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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小心看车

(一)大黄并不是一只很肥壮的狼狗,两只眼睛却充满了机警和神气!它跟阳阳很像,不肥也不瘦,肌肉结实有力,跟阳阳的个头儿也差不多,一米不到。

但在全家人的眼里,大黄要比阳阳听话多了:顾全大局,懂得轻重!责任心强,从不偷懒!忠诚守信,任劳任怨!

这样的一只狗跟阳阳的关系是不太可能亲密的!

那时候阳阳还没去学校读书,闲来无事,就搬了一个凳子放到树荫底下看大黄。夏天里火火的太阳不遗余力地晒着草席上的麦子,草席底下是一张床,床的下面是吐着舌头喘热气的大黄,尽管隔着一张床,有些许的阴凉,可太阳下翻滚的热浪,还是热得它呼呼直喘!

阳阳天生对狗狗有一种说不出的喜爱,对大黄更是说不出的想要亲近它,想带着大黄一起出去玩,可大黄今天又被爸妈分派了任务:看守麦子!

阳阳看着大黄,大黄也睁着一双友好的眼睛看着阳阳,阳阳吹了口哨叫它,它摇着尾巴跑到阳阳跟前,用头在阳阳腿上挨擦几下以示友好,一副很乖的模样,可阳阳的手在它背上还没摸得几下那柔软顺滑的毛,它又跑回到床底下去看守麦子了。

阳阳再叫它,它就又摇着尾巴过来,阳阳还没怎么摸它几下,它又跑回床底下。

如此几番,阳阳已经有点泄气了,大黄看阳阳叫自己也没什么事,也越来越懒得过来。

有小鸟扑闪着翅膀飞过来,大黄马上机灵灵地就窜出来,冲着鸟儿又跳又叫,吓得小鸟身子还没落到草席上,又立即慌乱地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有生人靠近,大黄也会第一时间从床底下窜出来,迎着来人呲牙咆哮,嘴里还时不时地发出低低的雷鸣,那样子好不吓人,在大黄看守的麦场周围,俨然成了一个禁区:生人勿近!

阳阳眼看着大黄是不太可能跟自己好好玩了,就气呼呼地出门自己去玩,大黄看着阳阳起身,就在阳阳身后摇着尾巴跟着,阳阳大喜,以为大黄要跟自己出去玩了,可大黄的脚步在大门口就停下了,摇着尾巴,歪着着头,两只眼睛很无辜地看着阳阳。任阳阳怎么催促,大黄就是不往前跟了,阳阳举起了拳头,大喊:可恶啊你!

大黄吓得转身就跑,嘴里“呜呜”声响委屈的低鸣着,一溜烟跑回床底下去了。

阳阳实在无法可想,一个人去找根子和二强去玩了……

一家四口,大黄和阳阳妈妈的关系最好,也最听阳阳妈妈的话。阳阳的哥哥在学校读书,阳阳的爸爸在磨坊工作,地里的活儿,很多时候是阳阳的妈妈在做。每次下地干活儿,大黄就是阳阳妈妈最可靠的随身保镖,最好的伴儿,阳阳妈妈走路无聊,它就跑前跑后的折腾出一翻热闹来,阳阳妈妈在太阳底下除草,它不会一直躲在树荫下乘凉,时不时就跑到阳阳妈妈的身边,摇着尾巴,歪着头很有意思地看上一会儿……

庄稼人那时候都比较穷,很少吃到肉,大黄在田地里耳聪眼锐,常常能发现四野里奔跑的野兔,这时候,大黄的身形就是一支离弦的飞箭,不到两分钟就会嘴里叨着一只野兔回来,这时候野兔往往还是活的,它自己不会私自把野兔吃了,只等宰杀后,吃人们不要的内脏和扔下的骨头。有了大黄,阳阳一家是全村吃肉最多的一户人家!

全村人可能有人不知道萧阳家有个阳阳,却无人不知萧阳家有个大黄,当时甚至有人出了五百元要买大黄,那个年代,庄稼人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千把块钱,五百元是天价了!阳阳爸爸和妈妈说什么也不卖!

在阳阳爸爸妈妈的眼里,大黄已是这个家里的第五口人,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孩子能说卖就卖吗?

有一天,天色已经是傍晚了,西边的太阳血红血红的照在大地上,照在人们行色匆匆的脸上,一群人气愤地吵嚷着向西边的柏油公路跑去,叔叔们拿着木棒,铁锹,耙子……婶婶们也磨拳擦掌地一路小跑在后面跟着,阳阳在外面正玩得开心,一时间闹不明白怎么回事,这时候一个婶婶瞥眼看见了阳阳,一把拉住阳阳的手,一边急急的往前走着,一边说:“大黄被车撞了,快去看看吧!”阳阳听了这声音并不很大的一句话,直觉得耳门“嗡嗡”作响,脑袋也一下被这句话震得晕晕的,一下子东南西北也分不清了,只是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个婶婶一路往前跑……

车子是从大黄的腰部轧过去的,被碾轧的地方已是血肉模糊,扁扁的,只剩了一张薄薄的皮贴在柏油路上,大黄的嘴里汩汩地往外吐着血沫儿,眼睛神气渐渐的暗淡,看见阳阳过来,略微转了一下眼珠,眼角边微微地有点点泪水,有气无力地看着阳阳的妈妈。阳阳的妈妈早已是泣不成声,双眼哭得红红肿肿的,眼看着站也站不稳了。

司机一身蓝色的中山装,扣子胡乱地扣了两个,满身灰土,脸上皱纹斑斑,头发已白了不少,一脸的歉意和无奈:“我也不是有意的,车子跑得快,这狗突然跑过来了,刹车也刹不住啊!”阳阳妈妈哭得话也说不成了,司机又接着说:“要不这样,要说按狗肉和皮子一起卖,这狗最多也就值50块钱,我给你80块钱,你看行不行?”阳阳妈妈一听他说狗肉什么的,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我这狗是活的啊,就像我自己儿子一样的,人家给了五百元我都没舍得卖啊……”旁边的叔叔婶婶也纷纷说道:“你知道这狗有多听话吗?”“你知道这狗跑得有多快吗?”“就是,这狗你就是一万块钱也买不来,还50块钱,我呸!谁希罕你50块钱!”司机忙唯唯诺诺地更正:“是80块钱,我给80块钱。”那个声音急了:“80块钱很多吗?”司机看群情激奋,心突突地怕,伸手从口袋里拿出钱包来,单腿跪在大黄旁边,对阳阳妈妈诚恳地说:“大妹子,你看这样啊,我今天确实不是有意的,我也看出来了,您跟这狗有感情,全村人都跟这狗有感情,这狗肯定是一条好狗!妹子,你看我这儿单腿跪下,算是给这狗道歉了!您要还是不满意,我就双腿跪地磕头,给这狗道歉!”说着,另外一条腿也跪了下来,脑袋在柏油路上磕得“梆梆”之响,阳阳妈妈哭得泪人一样,见人家司机都这样了,只好抽泣着说:“你别这样了,算了,都是命啊!”说罢又是泣不成声。司机跪在那里把钱包翻了个遍,凑了99块钱,慢慢起身,神情暗然地走了。

大家见他如此,也不由得心酸,都不再拦他。

大黄的气息越来越弱,渐渐地终于断了最后一口气,混浊的眼睛始终看着阳阳的妈妈,眼角的泪水渐渐干了,血红的晚霞映在那双模糊的眼睛里,灰败而悲伤……

回到家里,阳阳的哥哥听说大黄死了,问妈妈:“今天是不是有狗肉吃了?”

妈妈二话不说,“啪”地就给了阳阳的哥哥一巴掌!

那天晚上,趁着夜色,阳阳的爸爸带着一把铁锹去外面找了个安稳的地方,把大黄埋了,不能让嘴馋的人打扰你啊,大黄!好好安息吧!

难掩的悲伤在阳阳妈妈的脸上整整持续了一个多月,而在阳阳妈妈和阳阳的记忆里,大黄,则得以永生……

(二)

二强是随着妈妈嫁到本村时带过来的,面相很像他的妈妈,细眉长目,白白净净的脸盘儿,小帅哥一个。二强见多识广,头脑聪明,加入到萧阳的玩伴团队中后,很快就成了一个香饽饽,萧阳喜欢跟他玩,根子也喜欢跟他玩,萧阳和根子有时候会有些口角,每当此时,二强就成了他们最好的调停者,因为他们两个人总是不约而同都去找二强诉苦,小孩子吵了几句嘴,见了面再经二强劝上两句,过不了几分钟就又和好如初了。

小孩子的天空,一切都是新奇有趣的,哪怕是把一个半大的红砖头磨成粉,也能磨出不同凡响的味道来!

二强手拿半块红砖,像拿着一个什么神秘的宝物似的,炫耀地在根子和萧阳面前晃悠:“你们知道这半块红色砖头是哪里来的吗?”说着,小模样也变得很是郑重起来。根子和萧阳充满了极欲知道的渴望,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二强,二强自问自答:“告诉你们,这是我从一辆像飞机一样快的四轮车上拿下来的!”根子和萧阳齐声惊呼:”哇,那么厉害!“二强好不得意:”哼,厉害吧!?就在昨天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我看见一辆四轮拖拉机在柏油路上飞鸟一样快地从眼前跑过,我噌噌两步就追上了,小手一伸这砖头就到手了!“根子再次惊呼出声:”强哥,你咋那么厉害!“萧阳疑惑地问:”你刚才不是说飞机一样快吗?怎么又变成飞鸟了?“二强愣了一下,又”嗨“地一声唉叹:”这你就不懂了吧?飞机跟飞鸟是一样的,叫法不同而已!你咋什么都不懂呢?“根子赶紧帮腔:”就是,就是。“

过了一会儿二强又问:”你们会写字儿吗?“根子和萧阳一齐摇头,很遗憾地说:”不会!“二强自作主张地说:”不会,那我来教你们啊。首先,我们把这个红色的砖头磨成粉,就可以用这粉来做墨水啦,然后我再教你们怎么写字,我写字可好看了!“说完,就指挥着根子搬来几块青色的砖头,再吩咐萧阳去拿碗盛水,他自己就拿着红色砖头在青色的砖头上磨起来,很快青青红红的粉沫就聚拢了小小一堆。四下踅摸着找来一个树枝,把粉末往水碗里一倒,用树枝醮了冲着根子和萧阳得意地一笑,说:”看着啊,我先教你们写人字,我们这辈子作为人,如果连人字都不会写,那还能叫人吗?那不叫人,叫畜牲!“根子和萧阳听了,连连点头,大是佩服:”对,对,就是,就是,不叫人,叫畜牲!“二强对他们两个学生的态度大是满意,右手握了树枝很认真地划出一撇一捺,倒是十分工整的一个人字:”你们看,这里是人的脚,这里是人的头,这样叫作顶天立地!做人就要做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知道吗?“顿了顿,又指着一撇一捺的连接处:”再看这里啊,这是要告诉我们,作为人要互相帮助,只有这样才能站得更稳!“根子和萧阳听得傻了眼,入了迷,对二强投以崇拜的眼神,萧阳说:”强哥,你咋知道这么多啊,你真厉害!是谁教你的啊?我也想学!“根子也叫起来:”我也要学,我也要学!“二强有点高深莫测地一笑:”这是我妈妈教我的,我妈以前是语文老师,她可厉害了呢!只不过可轮不到你们跟她学,你们是我的学生,只能跟我学!“根子和萧阳连连点头!

从这一天开始,二强每天都要教根子和萧阳认一个字,教完了就回家跟妈妈再学新的,学完了,再回过头来教自己的学生,一段时间下来,他做老师的样子居然像模像样的,小大人儿似的,指挥若定,讲得头头是道!根子和萧阳,也能每天都学得一个字,学起来也十分认真,学会了之后一副骄傲自信的模样,开心极了!

可突然有一天,他们在老地方等的时候,怎么也等不来二强的影子。第二天又去等,还是左等不来,右等不见人!几天后,全村人都往二强家的方向走,根子和萧阳也跟着去了。离得老远就听见哭声一片,人们议论纷纷:”啧啧,多好的娘俩儿啊,可惜了!“”就是,就是,哎,你说二强妈平时那么精明能干的一个人儿,怎么就给车撞了呢?“”听说是被一个四轮拖拉机撞的,二强坐在自行车上突然要去够前车上的砖头,车子这么一晃,二强妈一个不留神,车就倒了,可怜娘俩儿,两条人命被后面的车轧得死死的,还没到医院就断了气!“一个苍老的声音深深地叹息:”这么聪明的孩子,又有一个这么聪明能干的妈妈调教有方,如果不死,一定能成大气啊!“……

萧阳拉着根子的手,走到二强的家门口,只见很多人头上都裹着白布,哭声震天动地的,果真是死了人了!二强真死了吗?前几天还好好的啊!

萧阳脸色煞白,根子也是呆呆地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合不上了,一脸的惊吓!

死了?死是什么意思呢?

随着一天天过去,他们终于渐渐明白:死,就是离开,永远的离开;死,就是分别,永远的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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