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语堂总坛依麒麟山势而建,正矗在最险要半山之巅,沉沉夜色里,仍隐约透出威严肃穆又凛然神秘之感。因为清一色都是杀手,周围活物极少,时值半夜,除了守夜人,所有人好梦正酣。
如此宁静的夜晚,有些声响,总是分外让人激动的。尽职的守夜人发现了什么,警钟长鸣,“欧阳香的苍鹰回来了,大家快收鸽子!”
好梦被扰,当然让人非常不爽,可几乎所有人在听到“欧阳香”和“苍鹰”时,无一例外全都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场面一度失控。
“快,让开,爷的宝贝鸽子去哪了?”
“闪远点!挡了爷的路,爷的飞镖可不长眼睛!”
“这只破苍鹰,一定要这时来?!爷的鸽宝去了哪?今儿怎么没回笼子!”
这些平日里谈笑间取人性命,最讲究风度翩翩又身怀绝技的顶尖杀手们,一边为了自己的信鸽与同伴大打出手,一边心里不约而同想着:快点谁来炖了它!烤了它!煮了它!蒸了它!
可就是没人动手,他们绝惹不起欧阳香,一贯秉承的原则全是:爷惹不得,但爷躲得!偏偏欧阳香的苍鹰跟它主人一样戾气逼人,明明不喜欢吃鸽子,却单单喜欢杀,还一杀一片。这些信鸽品种极优良,千金难得,是举国罕有的通讯佳品。在易语堂里,到一定资格才能得上一只,死了就再没有,是以这些人全部如临大敌,一双双不输苍鹰的锐利眼神全紧紧盯住它的动向。
苍鹰并没理会锁在自己身上的诸多散乱目光,也没像往常般顺手抓死几只倒霉的鸽子,它长驱直入,直接停在总坛议事厅。
早有人候在那里,见它来了,立刻上前将直筒取下,恭恭敬敬呈给堂主宗政易。那宗政堂主年方四十上下,正值盛年,一双剑眉凛然上扬,双目如炬犀利有神,此刻他眼角眉梢皆平稳无波却压迫感十足,只轻轻扫一眼众人,刚刚那人仰马翻的混乱场面刹那间回复井然有序,众顶尖杀手们似终于想起自己的身份,一个个谦和有礼踱回房间。
“请,兄台请。”
“还是兄台先。”
“我腿上这飞镖可是兄台的?还请兄台收好。”
一派祥和气氛。
宗政易将纸条展开,上面只有三个字—“许延枫”。宗政易微皱眉,这个人物从未听说,可欧阳香特意送来消息,必是这人极为棘手,略一思索,他立刻派人去墨羽山庄查探消息,又令手下回复欧阳香:遇险立回。
欧阳香是易语堂的杀手锏,他绝不肯轻易折损。定远王爷的买卖,雇主本就吞三吐四,银子全交了却还说也不是非要他性命不可,若不是雇主定要欧阳香出马,他绝不会派她。如今情况有了变化,他当然舍卒保帅。但易语堂一诺千金,人还是要守的,略一思忖,他派出易语堂排名第二的杀手仇北焰,“你明早出发,去接替欧阳香。”
无论如何,最锋利的刃要用在最重要的地方。
这个道理欧阳香懂,所以她接到回信后,第一个念头便是任务可以结束了,她应该找个最惬意的地方美美睡上一觉,以偿多日守夜之苦。念头刚一转,就见有人匆匆忙忙送来一张淡雅竹笺,有暗香幽幽飘过,欧阳香眼利,只一下就窥得那上头写着“日落西山”“丹心亭”“祈君一聚”字样。
欧阳香向来对别人的感情生活没什么兴趣,特别是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债纠葛。可“丹心亭”却让她心头一紧,那亭不远处,有他们这些杀手最喜欢的丹远崖,那里是个动手的绝佳之地,杀了人只需弃尸崖下,放出那人失足的消息便可一了百了,是以丹远崖白白担了“死亡崖”的恶名。原以为人们因此会对那地避而远之,没承想,偏偏有那成双有情人,非要登上那山,到“丹心亭”海誓山盟一番,似乎这样就能证明他们至死不渝的真心。
如果真的是痴情女子相邀倒也没什么,可看如今形势,十分里倒有七分是个圈套。这种手段她早瞧同门人用过,百试不爽,温柔女儿乡从来都是英雄落泪冢。内心琢磨片刻,她决定干脆去丹心亭休憩,若定远王爷赴约,她可保他性命,如果不去,那她便一觉天明。打定主意,她即刻出发,却不知,早有人一路相随。
那人轻功竟在她之上,跟了一道,欧阳香也没觉出不妥,这几日白日侍立,晚上守夜,她实在困顿不堪。如今一身轻松,她心情着实雀跃,连入睡后的容颜都比平时多了几分光彩。没有了往日凌厉逼人的锐气,平和安然的她甜美如娉娉豆蔻,那纯真乖巧的样子让来人不禁屏了呼吸,生怕扰了她美梦,这一守就直守到日落西斜。
有声音远远传来,来人刚想叫醒欧阳香,就见她眼睛微微转动,知道她也被惊醒,来人看了看周围地形,抿嘴一笑,飞身藏到丹心亭上面。欧阳香醒来后,先查看四周,不知为何,睡梦中她总觉得被一双眼睛注视,总也逃不开。可她对自己的耳力一向自信,若真有别人,不可能听不到。这样想着,她也一纵身跳到丹心亭上面,却不想正看进一双温润的眼眸中。
“好巧。”许延枫率先打着招呼,不管欧阳香一副恨不得将他剁碎的表情。
“你—”欧阳香像被点燃的火焰般直向许延枫烧过去,原来梦中那目光是真的!许延枫笑容不变,只一句“他们来了”便成功阻住她。
欧阳香只好隐忍不发,用眼神将许延枫千刀万剐,她在心里不停默念着“任务第一,个人恩怨第二,任务第一,个人恩怨第二,任务第一,个人恩怨第二……”
许延枫自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的愈发温柔,能看到这么有趣的妙人,也不枉他巴巴折回定远王府守这半日的墙根。
亭上暗潮汹涌,亭下却柔情蜜意,那邀约人落雁之姿自不必说,只说她轻哝软语,让欧阳香这女子听了,心神都是一醉,更遑论男人。定远王爷早沉醉在美人乡里,只一叠声说着,“娶你,自是要娶的。黎儿,我过些日子便娶你过门。”
那被叫做“黎儿”的女人眼神中有奇怪的光彩一闪而过。许延枫玩味的看着亭下的两人,定远王爷的逢场作戏他看得清清楚楚,可这个叫黎儿的女子也绝不是善于之辈,看来,待会必有场好戏瞧,只是苦了身边的佳人,为那定远王爷守夜不说,如今还要眼睁睁看那二人卿卿我我,心下想着,他看欧阳香的眼神多了几分怜爱。
欧阳香不知许延枫已将她想成世间难寻的情痴,受了定远王爷的蛊,宁忍下锥心之苦也要护他周全。倒难怪许延枫会想偏,皆因这定远王爷是世袭的爵位,平日里没什么作为,诱哄起女人倒颇有一套,总有那痴情女子为他寻死觅活,他将这当作得意事,四处混说,是以许延枫以为欧阳香也是其中之一。
这可真是冤枉了自小便生长在易语堂,受严苛苦训,从未动情的欧阳香。她此刻一边紧紧盯住黎儿,一边分神防备许延枫,正瞧见他一脸怜惜的看着自己,心中不禁大怒,她自小以强者自居,几时被人这样小瞧!暗暗将手放在长软剑的柄部,她心下思忖着,等解决了亭下的事,立刻解决掉眼前这个碍眼的家伙!
亭下却不知何时已变了番模样,刚刚还海誓山盟的二人,因了黎儿一句句,“到底是何时?哪天?一定须在这丹心亭说好。”而场面尴尬。那定远王爷不愧久经风月场历练,不耐的神情只一闪而过,转脸就变作比先前还情真意切,“左不过这几日,黎儿,你不信我?”
又说了几句,两人竟往那丹远崖走去,原来黎儿非要定远王爷在那崖边发誓她才肯信,见两人去了那危险之地,欧阳香心下着急,也想跟过去,却被许延枫一把拦住,“待会若出什么事,你无需出手,我来救他。”他已大概猜出那叫黎儿的女子想与定远王爷同归于尽,怕欧阳香因此受伤,他挺身相帮,却不知这一副保护者的姿态已深深惹恼了欧阳香,她恨恨甩开许延枫的手,“待会若真出什么事,我送你们一起!”
许延枫以为她在逞强,并不生气,仍脉脉含情的看着她,欧阳香气的直想将他从亭子顶踹下去,可这丹灵山山顶,地势空旷,丹心亭与丹远崖只数步之遥,实在不适合有任何过激行为。正在他俩纠缠之际,那厢黎儿却已变脸,一改刚刚弱不禁风的模样,只狠狠一把推向定远王爷,眉眼间全是决绝狠戾。那定远王爷虽武功不弱,可猝不及防之下,一个前跌就向崖外倒去。
欧阳香见了大急,忙飞身去救,身旁有人比她更快,许延枫早冲了过去,左手揽过定远王爷,右手不知何时擎出把利剑,只一个狠劲便将它插入崖间峭壁,二人坠势立停,许延枫又一用力将定远王爷抛了上去。救了人,许延枫也不着急上去,只仰头向赶至崖边的欧阳香粲然一笑,“烦请佳人拉我一把,可好?”
欧阳香简直要骂他无耻,明明自己一个翻身就上来了,非要整这多余的事,飞快骂了句“愚痴”便再不看他。这边定远王爷一得救,早向黎儿扑了过去,狠狠扼住她咽喉,定远王爷神情间满是凶狠,“你这贱人,枉我宠你宠的上天,你就是这样对我的!竟要害我性命!”
黎儿也不示弱,一边挣扎一边强自辩驳道,“你一直在……骗我……说会娶我……全是假的……我们……璃秋族……儿女……绝不容忍……这样的……欺骗……”
既撕破了脸,定远王爷再不复先前的温柔模样,狰狞的脸扭曲成一团,“当然是骗你的!我怎会娶你这身份低微的贱人!什么璃秋璃冬,我这就送你去死!”手上竟下了死力。
黎儿的脸逐渐失却血色,可她眼里竟仍带着一丝嘲笑,“我死了……你也……活不了……我早请了第一……杀手……欧阳香……来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