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生命长河都有一个与之紧密相连、梦昼难分的东西,属于我的就是我老家屋后的那条水沟。
说来奇怪,三十多岁的人了,离开家乡也已十七个年头,可我仍然千百次地梦见那条沟——那条长千余米的沟的每一个十米的断面都有我的一至几个梦。
也许有人会说,文人是喜欢夸张的,而我既算不上文人,也无意于去夸张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沟了。我多次梦见这条沟是千真万确的,有些时候连我自己也分不清是真的看见了还是梦见了这条水沟——我的生命与这条水沟紧密相连。
我家屋后的那条沟叫龙沟,它自我村的最北头一直曲折环绕沿村后到村子的最南头;它的形状酷似一条龙,龙头在村北,龙腹在我村,龙尾延伸过与我村相连的定行湾直至易庙学校。
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的相当一部分时间都是绕着这条沟以及这条沟上的竹林而度过的:我们过家家、捉迷藏、钓青蛙、寻蝉蜕、掐刺苔、摘香菇、修老屋、挖地洞……那种玩的痛快和痛快地玩是成年后所无法享受到的,许多时候,我们上学、放学不走正道,总喜欢沿着这条沟曲曲折折前进,感到其乐无穷。
童年的时光是愉快的,童年的愉快已变成了人生中最美好的积淀。人到中年,平淡、平凡、平庸而琐碎的生活,深深地压抑了我们的欢愉,于是乎我们便借助于梦境回到了我们美好的童年以及与童年紧密相连的山川草木、水沟竹林。
今年春节我特意带了一部相机绕着村后的水沟、竹林拍了整整三十六张照片,全景、特写、俯视、仰视、逆光、侧光,我把它全部冲洗出来置于家里、办公室里的玻璃板下,每天都要看一看,稍有闲暇,我还会坐下来久久地凝视,勾起无限美好的回忆,以解渴念家乡之情。
然而,在写实的镜头中和成年人的眼光里,家乡的水沟不堪其小,竹林也已凋敝,房屋很显破败,与梦中见到的情景不啻天壤之别。奇怪的是,自从拍回了那一组照片之后,就几乎没再做水沟的梦了——我真后悔,现代化的手段摧毁了我的水沟梦。
不过我现在总算明白了,人们为什么都有一种强烈的思乡情怀,那是因为家乡和童年紧紧相连,而童年又与纯真美好水乳交融,美好和童年又与梦境难舍难分,梦境又从一个侧面满足了人们的思乡情怀——人真是一个奇妙的组合体,有些时候你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生活中的时候,这便是人生最美妙的时刻。
朋友,远离家乡的朋友,你经常做同一内容的梦吗?
我真渴望今晚再做一次水沟梦。
原载1995年6月15日《梦泽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