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许没见过我流泪。我哭过,你也一样。人生在世,总会有落泪的时候。
一九八一年,三弟高考落榜,投靠我教书的学校复读。那时我的工资只有二十九块五角,除要负担弟兄二人的全部生活费用外,有时还要贴补家用。因此我常常在食堂的窗口为买五分的白菜还是买一角的萝卜炒肉而徘徊。有一次,我到外面办事去了,因为农民在公路上铺满了稻谷,云梦到曾店的班车停开,弟弟徒步走了三十多里路到学校,结果学校出了新规定,学生不准在教师食堂就餐,弟弟没有饭吃,只好到学校隔壁的瓜场称了一条菜瓜充饥。想起这些,我的泪水就会流出来。
父亲去世是我哭得最伤心的一次。望着父亲亲手种出来的萝卜和麦苗,我觉得这些东西长在田里还有什么意义?我一路走过田野,一路拔掉一些萝卜和麦子,一路洒下悲痛的泪水。举目四望,一切依旧,而父亲永远不可能再在这片熟悉的田野里走动了,我感到我失去了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我怎能不哭呢!时至今日,我没有停止过对父亲的思念,想得太厉害了,我就会做梦,在梦中见到父亲。有些时候,看到那些衣衫褴褛、身形佝偻、表情迟钝、戚戚奔波的乡下老人,我就会联想到父亲,联想到父亲辛苦操劳的一生,悲伤的情感会很快袭上心头,泪水总情不自禁地涌出来。
我读文章的时候也常常会落泪。读刘富道的《父亲的形象》,我泪湿衣襟;读马烽的《我的第一个上级》,我泪流满面。第一种流泪是亲情之泪;后一种泪水是什么我说不清。是啊,像老田那样的人,如果没有洪峰的暴发,不就是一个“驼着背,低着头,背着手,迈着八字步的怪人”吗?我们又怎能看到他在人民生命财产受到严重威胁的关头所表现出的冷静、果断、卓越、忘我以及大无畏的牺牲精神呢?联想到现实生活中那些道貌岸然者平时能说会道、领尽风骚,一到关键时刻就六神无主,变成缩头乌龟,这种强烈的反差所形成的艺术感染力又怎能不令我潸然泪下?
有人看台湾影片《妈妈再爱我一次》可能流过眼泪;你相信我看电影《焦裕禄》时会痛哭失声吗?这的的确确是真的。我被影片中焦裕禄那种崇高的人格和奉献精神,那种求实的作风和一切为了老百姓的公仆精神所深深感染,联想到而今有些干部的所作所为,一种钦佩和失望的强烈反差,一种艺术和现实的背道而驰,一种宣传和操作的严重脱节,一种做人和用人的南辕北辙使人怆然涕下,不能自已乃至失声哽咽。
我出身贫寒,因此对平凡和贫穷有很深的感情。那些浸泡着血泪的平凡人的奋斗经历、那些贫穷人的善良和美德,总能深深打动我,促我自新,催我奋进。我在安陆报当副刊编辑的时候,凡是读到感人下泪的文稿,我一定努力编发出来,这样的文章不仅陶冶着读者的情操,也净化着编辑的心灵。
要说我也算个“怪人”了。我本是一个乐天派,一般不会为烦恼、委屈、挫折以及深深的压抑而流泪,却在生活中常常情为物役,莫名地落下泪来。
世易时移,沧桑变化,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日渐提高,生活中欢笑多于泪水,许许多多的年轻人除了失恋以外恐怕不知道为什么该流泪了,而我却还会为一些别人不理解的事情流泪,我想,这该算得上一种层次或一种境界吧。
原载1996年1月6日《安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