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菱道:“老员外不要动气,我今日来,专为息事宁人,既有这样事,嫂夫人何不领我去看看。”
那刘婆子巴不得有这句话,道:“菱少爷请来,请来,我带你去看。”当时刘老贵喝不住,刘婆子迈着一双小脚,连走直走,带着王菱出了门户,下地去看时,果见那产业上,打坏了多处农工作坊,器什家火,折胳膊断腿的,也有几十众人,在棚中将养,见王菱来了,都拆纱揭布,展露伤口道:“张家匪人,下手好不狠毒。”
王菱问道:“那两个死者,家小都在何处?”
刘婆子道:“这两人旧年拖家带口过来,做不满两年,如今死了,我们倒是个赔本买卖,他家中老小,都送在六合寺养济院里。”
王菱即与刘老贵商议道:“修缮整理,一应费用出在我这边,那打伤打残的人,赔一百两银子与他们寻医问药,再赔一百两银子与死人家小,另拿五十两银子与六合寺和尚做善功,如何?”
刘婆子闻言,直念‘阿弥陀佛’道:“好好好,这样最公平不过,老头子也说好。”原说前日官府下乡来,刘老贵接了调水令,情知这回要从钜野湖上游开渠,正预备卖王菱一个情面,转头有事也好开口,不想自家娘们儿见识短,嘴嘛乱喳,扰得人心烦,又将家里的锅碗瓢盆搬了出来,一通往上赖,刘老贵当时骂道:“好什么好,好你一顿打。”
王菱笑道:“这些内室的物件,都是打架打坏的?”
那刘婆子道:“是呀,是呀。”道:“那些人冲了进来,乒乓乱打,把碗都打缺了口,红木家具打刮了皮,自鸣钟也打得不走字了。”指着个猪皮席子,道:“还把我一件貂皮大衣打秃噜了毛。”
王菱闻言,心中暗自好笑,道:“嫂夫人不用担心,该赔的都赔。”即叫随从过来,点清损毁了的物件,照价赔付,又拿二百五十两银子出来,依前言乃是一百两医药费,一百两安家费,五十两功德钱,事完后,王菱向刘老贵道:“世老先生借一步谈谈。”
当时转回厅上,王菱对刘老贵道:“世老先生不要怪我多话,现今开挖渠道,虽然侵占井田,却是为的公义,倘若错了日期,必惹州县里怪罪,官府正好趁此机会,弹章纠劾,将我们几家尽行革除,到时候后悔却来不及了。”
刘老贵道:“王世兄所言正在理上,我心里也是十分着急,只是这样浩大的工程,没个领头的人不行,前日十乡会上,各家从头到尾扯皮,说起调水,都不知从哪里做起。”
王菱道:“此事宜早不宜迟,无论水从哪里过,世老先生所居的下坝洞,地势最低,必然要在这里汇拢,早日腾出地来开渠为上,若说少一份水,可以从钜野湖中引水来补。”
刘老贵道:“这却使不得,钜野湖是巴山靠岭的宝地,若动了,岂不是要凿坏风水,连累你的家运。”
王菱道:“若说运气不运气的,我倒不怎么在乎,我们十乡的风水宝地也不少,如果家家都爱惜起来的话,这事就难办,便如我家那一片,过去造船的时候,也糟蹋够了,说起来到底都是国家的土地,不是我们的私产,如今我亲自调度时,还能减少些儿损伤,若真推三阻四起来,等到官府来经手,事情就迟了,那州官不会替我们本地人着想,还多了层层克扣,只有弄得更坏的。”
刘老贵道:“若如此,须让世兄主事,统管大局,我这里听从指挥。”
王菱道:“我一向不知庶务,做事恐不周全,还是另选个能干的人出来领头的好。”
刘老贵道:“王世兄,我倒想来领这个头,但恐令舅母不服,令舅母领头,只怕也有别家不服,若世兄居中调度,不但我两家服气,别人也无话可说,正好是水到渠成了。”
王菱想了想,道:“不如各家开会一起决定的好,若真没别的方法,我也只担个虚名。”
刘老贵道:“有我与另舅母助力,这事就定了一半,世兄出此重任,是众望所归。”
王菱道:“好吧,名分上如此,你们各家的事情,我并不插手,只是挂个闲职,说起来,我这里再荐一个人,精擅阴阳风水,正可以替你们谋划谋划。”
刘老贵闻言,心中一动,问道:“是什么人?”
王菱便要纸笔来,写了一个帖子,对随从道:“拿一封银子,着人进城请麦冬青麦先生来。”
刘老贵借那帖子看了,道:“一个江湖术士而已,世兄如此礼遇,也太过了。”
王菱道:“世老先生有所不知,这一位麦冬青先生,并非俗流,是黎平州糊科县人,自幼从名师,五年前来此,先前在太守府上为幕宾,多少名贵权贵,求见一面不得,我却是曾奉教过的。”
刘老贵道:“若如世兄所言,想必是有真才实学的,但这事不当小可,安插一个外人进来,众人未必愿意,须得先行请教请教。”
当时请了那先生来,刘老贵见他年纪不过四十上下,容貌并不出奇,献茶毕,请在楼上相谈,正论及玄理,忽然有仆人进来,在刘老贵耳边说了两句话,刘老贵起身道:“麦先生果然高明,佩服佩服,只是家中还有点事情,不及相陪,请世兄替我与先生说说话儿。”又吩咐道:“看好茶来。”
麦冬青道:“不妨,不妨,老员外只管去。”
刘老贵道:“失陪,失陪。”出门去了。
王菱便对麦冬青道:“你先准备准备,这架势怕是等会儿要来考你。”
麦冬青道:“好好,我先前进来时,已经是留意了的,这会儿再开眼仔细看看。”
当时麦冬青走去窗边,开口念咒,眼睛迸裂,一对眼珠脱眶而出,从窗出去,直入青云,麦冬青立在那里,两眼空洞,脖子转过来道:“王兄,我以前替人看风水的时候,得罪过一个大官,他怕我诳他,找人在我脑袋里动过手脚,一生不大能够说谎,今日平常随身应答的徒弟却没在身边,一时却怕说错话,还要王兄帮忙。”
王菱道:“我又不是头一天知道,这有什么,都在我身上,你天眼高见,看着些什么来?”
麦冬青道:“这地方也没什么出奇的。”当时‘嗖嗖’两声,两个眼睛从窗外飞了进来,依旧安在眼眶中。
麦冬青收法回头,朝王菱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些惊讶的神色,王菱正在喝茶,道:“我脸上有花吗,你看我做甚?”
麦冬青道:“王兄,你脸上的气色迥异于往日,是不是撞见什么东西了?”
王菱道:“怎么了?”
麦冬青道:“也不太好说。”停了片刻道:“莫非王兄已经着手炼精化气了?”
王菱道:“真是奇了,我功行如何,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见过我这个年纪便修成道基的?我昨天看见一个梅山和尚,五十多岁了都还尚早,他自己倒是挺高兴的。”
麦冬青道:“那你身上就有点儿奇怪了,恐怕不是什么吉兆。”
王菱道:“好啊,我照顾你的生意,你反倒来咒我。”
麦冬青道:“王兄你听我说,你这样做道门功夫的人,如果修炼上出现了问题,是很容易发现的,我进门时未曾留心,刚才眼睛回眶那一下,看见你身体上有点异样,这时听你的呼吸,非常不对劲,要不是跟你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我都以为你是个魔教中人,你不用掩饰,放松点,你身体上肯定出了什么毛病。”
王菱拿着茶盖子,对杯子拨了两拨,道:“你不用怕等下说错话,这会子你已经开始胡说八道了。”
麦冬青道:“我的相术,相生人或有不准,相熟人没有相不准的。”
王菱道:“你快收起来罢,会看风水便了,又会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