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宝道人悄悄跟在那少年后面,一路尾行。不一刻,来到一个集市处,那路旁是一座倒塌了的牌坊,旁边许多做小生意的,那少年走在路上,行人都与他打招呼。
春宝道人暗道:“这里人多,不好下手,看这集上的人都是他的熟识,我且找个人打听打听。”走进一家路边茶店,靠墙角边儿坐了,叫声:“善哉,善哉。”
立时一个店小二出来,捧了一壶热水放在桌上,道:“活佛老爷,吃个什么茶?”
春宝道人道:“我出家人,只喝白水。”
店小二道:“白水正好配咸辣点心。”
春宝道人道:“我出家人,过午不食。”那店小二闻言,就把一个白眼翻到天上去了,春宝道人问道:“小哥,问你一声,适才过去的那个人是谁?”
店小二道:“我跑堂的,不甚认得。”
春宝道人道:“我听说他姓王,你这里有没有姓王的人家。”
店小二道:“我跑堂的,不甚清楚。”
春宝道人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道:“小哥,贫僧一个出家人,你行行方便也好。”
店小二斜着眼道:“和尚哥,我一个跑堂的,也求你方便方便我的生意才好。”
春宝道顿了一顿,道:“茶点实在是用不上,你这里若有走远路带的干粮烧饼,我就要些儿。”
店小二道:“你早说啊,我店里炊饼三个钱一个,又有菜又有肉,走路的人用最好,你多买时,还跟你便宜些。”就捋袖子道:“你要多少个?”
春宝道人伸手在僧衣里掏摸,一时摸了两个钱出来,排在桌子上,那店小二见了,道:“啧!”
春宝道人又把衣兜翻遍了,道:“用东西抵行不行。”从怀里拿了一个金缕鸳鸯小肚,兜出来,那店小二见了,道:“噫!”
春宝道人老脸一红,又拿了一方红罗镶银丝帕,摸了一只绛绫香囊出来,放在那肚,兜旁边。那店小二已是看直了眼,抓着春宝道人道:“好啊,你一个和尚家,这些妇女随身物件怎么来的?”眼见周围没人,悄悄地道:“你要换多少炊饼?”
春宝道人道:“你便要吗?”
店小二道:“要要要,不要是你孙子,只有一件事要先讲清楚,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偷摸来的?”
春宝道人道:“这都是年轻貌美的女檀越,布施给我出家人,买斋饭用的。”
店小二道:“活佛老爷,我把店里的炊饼都给你。”
春宝道人将衣领整了整,道:“炊饼先不忙,我且问你,刚才过去这一个少年,是哪里人,家里有些什么勾当,你细细地告诉我。”
店小二道:“若说他家啊,老爷眼光不差,凡是来化缘的僧道,哪个不是着紧打听,老爷从大路上过来,还不曾见那牌坊上写的什么吗?”
春宝道人道:“这个却不曾留心。”
店小二道:“你听我说,那牌坊上是‘钜野湖’三个字,他家的底细,就从这三个字上来。”
春宝道人道:“这又是怎么说。”
店小二道:“这湖原来是百川大战时,水师造船的地方,那时候月战乱频繁,有一个姓王的宦官监军,在这里赚尽了百万家私,我们地方人家,都叫他作王百万,后来这王太监告老离宫,回来此地,在这湖边筑宅养老,宅子落成了卜工算命,说三节山水同到此地,三代出个金印宣,王太监就听信了这个话,往仙山里抱了一个孩子回来延续香火,后来不上几年王太监死了,王太监之子,又只得一子就死了,方才老爷所问的这个人,即是王百万之孙,王十万之子,三代单传,名字叫做王菱的了。”
春宝道人闻言,道:“原来如此。”店小二道:“我还有一句话,不是看老爷与我投缘,我随便不跟人说的。”
春宝道人道:“你且说来看看。”
店小二道:“这王菱父母双亡,年纪又小,又不会经营,你上他的门化缘,要弄钱其实容易,老爷会念‘地藏经’最好,不会念的话,念‘粱皇忏’也行,做几个熟套子的经忏,好多利钱哩。”
春宝道人道:“小二哥,你看走眼了,我却不是此辈人物。”
店小二道:“是是是,我看老爷这个尊容,好似也不会念经,若不念经,只好编故事,讲些儿不守清规戒律,跑出寺去侍奉俗家生身父母的话,他也不得不敬重你,此时再要他施舍盘缠,三五吊的任你开口。”
春宝道人忿忿地道:“多谢指教。”又道:“不要只管讲这些蠢话,这个王菱,有哪些亲朋好友,平常相与的又是些什么人?”
店小二道:“也数之不尽了,他父亲的亲族不甚清楚,想必十分凋零了,母亲的娘家,就是这钜野湖对岸的张家,系楼船将军张克致之后,家世不凡,家中常日往来的,也是各乡里的大乡绅,大财主。”
春宝道人道:“这楼船将军什么的,也该是前朝打仗时候的旧事了?”
店小二道:“正是呢。”
春宝道人道:“不过是个老古董的杂号将军,区区几个乡下财主,也没什么了不起。”
店小二吃了一惊,道:“我的爷,你一个撞钟化缘的走路和尚,还敢瞧不起人,不是我说,你可小心着点儿,这张家养得一批武人,整日无所事事,在钜野湖上来来往往,你去上门化缘,须看头势,防他们过来罗唣。”
春宝道人道:“区区武夫,何足道哉。”问道:“你们这地方,有几位道教事位学士?”
店小二道:“我们这里人杰地灵,文武状元多着呢,谁去认得什么学里的学士。”
春宝道人闻言,心道:“这店小二十分庸俗,只晓得市井中事,问不出什么来了。”又想:“无怪这个王菱能识得我的来历,祖上既然忝着国恩,今日合该为国效力,待我劝了他去投军,也好抵消了吕巡检的人情债。”便问道:“小二哥,你晓得他家在哪里?”
店伴道:“你直往西走,一路过去便是钜野湖,湖边就是他家。”
当时春宝道人背了一麻袋烧饼,出了店面,上路一直走,眼见地势渐渐地平,前头一个湖泊阻着去路,沿岸有许多渔家。
春宝道人向渔人道:“打鱼施主,王菱施主家是哪一个。”渔人指着一座庄院道:“那家便是。”
春宝道人走过去,围着那宅子看了一圈,道:“倒有几分道氛。”走到门前,将衣服整了一整,便要上去敲门。
不想他这一番举动,早被人看在眼里,只听后面一声喝道:“兀那和尚,在这门首做甚?”春宝道人转身一看,只见湖边开过来一只船,船头几个大汉跳上岸来道:“你这和尚,在这里前后偷看,敢是来踩盘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