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而下,仿佛要把人间的罪恶冲刷干净。
于师爷跪在苦禅大师身前,失声痛哭,潘弱水眼望窗外,任泪水无声滑落,平时爱说笑的魏宗鹏出奇地沉默,木然地站着一句话也不说,苏克勇沁不时地擦眼睛,布尔金、蒙科、察哈泰都是相对无语。
窗外暴雨毫无顾及地倾泄着,也只有暴雨不懂得悲伤,不懂得心痛。
额尔赫把贾立业叫到身前,问道:“贾将军,苦禅死在粘杆处,你怎么看?”贾立业道:“回大将军,苦禅大师在中原武林德高望重,再加上他又是少林方丈,其身份和地位都是极高,此人影响力极其深远。此人死在粘杆处,如果处理不当,不但对粘杆处不利,而且对我天朝的声誉也是极为不利。”额尔赫道:“本座也正是忧心于此。”额尔赫沉思了一会儿道:“立业啊,你替本座办好三件事,第一,把苦禅的尸体送到大相国寺,办一个隆重的超度大会,让汉人知道我们满人尊重苦禅;第二,苦禅的尸体尽快火化,别让外人看到苦禅身上有伤。如果有人问起苦禅的死因,就说他路上受了风寒,年纪又大了,医治无效而死;第三,给少林寺黄金300两白银3000两,让他们安心念经,别上京告御状,闹到太上皇和皇上那里,谁也担待不起。”额尔赫拍了拍贾立业的肩头说道:“立业啊,到了关键时刻,本座谁也信不过,能为本座解忧的也就你一个人啊。”贾立业道:“大将军放心,末将一定会办得滴水不漏。”额尔赫道:“好,本座相信你。”贾立业向额尔赫一拱手说道:“大将军,末将这就去了。”转身向大殿外走去。
额尔赫看着贾立业向殿外走去,突然喊道:“贾将军,你回来!”贾立业听得呼唤,忙快步走回,额尔赫把贾立业拉到殿角,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瓷瓶,交给贾立业,并低声耳语了几句。贾立业一听脸色大变!一道闪电把殿内照得雪亮,额尔赫圆睁着豹眼盯着贾立业。贾立业马上恢复了镇静,拱手道:“大将军放心,末将一定……办到!”额尔赫脸上缓缓露出微笑,道:“你去吧。”贾立业匆匆走出大殿,消失在大雨中。
一支烟的功夫,贾立业带着四名侍卫走进了大殿,四人手里拿着一副担架,走到苦禅大师的尸体前。于师爷和潘弱水还守在大师身边,四名侍卫不敢抬尸体,请示贾立业。贾立业走苦禅大师的尸体前,一把拉开痛哭流涕的于师爷,贾立业向潘弱水道:“潘……潘大哥,大师已经走了,你……你不要太悲伤了。”伸手拉开潘弱水。潘弱水发觉贾立业的手不停地颤抖,心道:外面雨大,贾立业淋了雨,冻得直发抖。潘弱水和于师爷小心地苦禅大师的尸体移到担架上,四名侍卫抬起担架就向外走。于师爷和潘弱水也要跟出去,再送苦禅大师一程。
额尔赫拦住了潘弱水,说道:“潘将军,有些话本座要向你说。”潘弱水心情极差,没有说话。额尔赫道:“国家的利益重要还是个人感情重要?你敬重苦禅,本座可以理解。但是不要忘记苦禅诽谤朝政、心怀不轨,妄想用个人武功干涉天朝政务,其罪不可恕,今日苦禅之死,也是他罪有应得。”
潘弱水道:“苦禅大师何罪之有?舍己为人、关心百姓,有什么罪?这世道明明不公平,难道还不能让人说吗?”额尔赫道:“潘将军,别忘记你已经是朝廷命官,你要明白,你应该为朝廷说话还是为刁民说话?!”潘弱水道:“我凭良心说话,难道当了官就可以胡作非为,就可以不要良心了吗?”二人越吵越凶。贾立业安排苦禅大师的后事去了,没人敢上前劝潘弱水,更没有人敢上前劝额尔赫。二人僵持在大殿内,半天没有一句话。殿内一片寂静,殿外的雨声愈发显得响亮了。
额尔赫道:“潘将军,看来本座说不服你。”额尔赫向众将看了一眼道:“布尔金、苏克勇沁、魏宗鹏、潘将军,你们四人留下,其余众将早回去休息吧。”额尔赫挥了一下手,众将都退出大殿。片刻间,殿中只剩下额尔赫与布、苏、魏、潘五个人。额尔赫道:“有些话本座原本不想说,可是今天出了苦禅这档子事,本座觉得有必要说两句。你们都是本座的心腹干将,有些人可能对本座有些误会,”额尔赫用眼睛扫了一下潘弱水,额尔赫接着说道:“请你放心,本座是胸襟开阔的人,不会计较一些鸡毛蒜皮小事。本座留下几位,就是希望你们时刻要忠于朝廷,不要信了江湖上的那些无中生有的谣言,误了自己的一生。”
额尔赫接着说道:“既然本座把你们当成心腹,本座就告诉你们粘杆处内最大的秘密。好了,你们跟我来吧。”四人听到“最大的秘密”心中一动,都是好奇心大起,跟着额尔赫走出殿外。早有侍卫送上雨伞,额尔赫打了伞带头而行,众人急匆匆跟在后面。
大雨哗哗地下着,树木、楼台在烟雨中模模糊糊,如同幻影。几人在雨中急行,越走越路旁的房屋越少,越走脚下的路越狭窄崎岖,四周的景色越荒凉。潘弱水虽然不知要去何处,但看到周围的景物一片荒凉破败,便有种不祥的预感。几人再往前走,地上已经没有路了,满眼都是齐腰深的荒草,几人分开荒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继续前行。布尔金等人想要问额尔赫:还有多远才到?可是谁也不敢问。几人在荒草中走了百步左右,前方出现一片松林,一棵棵高大的松树在雨中矗立,如同黑色巨人,张牙舞爪,仿佛要择人而食。几人刚走进松林,一大群乌鸦听到人声,猛然“哇哇”地怪叫着飞起,一只乌鸦的叫声不算太响,但是一大群乌鸦同时惊叫,就如同响雷在耳边炸开!乌鸦震翅的微风聚在一起,就如同迎面吹来一阵狂风!在寂静黑暗的松林里,更是显得阴森恐怖!布尔金等几人虽然都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但是在黑暗寂静的松林中,突然遇到几千只大叫着飞出的乌鸦,也是心中一惊。
额尔赫行若无事地向松林深处走去,又走了几十步,松林突然断开,眼前一片开阔!雨雾中虽然看不清楚,几人依稀看见几十步外是一片高墙。额尔赫说了句:“到了!”向那片高墙走去。潘弱水心道:住在这种极荒凉极阴森的地方,不知这庄园的庄主是谁?众人踏着杂草乱石来到高墙下,只见墙上爬满绿藤杂草,风吹雨淋,墙面的颜色早已经不可辨认。众人沿墙而行,绕到了大门口。
众人沿着石阶走到大门前,虽然门楼年久失修,破败异常,但是从门楼顶上的琉璃瓦、大门上的铜钉,却能看出当年庄园的威严和气派!尤其是门口两旁一人多高的石狮子,一个个怒目而视瞪着众人,似乎随时都能活过来,大吼上一声,从石座上扑过来!众人抬头见大门上有一块破匾,仔细认出“静园”两个大字。布尔金、苏克勇沁、魏宗鹏三人看到这两个字,心中都是一惊,不敢前行。
额尔赫“吱钮”一声推开大门,回头却发现身后四人都没有跟上来。布尔金上前道:“大将军,这里是鬼园,现在又是大雨天,雨雾朦胧、不见日光,此时鬼气正盛,万万去不得啊!”额尔赫道:“我等都是习武之人,怎么信这些无稽之谈?”苏克勇沁道:“大将军,这鬼园大白天都无人敢来,一年前粘杆处的李拜唐夜里喝酒,喝得大醉,回家时迷了路,越走越远,谁知竟走到了鬼园外的松林里,李拜唐在松林里绕来绕去,就是走不出来。他还以为在粘杆处门口的那片松林呢,也没多想,当时酒劲也上来,他就在松林中睡着了。你们猜怎么着?睡到半夜……”
潘弱水听得几人都对鬼园怕得厉害,而鬼园就在身边!全身不由得生出一阵凉意!
苏克勇沁接着说道:“睡到半夜,李拜唐被奇怪的声音吵醒了。是人挨打的惨叫声,在夜里听来更加凄惨。李拜唐透过松林看到一座大院子里灯火通明,天牢里夜里拷打犯人是司空见惯的事,李拜唐以为前面灯火通明的院子就是天牢,正好他口渴难忍,就走了过去想要碗水喝。李拜唐越走越不对劲,‘天牢’前的岗哨全没了,而且‘天牢’的院墙破败的厉害,还长满了青草,突然院子里传来‘救命啊——’的呼救声,接着传来‘哗啦哗啦’铁链子声,还有一种非常奇怪的野兽的叫声,那叫声很响很凶猛,和一般的野兽绝不相同,然后是人不停的惨叫声,那怪兽在撕扯人衣服的声音,一会儿那人已经没了气息,只有怪兽撕咬吞咽的声音。李拜唐惊讶万分,远远看到门口破败的匾额,这里是静园!几乎吓傻了!静园荒芜破败几十年了,大白天也没人来,夜里怎么会灯火通明?还有人的声音?到底是什么东西在里面吃人?李拜唐一想到这些肚里的酒全吓醒了。这里是鬼园,鬼把人引到这里,然后吃掉!刚才听到的就是鬼在吃人的声音!李拜唐想到这里,转身就往回跑。他这一跑,脚步声比走路响多了,惊动了鬼园里的怪物。鬼园里传来一个声音:‘什么人!快回来!’李拜唐吓得头发都立起来,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他玩命地奔跑,就象飞起来一样,鞋子跑丢了也顾不得捡,一口气跑了一个多时辰,跑回了粘杆处天牢。值班的侍卫看他吓得跟丢了魂了一样,面无人色,问他怎么会事?李拜唐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最后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出来。从此后李拜唐精神恍惚,天天疑神疑鬼,没过多久就疯了。”
布尔金道:“李拜唐的事,我们也听说过,他疯疯颠颠的样子,不由人不信。后来大将军下了一道军令,谁敢靠进静园杀无赧,我们便知道静园闹鬼的事是真的了。”额尔赫一声冷笑,说道:“就算世上有鬼,在粘杆处的地盘,鬼也得听我姓额的!”额尔赫圆睁着豹眼,目光中透着凶悍、暴戾。四人心中都是一凛!额尔赫当先走进了大门,四人紧跟在他的身后。
园子里一片荒芜,石板小径两侧荒草已经长过了膝盖,一间间房屋墙壁开裂,门窗早已经不全,透过门窗向里看,里面漆黑一团,不知藏有什么东西。五人沿着弯曲的石径,向静园深处走去,前面的路在雨雾中模糊不清,身后的路也消失在雨雾中,每一间房屋都象一个巨大的怪兽守在路边,黑洞洞的大门敞开着,似乎下一刻就有无数鬼怪冲出来。
但是,鬼怪还是没有出现。每个人都觉得浑身发冷,每个人的心都绷得紧紧的,仿佛四周黑暗的角落里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五人又前行了百余步,四周房屋不见了,面前是一座高大的假山,额尔赫便向假山走去。苏克勇沁脚下踩到一件圆滚滚的东西,几乎摔倒,苏克勇沁破口大骂:“******!这是什么东……”苏克勇沁看到脚下的东西,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他踩到了一个人的头骨!几人低头细看,脚下散落着许多人的白骨,这儿有人的肋骨,那儿有人的腿骨,草丛中也有!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的尸骨?几人互相对视,不觉都呆住了。
突然假山中传出一声怪兽的啸声!那啸声绝不是普通野兽的叫声!象一声惊雷震得荒草乱晃!接着在假山的黑影里出现一双闪着黄光的眼睛!还有“哗啦哗啦”的铁链声,潘弱水心中一惊:苏克勇沁说得一点也不假!吃人的恶鬼真的出现了!
潘弱水腰间挂着师父留下的凝碧剑,“呛啷”一声长剑出鞘,潘弱水运起内力,剑上的绿光闪烁不定。布尔金、苏克勇沁、魏宗鹏没带兵器,都躲在潘弱水身后。额尔赫举着雨伞,两眼望天,若无其事地静立在众人身前。
雨“哗哗”地下着,潘弱水头上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冒出来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