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缓缓靠边停下,方少东打开车门下了车,走到路边。
夜凉如水,晚风吹过路边的枯林,“嘎巴嘎巴”,那些耐过一整个严寒冬季的枯枝,却在万物复苏的时刻再也不堪疲惫,纷纷断裂洒落。
正如方少东此刻的心情,事情过了那么多年,当年的伤疤即将要愈合,却在此时被人一把揭开,鲜血淋淋!
方少东望着黑魆魆的夜空,胸膛仍在剧烈起伏着。对于五年前的一切,他从不敢去回忆。他以为那些伤痛他已经淡忘,可是今晚被人重新提起他才蓦然发现,原来还是那么刻骨铭心。
有些情,一辈子也不能忘,还不清;有些仇,一辈子都不会忘,放不下!
“五年前,燕京方家二代主妇被发现死于家中,尸体浑身****,死前曾遭遇歹徒侵犯;死者全身上下被人砍了九九八十一刀,鲜血流尽而亡。”蒋明潇不知什么时候也下了车,一边向方少东走来一边将当年的那件惨案娓娓道来。
她在方少东身边站定,继续道:“由于死者是全汉唐最德高望重的方老先生的大儿媳,所以这件案子被封锁消息,秘密处理。也就是在当天,国安部门在死者身体里发现凶手所残留的……残留的jing液,同时,也在被害人身上发现了一个人的指纹。经过办案小组确认,这些证据最后都指向一个人。”
蒋明潇转过头来看着方少东的眼睛一字一字道:“那个人就是你,方家大少,方少东!”
方少东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的双拳开始紧握,眼中露出痛苦之色:“不要说了!”
蒋明潇还要说,她继续道:“在当天晚上,国安特工便在燕京城郊区的一个废弃仓库里将你抓获归案。在现场还发现了杀死方家大太太的凶器——一把血淋淋的砍刀。审判过程中,你拒不承认自己的罪行,但当时方家的保姆刘嫂和两名警卫员都看到你曾出入大太太的房间,而出入时间正和大太太死亡的时间吻合。”
方少东痛苦地抱起头,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蒋明潇不管不顾,加重语气看着他继续道:“第二天,案件有了新的进展,时任汉唐国第二军部部长方中山上将,也就是你的父亲,亲自送来你jian杀继母的重要证据——你的日记本。上面清楚地记录了你积攒了十余年对你继母的怨气,而且在日记中,你不止一次提起要将你继母杀死,并对你继母平日暴露的穿着进行很低俗的评价。而最后一篇日记上更是明明白白地写着,你要将你的继母砍九九八十一刀!”
“呵呵……”方少东低笑着,但眼神中却爆射出刻骨铭心的仇恨。
蒋明潇见他这幅神态,语速加快,语气更加严厉:“你被国安当局扣押,听候发落。在你被扣押的三天里,德高望重的方老先生被你气得一病在床,到现在仍留下当年的病根。你的亲生母亲黄女士也因接受不了这个惨痛的事实,在家中自杀身亡!然而作为罪魁祸首的你却在第三天便恢复自由,只是被方老先生逐出家门,下令此一生不得回到燕京城!方呃——”
蒋明潇说不下去了,因为方少东突然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紧紧地箍住她的咽喉。那犹如铁钳一般的巨手还在不断收缩挤压,勒得她喉骨“咯咯”作响。
方少东双眼通红,虎目含泪,他的脸狰狞而扭曲,可怖之极,他咬牙切齿地问她:“你到底是谁?谁让你来的,说!是谁让你来的?”
蒋明潇剧烈地挣扎着,拼命拍打着方少东的手臂。她想咳却咳不出来,喉咙里只发出“咯咯”的声音,鼻涕、眼泪都被呛下来了。
方少东一把将她甩到地上,指着她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强忍着心中那撕裂般的剧痛,一字一字道:“我不管你是谁,以后再在我面前提起这件事,我一定杀了你!”
“咳咳——”蒋明潇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她用衣袖抹了把脸上的泥污,对方少东冷笑道:“方家大少果然好威风,好煞气!如果凶手真的是你,那我蒋明潇无话可说。但如果你是被人陷害,那我更看不起你!五年前,你害得方老先生病重,害得一代兵王孙如虎负疚退役;你害得你的亲生父亲在仕途上不进反退,到现在仍原地踏步;你还害死了你的亲生母亲,是你将那个可怜的女人活活害死的。”
“你——”方少东怒目圆睁高高扬起了巴掌。
“来呀!”蒋明潇也怒喝着扬起脸颊,“你打呀,让我看看你方家大少到底混账到什么地步!你害了多少人?而你现在在干什么?这五年来你不思进取,躲在东安苟且偷生。当年的事情就那么算了嘛?呵呵,你想算了,可你知道你连累了多少人么?你知不知道有一个老人一直当你为子侄,却因为当年你的事情流落异国他乡,有家不能回,有祖不能认,一生清誉毁于一旦?”
方少东愣住了,他慢慢放下了手掌,诧异问道:“你、你是蒋老师的女儿?”
蒋明潇急促地喘息着,双颊因激动的情绪而稍稍泛出嫣红。她深深吐出一口气,道:“当年我父亲收下你当学生,你出事后,他为你到处奔走求情,甚至不惜雇佣外籍兵团攻打国安总部想救你出来。结果被安上叛国的罪名,至今不敢踏入汉唐国土。方老先生向来德高望重,绝不徇私,你以为他为什么会饶你一命?是因为你是他的亲孙子吗?你错了,若不是我父亲不惜散尽家财到处周旋,还给方老爷子下跪也要为你辩护,想要保你一命,你怎么能活到现在?”
方少东眼中露出激动之色,声音微微颤抖道:”蒋、蒋老师现在何处?他还好吗?”
蒋明潇见方少东表情真挚而激动,心里不禁一软,叹了一声道:“我父亲现在在米国,做船舶生意,他现在还好,只是很思念汉唐的亲人和朋友。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再次踏上汉唐的土地。”
方少东眼神一黯:“是我害了蒋老师。”
两人不知为何,竟一起沉默了下来。良久,方少东才道:“对不起,我刚才情绪有些激动,我向你道歉。你若早说你是蒋老师的女儿,我——”
蒋明潇淡然一笑,道:“若我不是蒋经纶的女儿,你就该把我掐着脖子扔到地上了?”
方少东转过头来看着她,认真道:“我这辈子最尊敬的人有三个,蒋老师就是其中之一。所以,我很诚恳地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说罢,方少东深深一躬到底。
蒋明潇见方少东行如此大礼不禁有些慌乱,但旋即便恢复正常,道:“你这一礼,我代我父亲受下了。我父亲常常在我耳边提起你,说他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
方少东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来点燃,对蒋明潇道:“不介意我抽支烟吧?”
蒋明潇看着方少东在一旁喷云吐雾,一阵无语。你都点上了,我介意也得忍着啊!
方少东缓缓吐出一口烟雾,看着它在夜空中消散,开口道:“当年那件事发生后,有四个人相信我是无辜的,但肯开口为我辩护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蒋老师。”
蒋明潇道:“我父亲是相信你的品行,但当年的案子铁证如山,甚至连你自己也说不清楚。”
“铁证如山……”方少东苦涩地咀嚼着这四个字,一时有些失神。
蒋明潇看着他道:”我这次回汉唐,一是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顺便看望一些父亲的老友,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看看你。”
“看我?”
蒋明潇点头:“我要看看让我父亲如此眷顾信任的人,到底值不值得他这么做。我本来打算下一站就去东安的,没想到,在蓬莱就遇到了你。”
方少东道:“怪不得你会三番五次缠着我,我还以为……”
蒋明潇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东方少,你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吸引女孩子。”
顿了顿,蒋明潇接着道:“去年的时候,我在米国读书时认识了一个来自燕京的女孩,从她口中我得知了你这些年的近况,让我很是失望。”
方少东问道:“哦?你都了解了些什么?”
蒋明潇道:“她告诉我,你在东安开了一家无名酒吧勉强度日,闲来无事便惹是生非,和燕京那些公子哥们打打闹闹。”
方少东苦笑道:“你认识的那个女孩是叫做斑竹吧?”
蒋明潇讶然道:“你怎么知道?”
方少东道:“除了她那种胸大无脑,只知道练武的女人,我不记得我认识的女人中会这么评价我。哦,还有,你的那些格斗之术,也是斑竹教你的吧?”
蒋明潇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但随即便白了他一眼,道:“竹子姐什么都明白,只是她懒得参与你们这些无聊的事情。”
方少东道:“那她有没有告诉过你,这五年来我经过商,考过公务员,甚至隐姓埋名去参过军,结果都被燕京那些苍蝇们给破坏了?”
蒋明潇平淡地道:“所以你就开始自暴自弃了?难道你的冤屈你不想洗刷了?”
方少东很奇怪地看着她道:“你似乎比我自己还要着急着东山再起。”
蒋明潇道:“我只是替我父亲着急,他近些年身体不好,我想帮他达成他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洗刷冤屈,他也能堂堂正正地重返汉唐。”
方少东沉默半响,道:“当年的案子铁证如山,无论从哪方面看我都是罪魁祸首。你相信我是被冤枉的吗?”
蒋明潇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我相信我父亲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