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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元明清寓言 (8)

有客语马肝大毒,能杀人,故汉武帝云:“文成食马肝而死。”迂公适闻之,发笑曰:“客诳语耳,肝故在马腹中,马何以不死?”客戏曰:“马无百年之寿,以有肝故也。”公大悟,家有畜马,便刳其肝,马立毙。公掷刀叹曰:“信哉,毒也。去之尚不可活,况留肝乎?”

有位客人说:“马肝有剧毒,能毒死人,所以汉武帝说‘文成将军吃马肝而死’。”迂公正好听到这话,发笑道:“客人说谎呢。肝本来在马的肚子里,马为什么不死呢?”客人开玩笑说:“马之所以活不过百岁,就是有肝的缘故啊。”

迂公恍然大悟,正好家里蓄养着马,他便剖挖它的肝,马当即倒地死了。迂公扔下刀感叹道:“不得不信啊,马的肝真的有毒!挖出来都不能活,何况留在肚子里呢!”

修屋漏选自《雅谑》

久雨屋漏,一夜数徙床,卒无干处。妻儿交诟。迂公急呼匠葺治,劳费良苦。工毕,天忽开霁,竟月晴朗。公日夕仰屋叹曰:“命劣之人,才葺屋,便无雨,岂不白折了工费也?”

连日来一直下雨,迂公家的房子漏了,一晚上挪了好几次床,最后屋里没有一块干的地方了,妻儿都埋怨他。迂公赶忙叫来工匠修补,费了不少工夫。等房子一修好,天忽然放晴了,整整一个月都是晴天。迂公整天望着屋顶,叹息道:“我真是命苦啊!才修好屋顶,这老天就不下雨了,岂不是让我白花了劳力工钱吗?”

羊裘在念选自《雅谑》

乡居有偷儿夜瞰公室,公适归,遇之。偷儿大恐,弃其所衣羊裘而遁。公拾得之,大喜。自是羊裘在念,入城,虽丙夜必归。至家,门庭晏然,必蹙额曰:“何无贼?”

乡里有个小偷,夜里潜入迂公家里窥探,刚好碰上迂公从外面回来。小偷一害怕,就把刚偷来的羊皮大衣丢在地上逃跑了。迂公白捡了件羊皮大衣,高兴得不得了,从此便老想着捡羊皮大衣这件便宜事。每晚从外面回来,如果看到家里安然无恙,迂公就会皱着眉头纳闷地说:“怎么没有小偷呢?”

迂公毁楼选自《雅谑》

家有一坐头,绝低矮,迂公每坐,必取瓦片支其四足。后不胜烦,忽思得策,呼侍者,移置楼上坐。及坐时,低为故,乃曰:“人言楼高,浪得名耳。”遂命人毁楼。

迂公家里有一张小板凳,特别矮。迂公每次坐它,总要在四个凳腿下面垫几块瓦片。后来迂公不耐烦了,忽然想到一个好办法,就叫仆人把凳子拿到楼上去。迂公到了楼上一坐,还是像原来那么矮,迂公生气地说:“人们都说楼高,我看这不过是顺口胡说出来的名声罢了。”于是便叫仆人把楼给拆了。

蚕与蜘蛛选自《雪涛小说》

蛛语蚕曰:“尔饱食终日以至于老,口吐经纬,黄口灿烂,固之自裹。蚕妇操汝入于沸汤,抽为长丝,乃丧厥躯。然则其巧也,适以自杀,不亦愚乎!”蚕答蛛曰:“我固自杀。我所吐者,遂为文章,天子衮龙,百官绂绣,孰非我为?汝乃枵腹而营,口吐经纬,织成网罗,会伺其间,蚊虻蜂蝶之见过者无不杀之,而以自饱。巧则巧矣,何其忍也!”蛛曰:“为人谋则为汝自谋,宁为我!”

有一天,蜘蛛对蚕说:“你终日饱食桑叶,从嫩黄的嘴里吐出纵横的长丝,牢牢地把自己封裹起来。蚕妇再把你放进开水里抽出长丝,你口吐银丝的绝技反倒成了杀死自己的手段,这不是太愚蠢了吗?”蚕回答说:“我固然是杀死了自己,可这世上华美的绸缎,皇帝穿的龙袍,百官穿的朝服,哪一件不是用我吐出的长丝织成的呢?而你却用吐丝织网的绝技到处捕食。你张开罗网,埋伏在中央,凡是触网的蝴蝶、蜜蜂、蚊子、小虫子,没有不被你杀死的,统统成了你口中的美餐。你的技术高是高,却专门用来杀戮,多么残忍啊!”蜘蛛很不以为然地说:“与其为别人打算,我宁可为自己打算!”

楚人不识姜选自《雪涛小说》

楚人有生而不识姜者,曰:“此从树上结成。”或曰:“从土里生成。”其人固执己见,曰“请与子以十人为质,以所乘驴为赌。”已而遍问十人,皆曰:“土里生也。”其人哑然失色曰“驴则付汝,姜还树生。”

有个生在楚国的人,不认识姜,说:“姜是从树上长出来的。”人家说:“姜是从土里长出来的。”那人非常固执,坚持自己的意见,还说:“咱们就请十个人来评断一下谁说得对,用我骑的驴作赌注。”结果问遍十个人,都说姜是从土里长出来的。这个人脸色大变,说不出话来,最终憋出一句话:“这驴归你了,可这姜还是树上长出来的!”

自护其短选自《雪涛小说》

北人生而不识菱者,仕于南方,席上啖菱。并壳入口,或曰“啖菱须去壳。”其人自护所短,曰:“我非不知,并壳者。欲以清热也。”问者曰:“北土亦有此物否?”答曰:“前山后山,何地不有?”

有个北方人,从来没见过长在南方的菱角,后来被派到南方做官。为他接风洗尘的宴席上,有一盘菱角。他连壳一块儿放进嘴里。有个人提醒说:“吃菱角要剥壳的。”他听了怕丢面子,连忙护短说:“我知道要去壳,只是想用壳来清清火气。”那人又问:“北方也有菱角吗?”他回答:“有啊,前山、后山满山都是!”

脚痛委邻选自《雪涛小说》

里中有病脚疮者,痛不可忍。谓家人曰:“尔为我凿壁为穴。穴成,伸脚穴中,入邻家尽尺许。”家人曰:“此何意?”答曰:“凭他去邻家,痛无我事。”

乡间有个人脚上长疮,疼痛难忍,便对家人说:“你们在墙壁上给我凿个洞。”等家里人把洞凿好,他把脚塞到洞里,伸进邻居家里有一尺多长。

家人问他这是干什么,他回答说:“让它到邻家去疼吧!这下就与我无关了。”

外科医生选自《雪涛小说》

有医者,自称善外科。一裨将阵回,中流矢,深入膜内,延使治。乃持并州剪,剪去矢管,跪而请谢。裨将曰:“簇在膜内者,须亟治。”医曰:“此内科事,不意并责我。”

有个行脚医生,自称精通外科。有位副将回营时,被敌人的飞箭射中,箭头深深嵌入皮肉中。人们请他来医治,这医生拿出一把山西并州出产的锋利无比的剪刀,剪去露在体外的箭杆,然后跪在地上请赏。副将说:“箭头还在皮肉里,必须赶快医治。”医生却嘟嘟囔囔地说:“这是内科医生的事,想不到却要我来做!”

王婆酿酒选自《雪涛小说》

河洑山山隈,有王婆庙,不知何代人。父老相传:此婆酿酒为业,一道士往来寓其家,每索酒辄予饮。累数百壶不酬值,婆不与较。一日道士谓婆曰:“予饮若酒,无钱相偿,请为若掘井。”井成泉涌,出皆醇酒。道士曰:“此所以偿耳。”遂去。婆不复酿酒但持井所出泉应酤者,比夙酿更佳,酤者踵至。逾三年,得钱凡数万,家遂富。前道士忽又至,婆深谢之。道士问曰:“酒好否?”答曰:“好到好,只猪无糟耳。”道士笑题其壁曰:“天高不算高,人心第一高。井水做酒卖,还道猪无糟。”题讫去,自是井不复出酒矣。

河洑山的山脚下,有个王婆庙,没有人知道这王婆是什么时候的人,只听老人们一代代传说,这个王婆以酿酒为业。有个道士往来路过这里,常借宿她家,每次都要讨酒喝,王婆每次都给喝,一共喝了几百壶酒,全不付报酬,王婆也从不与他计较。一天,道士对王婆说:“我喝您这么多酒,没钱偿还,请让我给您挖一口井吧。”井挖好后,井中涌出的泉水是上等的好酒。道士说:“这就是我用来偿还你的报酬。”说完就走了。从此,王婆不再酿酒,只要取井里涌出的泉水供应买酒的客人,这泉水味道比过去酿的酒还要醇美,打酒的闻风而来。过了三年,王婆发了大财,足有几十万,家境十分富裕了。以前的那位道士,忽然有一天又来了,王婆向他深表谢意。道士问她:“酒好不好呀?”王婆回答说:“师父,酒好倒是好,可惜没有酒糟喂猪了。”道士听了,笑着在墙上题了一首诗说:“天高不算高,人心第一高。井水做酒卖,还道猪无糟。”道士写完,就走了。从此以后,这口井里再也没有酒了。

妄心选自《雪涛小说》

一市人贫甚,朝不谋夕。偶一日拾得一鸡卵,喜而告其妻曰:“我有家当矣。”妻曰:“安在?”持卵示之曰:“此是。然须十年,家当及就。”因与妻计曰:“我持此卵,借邻人伏鸡乳之,待彼雏成。就中取一雌者,归而生卵,一月可得十五鸡;两年之内,鸡又生鸡,可得鸡三百,堪易十金。我以十金易五牸,牸复生牸,三年可得二十五牛;牸所生者又复生牸,三年可得百五十牛,堪易三百金矣,吾持此金举责,三年间,半千金可得也。就中以三之二市田宅,以三之一市童仆,买小妻,我乃与尔优游以终余年,不亦乐乎?”妻闻欲买小妻,怫然大怒,以手击鸡卵碎之,曰:“勿留祸种!”夫怒,挞其妻。乃质于官,曰:“立败我家者此恶妇也,请诛之。”官司问:“家何在?败何状?”其人历数,自鸡卵起,至小妾止。官司曰:“如许大家当,坏于恶妇一拳,真可诛。”命烹之,妻号曰:“夫所言皆未然事,奈何见烹?”官司曰:“你夫言买妾,亦未然事,奈何见妒?”妇曰:“固然,第除祸欲早耳。”官笑而释之。

有个住在集市上的人非常贫穷,吃了上顿没下顿。偶尔有一天捡到一个鸡蛋,他高兴地告诉妻子:“我有能使咱家富裕的宝贝啦。”妻子问他在哪里,他拿出蛋给她看,说:“这就是了。但必须要花上十年的时间,家业才能成就。”

于是这人就跟妻子谋划道:“我拿这鸡蛋去找邻居,借他家抱窝的母鸡孵化。等小鸡孵出来,从中挑只母的回来生蛋,一个月又可以孵出十五只鸡。两年之内,鸡生蛋,蛋生鸡,可以得到三百只鸡,够换十两银子了。我用这十两银子买五头母牛,母牛又生小母牛,三年可以得二十五头牛。母牛生小牛,小母牛长大了又再生母牛,三年之间就可以换得五百两银子了。这五百两,三分之二用来买田买宅,三分之一用来买童仆买小妾。这样一来,咱们就可以快乐悠闲地过日子了。”妻子一听他想要买小妾,勃然大怒,一下就把鸡蛋敲碎了,愤愤地说:“可不要留下这祸种!”

丈夫一看鸡蛋碎了,气得找来鞭子打了妻子一顿,然后带到衙门见官,对官老爷说:“偌大的家业,被这泼妇败得一文不剩,请大人判她死罪!”官老爷问他家在哪里,已经败成什么样了。于是这人就把捡鸡蛋到妻子打碎蛋的过程讲了一遍。官老爷听完说:“这么多家当,竟被这妇人一下毁尽了,真是可恶,该杀!”于是下令把这妇人放进锅里煮死。这妇人哭嚎着说:“我丈夫所说的事都还没有发生,为什么就要煮死我啊?!”官老爷说:“你丈夫要买小妾不是也没有发生么,你为什么要嫉妒呢?”妇人说:“话虽这么说,可祸根还是要趁早铲除啊!”官老爷听了,笑了笑,随后放了她。

造酒忘米选自《雪涛小说》

一人问造酒之法于酒家。酒家曰:“一斗米,一两曲,加二斗水,相参和,酿七日,便成酒。”其人善忘,归而用水二斗,曲一两,相参和,七日而尝之,犹水也,乃往诮酒家,谓不传与真法。酒家曰:“尔第不循我法也。”其人曰:“我循尔法,用二斗水,一两曲。”酒家曰:“可有米么?”其人俯首思曰:“是我忘记下米!”噫!并酒之本而忘之,欲求酒,及于不得酒,而反怒怨教之者之非也。世之学者,忘本逐末,而学不成,何异于是!

有个人向一户做酒的人家请教酿酒的方法,酒家告诉他:“一斗米,加一两酒曲,再加上二斗的水,相互掺和,这样过上七天就变成酒了。”

然而这个人比较健忘,回家后用二斗水加一两酒曲,就这样掺和起来做酒了。过了七天后尝了尝,还跟水差不多,这人跑过去责怪酒家,说人家不教他真正的酿酒方法。酒家说:“你大概没按照我说的去做吧。”这个人说:“我就是按你教的做的呀:二斗水加一两酒曲。”酒家问他:“米放了没有?”他低下头想了想说“啊呀,是我忘记放米了!”

唉,连酿酒最根本的东西都忘了,还想要酿出酒来!等酿不出来,反而埋怨人家教的方法不好。当今世上不少求学的人,忘记好好打基础,而想一步登天,最终什么也学不成,跟这个酿酒忘米的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医驼背选自《雪涛小说》

昔有医人。自诩能治背驼,曰:“如弓者,如虾者,如曲环者,若延吾治,可朝治而夕如矢矣。”一人信焉,而使治驼。乃索板二片,以一置于地下,卧驼者其上,又以一压焉,而即屣焉。驼者随死。其子欲鸣诸官,医人曰:“我业治驼,但管人直,哪管人死!”

有个医生,声称能够医治好驼背。他对人说:“不管驼得像张弓似的,还是像只虾似的,亦或是铜环那样的,如果请我去治,保管早上去治,晚上就能跟箭杆一样笔直。”有个驼背信了他的话,请他来医治。他找来两块石板,一块放在地上,叫驼背趴在上面,用另一块压住,然后自己踩在上面又蹦又跳。驼背很快变直了,然而人也断了气。驼背的儿子告到衙门,医生却说:“我是治驼背的,只管把驼背变直,哪管他是死是活!”

虎畏化缘选自《雪涛谐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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