吓,难道树丛中有更加恐怖的威胁吗?
那只大黑猫慌不择路,竟然奔到了水池里面,掉在水中,溅起一片水花,我见过狗会狗刨,但是不知道猫会不会游泳。而且我也没机会见识这只黑猫会不会游泳,那些人猛扑到水里,飞快地捞起它,撕碎了这只猫,大吃了起来,一群人蜂拥着围上,大黑猫只是凄厉地叫了一声,就没动静了。那群人满是皱纹的脸上沾了许多猫血,他们彼此趴在对方脸上狂舔,把血舔的干干净净,那些松软的皱纹也随着他们的舌头荡漾。如果不是太恶心,同类之间互帮互助还是很有爱的。
林森说:“怎么遭殃的都是猫!”我问道:“刚才也是只猫吗?”林森说:“也是只黑猫,比这只还大。在路上被截杀的。”我说:“血流了一地,那些怪物就趴在地上舔血,脸上的褶子都铺在了地上,铺平一层,把地舔干净了,在掀起自己的脸皮舔一舔。”林森问道:“你在装睡?”我说:“没有啊。”林森说:“跟你亲眼看到了一样。”我问道:“你刚才扔手机是出车外面扔的吗?”林森说:“我只是把车窗打开一条缝。”我说:“你可真幸运,没有引来这些怪物。”林森说:“是我谨慎。”我说:“还是你够走运。”
我看着我们前方的那些人终于要走过去不占道了,说:“你还是挺明智的,没有直冲过去,我看这帮人比你的奔驰抗撞。”
林森说:“肯定的。”忽然我们身后传来猛烈的撞击,推着我们的小轿车往前冲了过去。我回头一看,是一辆蓝色的大卡车,底盘很高,驾驶室也很高,我在下面看不到开车的人,但是看那双紧握方向盘的手倒是能判断出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养尊处优的女人,很注意保养,玉手纤细雪白,指甲也修剪的很漂亮。这么一双手的主人绝对不是职业开货车的,倒是很像货运公司老板的小蜜。
我怒道:“丫的,搞毛啊!”林森说:“小点声,别让他们听到了。”后面的那辆大卡车还在往前开,它似乎并不像把林森的轿车碾平,只是把我们往那群人里推。林森发动引秦,说:“坐稳了,我要冲过去了。”车子启动了两下,没有开起来,反而熄火了,我们不但撞到了那群人中的两个,还引来了许多围观,林森猛锤了一下方向盘怒道:“妈的。”我劝道:“淡定。相信德国车。”那个被撞倒的人爬了起来很愤怒的一拳打在挡风玻璃上,挡风玻璃碎开了,一块块地裂开,但是没有掉下来,我们面前像是摊开了一张蜘蛛网,那个人又是一拳,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所幸他们的速度还是很慢的。林森拉住我的手腕说:“我们不能呆在车里了,快跑。”我回头看着那辆蓝色的大卡车,它似乎功成身退了,慢慢倒车,要开走了。我看到了开车的女人,是那个性感女郎,做过林森的大腿,她似乎在挑衅,也好像是调情,对着我努努嘴眨了眨眼睛。我对着她愤怒地龇牙咧嘴,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