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港县是如此落后,在发生如此重大伤亡事件后,竟然没有医院能够让他们治疗。其他城市随处可见的小诊所竟然也只有寥寥几所,还非常残破,几乎没有医疗设备,自然不可能接纳如此重的外伤伤员。
好在东港县仍有国家设立的一所公立医院。平日里因为收费颇为昂贵而无人问津的医院,此刻,正强力运转着。
仅四层楼高的白色医院,在烈日下反射着耀眼的白光,给人一种错觉,仿佛它是两个世界的交汇处:来人若是运气好,从这里走出后就可以回到人;若是运气不好,阴界就是他们的归宿!
大门处,一堆人围得水泄不通。他们都是此次受伤者的家人、亲属,但却不能进去。医院本来就已经很拥堵了,若是再被他们涌入,也就不用救人了。
一个头发已经半白的老妇人哭声震天:“哎,我家志同造了什么孽啊?竟然遇上这么一摊子事!年纪轻轻的就缺了胳膊断了腿,将来还怎么过日子啊?”
老妇人仰头捶胸,恨老天不开眼,竟然让他儿子遭受这种罪孽。
其余人也或揪心,或低头啜泣,不安地朝医院里边张望,十分担心自己儿女的安危。
只有两队夫妇除外。
一名镶戴着些许银首饰的妇女身体发福,水桶一样的腰就像怀孕了一般。在这落后的东港,能够拥有银首饰,已经是一种富贵的象征!
此刻,妇人虽然看着医院也后怕不已,但却不像其余父母那么担心,甚至看着那些悲戚的人,心里还有些幸灾乐祸。
她对着身旁的男人说道:“好险,好险,这王老头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跑到派出所闹出了这么一摊子事,搞得天怒人怨。好在咱们儿子勤劳、聪明,在外边兢兢业业。不像他们子女,懒得要死,总待在办公厅,活该受罪。”
妇女的嘴很是刻薄,言语中充满着对自己儿子的骄傲和宠溺。
男人皱了皱眉,低头看着她,小声呵斥道:“你说的什么风凉话!长庆他也只是走运而已,你以为我不知道他成天在外边干些什么?作为一个退休警察,我都替他感到羞耻。”
这一对夫妇,赫然便是吴长庆的父母!
“唉、唉、唉,你怎么说话的你!咱家儿子哪点不好?你总这么对他有成见?长庆知道偷懒是他聪明。现在还有哪个警察像你们那时候?”
妇人有些不满,自家儿子好不容易躲过这灾难,结果自家男人还有意见!这是什么道理?妇女越想越气,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
“就你清高,就你厉害,难道非要咱家长庆也像他们一样躺在里面你才甘心?”
男人脸上难堪,好在附近的人都沉浸在悲痛中,并没有注意他们的对话,否则他这张老脸就丢尽了。
男人连忙说道:“好了,好了,别说了,也不嫌丢人。”
“哼。”妇人也意识到有些失态,却仍是不给男人好脸色看。
这时,另一对同样不显得悲痛的夫妇来到他们身边,开口就问道:“你家长庆没事吧?还好那天我家逸儿在外边执勤,没有伤着。”
赫然是李永逸父母!
如果箫龙知道这件事,不知会作何感想。老王的赴死,结果却没把真正的恶霸伤着,却是将他给炸得几近死亡!命运是如此捉弄人,让人恨不能将这天捅个窟窿,让那老天爷好好长点眼睛!
然而这终究是不可能的。事实就是,箫龙在病床上半死不活,挣扎在生命线的边缘;而吴长庆、李永逸等人,却仍在外边作威享福。
此刻,在一家饭馆里,吴长庆和李永逸正喝着烧酒,庆祝着自己的好运。
“来来来,为了我们的好运气,干杯!”李永逸举着一个小玻璃杯,和吴长庆碰酒。两人一饮而尽。
吴长庆咋了咋舌,似乎在品味烧酒的滋味,双眼微闭,很是享受。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说道:“啧啧啧,也不知道那王老汉发了什么疯,竟然跑去炸派出所,还好当时老弟你买了一辆新摩托,叫我去外面兜风。否则我还不知道怎么死的!”
吴长庆起身,拿起酒瓶再次将两只小玻璃杯倒满,向李永逸表示感谢。
李永逸连连摆手,表现出一副神色不愉的样子,说道:“这是什么话?咱俩谁跟谁啊?这点小事就不要太在意了。”说完之后将酒又是一饮而尽,夹了一块牛筋开始嚼。
“说的也是,”吴长庆也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感叹道:“世事无常啊,也就箫龙那笨蛋兢兢业业,明明是个残废,还非要每天都去签到执勤,如今却躺在病床上,估计也就剩一口气了。”
李永逸听到这话,顿时笑了。
“听说箫龙还和那王老汉关系不错,两人还是住在隔壁的,没想到今天却是自己伤了自己人,哈哈哈······”
吴长庆也附和着笑了起来,接着说道:“现在派出所闹出了这么一摊子事,所长估计也呆不下了,而派出所现在又急缺人手,到时就是我们哥两的福气来了,这才是真正值得高兴的事情。”
两人这时想到的竟然不是医院里躺着的同事,而是幻想着自己的前途大业。当时他们两虽然是在外边吃喝玩乐,但他们不说谁又知道呢?他们完全可以说是自己在外边执勤。
到时和医院里因为没有出去执勤而被炸伤的同事相比,两人的优点很快就会凸显出来。加上派出所这件事和所长脱不了干系,迟早要下台,他们俩很快就能更上一层楼!甚至直接成为所长也说不定!
想着自己的锦绣前程,再想到医院里躺着的箫龙,两人心情更是愉悦,连连碰酒,痛饮一番。
直到最后,饭菜将尽,吴长庆这才面色一肃,警示到:“虽然我们俩没事是好事,但最近还是不要太过招摇!现在因为这件事,上头查得有些紧,我们要安分些日子。等风头过去,再来逍遥也不迟。”
李永逸摆摆手,示意自己清楚得很,两人这才付钱离去。
在两人吃喝的时候,医院里。穿过走廊,时不时有四五个穿白大褂的推着一个移动担架,还有一个用手提着吊瓶尽量高举。他们步伐很迅疾,并且不停地大吼:“让一下,让一下!”
所有人都很忙碌,没有人闲着。就连交代事情时,语气都是那么迅疾,仿佛慢了一秒都会发生很严重的事情。
每个房门打开,都可以看到三四个包裹着大量纱布的伤员。甚至有的还缺了胳膊,断了腿。
本来就不大的病房里充斥着鲜血和消毒水的气息,还有一股子的焦臭味,令人作呕。但是没办法,这已经算好的了,还有的病犯甚至躺着六七个伤员,显得异常拥挤。
其实,老王自制的土炸弹并没有这么大的威力,之所以造成这么大的伤亡,和东港的贪污有很大的关系。
东港的落后人尽皆知,当官的没有多少油水可以捞,就尽可能地从每一项拨款中克扣费用。建造派出所的钱自然也在内!
就这样,上面的人拿大头,下面的人拿小头,谁都不愿放过这么一个捞油水的好机会。他们都想得很好,有谁会去查派出所?又有谁会去派出所捣乱?结果就是最后建造出来的派出所办公厅只是一个空壳。
毕竟是派出所,只要不是遇到什么地震洪水之类的天灾,怎么可能落到坍塌的地步。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料到了不会发生天灾,却没想到会出现人祸。这种时候,竟然出现了老王这么一滩事。
在土炸弹的爆炸下,徒有虚表的派出所办公厅承受不住,坍塌了!
严格说来,其实老王炸伤的人非常少,大部分人都是被坍塌的建筑给砸伤、砸死的。人数之多,令人震惊!
和吴长庆、李永逸两人想的一样,这反映出了另一个问题。一般来说,呆在派出所办公厅的职员是蛮少的,大多在外执勤。这就说明了一件事,当日许多人都没有出去执勤!
两个丑闻加在一起,这可是一个大事件!
在人们不知道的情况下,这件事已经引起了很大的波澜。这件事层层递上,竟然已经传到了市里。市长对这件事高度重视,下令严查。
一查为何派出所办公厅如此不禁抗,二查为何当日所有人都待在办公厅,没有出去执勤。
一时间,东港县上下震动。很多与此事有纠葛的官员,得到这个消息后,急忙销毁一切能销毁的证据,以掩饰自己的贪污。
而那些做得比较过火的,留下了把柄的官员,则是急忙将账户里的资产转移到国外,并且已经打点好了上下通道,一旦风声不对就立刻坐飞机到国外去。
但这些都不关群众的事。人们的注意力始终放在医院。毕竟,伤者才是最重要的。
医院二楼的最里边的一间病房,因为当初设计的不合理性,非常的狭小,放下一张病床后,就没有其它空间再容纳另一张了。
箫龙此刻正躺在这样的一个病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