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火灾,将本不厚实的一点家底烧得干干净净。在那个年代,无论你多能干,也只能在生产队劳动,男人10分,女人8分。那时都是凭工分分粮。大姐和哥哥正是吃得饭的年纪,农村叫“客计(膝盖)包,捅饭包”,能吃不能挣工分,分粮时只能按小孩分。一家8口人分得的粮食月不过百斤。一年四季都没有吃过一餐饱饭。哥哥饿得面黄肌瘦,母亲每餐只能吃半饱,母亲自己都吃不饱,哪有奶水喂养孩子?不满两岁的我头发都饿得掉光了。大人常以野菜充饥,我连米汤都喝不上,眼看就要饿死了。母亲就和父亲商量如何度过这个灾荒之年。那个年头,白天还要在队里出工,只有下午放工后才有一点自由时间。有一天放工后,母亲对大姐说:“柳英,我们出去捡谷!”那时全村没有几家不缺粮的,有好几家跟我家差不多,都是下工后出去捡谷,来度荒年。母亲想加入她们的行列,但她们不同意。觉得人多了就捡少了,而且目标大,不好取巧。没有办法,母亲决定和大姐两人出发。
那是一个秋天的下午,出发时就快到五点钟了,走到有谷捡的地方就到了傍晚,为了抢在天黑之前多捡点,大姐拼命地捡,小手在地下都擦起了血泡。母亲那时正怀着孕,弯腰很难,捡得很慢。大姐真渴望天还多亮一会,可捡着捡着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天完全黑了下来。大姐只捡了十几斤,母亲才捡了不到四斤。大姐又饿又渴又怕,就对母亲说:“妈妈,我们快回去吧!”母亲望了望她们捡的一点谷,她不甘心,走了这么远的路只捡了这么一点谷回去划不来。母亲说她想坐一会儿。在异乡的田埂上,大姐听到母亲的喘息声。一个少年此时的梦想是一碗白米饭,而一个母亲此时想的什么大姐并不知道。歇了一会,母亲对大姐说,黎家稻场有个亲戚,我们到她家去坐会。母亲是想没有捡到谷,说不定这个亲戚会弄餐饭她们吃。大姐和母亲满怀希望往亲戚家走去,结果这个所谓的亲戚不但没给饭吃,连一口水也不想给她们喝。大姐和母亲坐下要了一口水喝了起身再走。天非常之黑,母亲说,我们去偷点谷。母亲一说,大姐害怕极了,浑身瑟瑟发抖。母亲安慰大姐说:“儿,莫怕,人家来了,总是打大人,你是小孩子,人家不会打你的!”大姐和母亲便拼命地去摞人家没有割下来的谷。但大姐实在心里太慌了,摞了一会她就对妈妈说了几次我们回去吧。妈妈可能是又累又饿,就说:“好,当心把我的儿吓死了!”她们连捡带偷小有收获,大姐和妈妈摸着黑往回走。那年大姐才13岁,走到一片荷塘边,风吹荷叶哗哗作响,大姐吓得跌了一跤,发出一声惊叫。妈妈对大姐说:“莫怕,儿,我们是受苦人,受苦人老天也会帮助的,没得么事好怕的!”妈妈的话给了大姐好大的安慰和鼓励,大姐天真地认为妈妈说的都是对的。那天晚上,大姐和母亲回到家已是深夜两点多钟,父亲还在堂屋里点着煤油灯一边编篾器一边等她们。
时光荏苒,后来大姐调到安陆工作,黎家稻场的那个亲戚几次走到大姐家门口没有进她的家门,那个亲戚跟大姐的同事(是她湾间的人)讲,她跟大姐是亲戚,但没脸见大姐。大姐跟同事说,事情都过去几十年了,那年月大家都不容易,如果她来我家我会留她在我家吃饭。不过说实话,心中的那种酸苦确实很难抚平。
大姐常常用她的童年生活教育儿子,人要有爱心,不管什么人都有遇到困难的时候,遇到真正有困难的人你给予他帮助,他会记得你一生。有时候大姐走在大街上,看到那些没饭吃没钱上学的孩子在那里乞讨,她会毫不犹豫地给些钱。大姐说,我认为没有饭吃和没有钱上学的孩子是值得同情的。想想我小时候捡谷的经历,即使真被他们骗了,我心里也不后悔。
2006年11月根据大姐易柳英原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