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一段时间,她的辉煌战绩就会变为传说,如蒲公英的小伞兵般,飘散到江湖各地。
传说她十一岁出道,杀尽强盗一十五口;传说她十五岁诛北天老人,另一个杀手界的神话,又或者,应该尊他为传奇;如今,沉寂三年之后,她再次归来,立斩江湖第三排名林茗杉,尸身上那片娇艳欲滴的血色红枫,似乎预示着一场腥风血雨的到来。
江湖,从未平静过的江湖,如今更因欧阳香的归来躁动不安,暗潮汹涌。
下一个,会是谁?明天,在哪里?
当所有江湖人士惴惴不安,带点儿恐惧又加杂些兴奋谈论欧阳香时,始作俑者正身着侍女服,娥眉淡扫,神情宁静的侍立在定远王爷身旁,满眼尽是忍困憋出的泪花。
游历塞外旷野,望尽大漠黄沙,一日千里的不止是剑法,还有她日臻完美的睡功。
如果换作以前,绝对一剑封喉,就像了结林茗杉,她酷爱干净利落的简约风格,只是这次,不知为了什么,竟要她从保镖做起,委实奇怪。
更奇怪的是,堂主下令,一件任务竟说了三句。
第一句“定远王爷”,欧阳香得令后即想飞身远去,第二句“不是现在”及时止住了她前进的步伐,惊讶转身,第三句更是匪夷所思,“在你杀他前,他不可以死在其他人手上。”
结果杀手变保镖,欧阳香,江湖上赫赫有名令无数英杰闻风丧胆的顶尖杀手,不得不乔装潜伏到定远王爷身边,只为在其他暗杀者出现时,及时救他于水火。
“简直像个笑话。”趴伏在屋顶为定远王爷守夜的欧阳香这样评价自己。难道因为远离中原太久,不知道风雨变幻的江湖里,杀手已不流行杀人了?又或者,上一个任务过于干净利落,使得堂主不得不命自己谨慎行事?
明月当头,银辉满地,院内梨香满园,望着那一片洁白若雪,欧阳香眼中满是不自知的温柔。
冷风乍起,欧阳香挑眉转身,又一个暗杀者,出现了。
不同于以往那些根本近不得护院的小角色,这次来的是个高手,被欧阳香认可的高手。
几个起落之间,人已近在身旁,真真轻功绝顶。
欧阳香的手本已按上腰间软剑,可来人看向她的眉眼分明满是笑意,难道是故人?
正琢磨着见过自己,又没被自己送到土里的故人还剩谁,来者轻笑着开口了,“佳人独立,映月梨花。”
闻言欧阳香的眼光立刻变得冷厉如霜,她可以确定眼前所非故人,她还可以确定,这个人非常适合去跟她的某些故人为伴,入土为安。
思及此,长软剑已然挥出。初出鞘时,似水柔软,但仅只手腕一个轻抖,便笔直若冰,直刺来者要害。通透的剑身霎那间划出完美的弧度,如倾泻的月光般清冷迷人。
一击未中。
空中只缓缓飘落几根发丝。
欧阳香与来者眼中俱是惊疑。
出道以来,欧阳香但凡出手,必定飘红方回。今日竟只斩断了对手几根头发,欧阳香看向来者的眼神犀利之余多了几分探究。
这样的高手竟会来暗杀?
来者抬手揭去覆面的黑纱,虽然嘴角仍残留一丝慵懒痕迹,但他眸光清亮又不失温润,笑容干净柔和,实在像有副天底下最淡泊的性子,没承想,他一开口竟是跟欧阳香讨价还价:“难得我想蒙面,还被你的剑气割成了布条,方便赔一条么?”
这不是方不方便的问题!欧阳香神眼愈加冷厉,这人话多,且全是废话,她一向都知道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能够让人永远闭嘴。
手腕一抖,欧阳香这次杀念更胜。
“慢、慢、慢!我不是来和你打斗的。”来者急急开口,眼神真诚的不得了。
“……”欧阳香暂时收住攻势,没有说话,但眼里的意思非常明显“你最好有天大的停战理由,不然会死的相当难看!”
“在下许延枫,未知姑娘芳名,望不吝赐教。”期待的目光。
“我、也、不、是、来、和、你、叙、旧、的!”要不是顾念着还在定远王爷的屋顶上,欧阳香也不会忍气让这些字一个个从牙缝里蹦出来。
“本以为是株温柔梨花,原来是朵带刺的烈火玫瑰。”许延枫约莫是活腻了,又或者嫌刚才被削去的头发太少,又开始废话连篇。
欠扁至此,不杀不行。心随意动,长软剑势如破竹,携着欧阳香凛冽的杀意掣风而至。
事实证明,敢于在太岁头上动土的许延枫还是很有些本事,如御风飞翔般,眨眼间,他已飘到数丈之外。轻功之精妙实为欧阳香生平仅见的迅捷与潇洒。
“惯逃。”欧阳香平时话极少,但凡开口,总能让人过耳不忘,余音绕梁三日。无他,主要她打击人的本领真真一绝。比如这次,将许延枫的御风轻功定义为经常逃跑才得以练出的,同时配合以轻蔑目光,效果奇佳。
本来在远处浅笑的许延枫闻言表情一僵,旋即舒展开来,眉眼笑意更盛,“佳人果有倾城之能,如此目光如炬,当真不可多得,在下确是因经常逃跑才练好的轻功,准确些说,是逃婚。”
逃婚?不可否认,欧阳香听到这个词时,眉毛动了一下,随即她便用比上一次更轻蔑的目光看向许延枫,眼里来回滚动的也就俩字“凭你?”当然,这次她连说都懒得再说。
许延枫却是一看就懂了,生平第一次被人否定到地底下,真是难遇且难得。看着月光下持剑站立如霜似雪的冷美人,许延枫庆幸自己这次来对了。本是最不愿管事爱极逍遥自在的人,偏偏被好友的弟弟莫清风念到心烦,不得不帮他深夜来探,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屡屡把他的手下扔出定远府护院,甚至都没能近身一战,直接便被剑气撩了出去。
“枫你这次一定要帮我!”许延枫还记得莫清风揪紧自己的衣襟,满脸苦相。
“免谈。”许延枫知道一旦心软,莫清风这个得寸进尺的家伙就会送他一堆麻烦。
“枫,相信我,这次是佳人,虽然这群废物没能看清她的脸,但你一定要相信我的直觉,你知道我这方面直觉很准的。”一脸言真意切。
“敬谢不敏。”许延枫依旧没有丝毫动心。
“我真急糊涂了,成天被那么多绝色美女逼婚你怎么还稀罕佳人,说起来,枫你很过分,看着一朵朵梨花带雨,你倒狠的下心!”莫清风满脸仗义,眼看就要替佳人行道,臭揍许延枫。
“你是来求我的还是帮她们逼婚的?”莫清风提色忘友,许延枫不得不出言提醒。倒不是怕了莫清风,最主要他是自己至交莫雅尘的宝贝弟弟,莫雅尘远行前,特意托了他照顾他,另一方面,受了伤的莫清风能像小兽般哀鸣足足一宿,他曾被魔音灌耳,再不想领教了。
“当然,是来求你的。”眨眼间,一脸正气的莫清风眉眼间都堆满了讨好的笑意。
“为什么不自己去?”许延枫这次倒真不是推脱,虽然莫清风打不过自己,可也绝对是个如假包换的高手,这么苦苦哀求,委实奇怪。
“我去?他们怎样被扔出来,我就怎样被扔出来,只会更惨。”莫清风一脸莫可奈何,“这次是刺杀定远王爷,我派出的精英千里挑一,武功高出我岂止百倍,可悬殊成这样,只能靠你了。”
月色下银光一闪,被莫清风寄予厚望的许延枫,嘴里叼着枚银镖继续向欧阳香微笑。
这许多年来,逼欧阳香祭出暗器者,唯许延枫一人;而逼欧阳香祭出暗器,依旧毫发无损,当然更是只有许延枫。
多年之前,欧阳香的暗器功夫已臻入仙境,百步之外,一镖飞出,蝴蝶左边触角削却一半,剩余地方丝毫无损。
曾有同门不服,用同一只蝴蝶练手,以求对比鲜明,结果一分为二,直接送它去了西方极乐净土。
后来,若干同门苦练,一度蝶尸遍野,彩翼叠路。欧阳香只问了句“你们到底是跟蝴蝶有仇还是于我有怨?”从此再不见一只蝴蝶两半儿着飘远。
而今天,明明瞄准眉心的镖竟被许延枫用嘴接下,欧阳香内心波涛汹涌,面上依旧冰冷如初,“应该淬毒的。”平静着自责了一句。
闻言许延枫嘴角度上扬的厉害,一时竟忘了银镖,利刃瞬时划过,一缕鲜血慢慢顺嘴角流下。
“这里受伤,清风定笑我采花未遂被蜂蛰,一世英明尽毁啊。”许延枫的懊恼,怎么看都像假的。
“越性儿被蛰死,耳根彻底清净。”欧阳香的表情虽冷但目光近乎真诚,“我可以帮你,不收钱。”
许延枫眼中笑意更盛,略一沉吟,正色开口:“北疆未平,南洪肆虐,七尺男儿当立志卫国,岂敢轻言生死,佳人美意,唯有心领,不胜感激。”
“卫国……”欧阳香似无意更似有意重复了一下,“此时?此地?”
笑容越发温柔,许延枫低眉自语:“无怪乎古语云: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若得佳人如斯,谁管江山几何。”然后向蓄势待发送他归西的佳人清浅一笑:“延枫得佳人点拨,方知时光宝贵,卫国大业刻不容缓,望与佳人携手,救苍生于水火!”
杀气四溢的欧阳香本来一脸不屑,可听到最后一句,看着许延枫明澈的目光,她一阵恍惚。很久很久前,久的她不记得时间,有一个人,身形伟岸,也曾这样情真意切,只求为国尽忠,只可惜……
“佳人?佳人?”许延枫微微有些奇怪,刚刚一直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佳人,忽然表情柔和,眼神温软。
欧阳香被唤,猛地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大敌当头,她竟然分神而不自知,这对一个杀手来讲,实在是死千百次都难以挽回的错误。
“你走。”冷冰冰的,欧阳香转过身背对许延枫。
“未知佳人芳名?”许延枫锲而不舍。
“让你走,只是还人情。”欧阳香语调更冷,“否则……”
许延枫明白,还人情只是因了刚才欧阳香走神时,他没借机攻击她。可他很舍不得就此离去,“否则?”
欧阳香转过身,目光冷似寒冰:“不死不休。”
许延枫被欧阳香的决绝所震,知道再说什么也枉然,向欧阳香灿然一笑:“我们,来日方长。”便似背后长翼,人早御风飞远。
欧阳香轻轻咬牙,“这个惯逃,废话真多。”随后将拇指和食指含在嘴里,一声幽远绵长的号子响彻夜空,不多时,一只头颈雪白,全身乌黑的苍鹰挟风而至,它盘旋在欧阳香头顶,环绕三个圈子,待冲势祛尽后才慢慢落在欧阳香肩头。
欧阳香满意的点点头,把刚刚写好的一张字条塞到苍鹰爪子上的直筒里,然后轻拍它的翅膀,苍鹰仰天长啸,桀骜高远,转瞬,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