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背后的声音,本来刚才还满心欢喜的李不易,脸色立时晴转阴雨,看也没看,回身就是一拳。
结果,没打中。
似乎知道李不易心情不好,说话之人在背后说了一句话,就后退了两步,躲得远远的。
细眼一看,来人身材瘦高,而且,瘦高的就像是一根竹竿一般。脸也极为消瘦,头发略带蓬乱,尖下巴上胡子拉碴的,看得出是有几天没收拾了。身着简朴,一袭灰白长袍。这人摇摇晃晃,就像是站不稳一样,似乎来阵风就能把他吹走一般,飘飘然,倒有些鬼魅之形。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两只袖管,随风而舞,宛如流水般灵动……
空的!
这是个双臂全无之人!
可没想到,这双臂全无之人刚一见面,张嘴就问:“李不易,钱呢?”
“钱钱钱。”李不易的怒气被这句话火上浇油一般,大骂道,“钱你个头。老子差点命都丢了,你还记得钱?”
“喂,小点声。”来人急忙回顾左右,然后赔上笑脸,没有手,蹬了李不易一脚,“别生气嘛。我哪知道突然杀出来个女子?武功还这么高。”
“那拜托你下次用点心,仔细点成不成?”李不易压低了声音,怒气依旧不减,“卫释然,我的卫大姐夫,你粗心没事,我可是差点丢了命的。我要是没了命,看你回家怎么交代?”
“是是是。”两人边走边说,这被称为卫释然的无臂之人认了半天错,然后立马气粗起来,开始反攻,“你也别老说我。你姐夫我这两日是东奔西跑,连打个盹小憩一下都不敢,差点没累死我。你倒好,在元府里大吃大喝,出了元府还自在逛街,你说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这一道,李不易似乎理亏,怒脸也急忙变成笑脸,赔礼道:“唉,知道姐夫您能跑嘛?姐夫劳累,小舅心中清楚。小舅不是给您备了不少饭菜,你不也尝了尝那什么鸡鸭鱼肉,山珍海味了吗?”
“那些东西吃了就拉,全然无用。”无臂的卫释然又蹬了一脚李不易,“钱呢?”
李不易被这一脚蹬得没脾气,看看周围无人,跑到一个墙角之下,右手竟是伸进了裤裆,使劲掏了掏,才拿出一张东西,一看,竟是一张银票,还是天下最大的风云票号,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白银一万两。
看着卫释然流着口水的摸样,李不易手往前一递:“诺,你要就拿去。”
“啊呸,这等钱财,用手接烂手,嗯,用脚接烂脚。”卫释然发觉光说前半句别扭,又加了后半句,然后,鄙夷地看着李不易,“你还把他放在裤裆里,不嫌味啊?”
“行了,要不这样,我怎么躲得过搜身啊?”李不易一脸不耐烦,“得了,人找见没?”
“跟的紧紧的呢!”卫释然先是一脸不屑,转而又是一脸的同情,“唉,也真是苦了他们母女了。”
“行了,别感慨了,知道人苦,就快走吧。”李不易已催促,两人便加快了脚步。
“对了,你刚才喝茶,除了这一张不能动的银票,身上还有钱吗?”远远的传来卫释然的问话。
“没有。”李不易的回答简单明了。
“靠,那要是人家老板要钱,你怎么办?”
“再说,再说……”
李不易猥琐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传到了遥远的地方。
南方的天气,十有九阴,一到夏天,便是阴雨绵绵。下得大时,那真是如倾盆而泻,迷如珠帘,被称作雨帘。一般遇上这等天气,即便是在穷苦辛劳的人家,也要放弃做工,回家休息。
不过,在这潜阳县北城郊,一对人影却在这雨帘中跌跌撞撞地艰难行走着。仔细看时,像是一对母女。母亲看上去年近五旬,头发依旧乌黑,却乱糟糟的,面润如玉,此刻却一片苍白,嘴唇青紫,浑身哆哆嗦嗦,一看便知,是被阴雨淋湿,身受寒气之症。
而在这妇人身边,一位年轻姑娘搀扶着她。这姑娘身材高挑,面容秀丽,步伐稳健,双臂有力,只是两只大眼睛闪着泪光,乌黑的头发蓬松杂乱,仔细一看,这姑娘正是元猛的独女,元家大小姐元英。
元英搀扶的,想必就是她的母亲,元猛之妻,元夫人了。
这一对母女为何沦落至此呢?
原来自元猛被秦云击败,元府一干人等认罪伏法后,江民安按律将元府查封。元家母女便失了安身之所。虽然她二人并无罪责,但是,这些年来,元府在这潜阳县称霸多年,实在积怨太多,百姓们迁怒于母女二人,竟无一人肯相助她们。当然,元英独一无二的靓丽容颜也吸引了不少街上的地痞流氓,若不是她已得其父真传,武功高强,母女二人的处境恐怕比此时更糟。
唉,因果报应。
元猛当日在这潜阳县作威作福时,可曾想到自己的妻女会落魄至此吗?恐怕,在大牢内等候发落的元猛,也要向天忏悔吧。
元英就这么搀扶着患病在身的母亲在雨中走着。忽然,元夫人脚底一滑,摔倒在地,元英急忙将母亲扶起,靠在附近的一棵大树上,关切地问道:“娘,您怎么样了?”
看着元夫人病的不轻,双眼勉强睁开,嘴唇上下轻微的张合,低低地发出了一阵有气无力的声音:“英儿,娘快不行了,你不要管娘了……”
“不。”一听娘亲这样说,自小坚强的元英立刻急哭了,“娘,您不会有事的,英儿现在就带您去找大夫。”
“唉,不用了。”元夫人慈祥地一笑,“这潜阳县没有大夫会给娘亲看病的。”
“娘……”不用元夫人说,元英也知道,如今娘儿俩两个可以避雨的地方都没有,哪还有大夫会给元夫人看病啊,元英心中悲痛,哭了一阵,声音冰冷地哀怨道,“都怪爹,都是爹的错,如今却要娘来承担。英儿恨死他了,英儿再也不会叫他一声爹了。”
“英儿。”听到元英如此怨毒的声音,元夫人艰难地将双眼睁开,说话略微有了一丝力气,“不要恨你爹。你爹也许做的有些过分,但是,他从来没有对不起咱们呐。咳咳……”
也许是有些用力过急,元夫人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娘。”元英急忙察看元夫人的病情,元夫人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元英稍稍放心,她抬起头四处察看,指望寻得一处避雨之第,可是,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合适的地方,着急,委屈,怨恨,重重感情一起涌上了心头,再次怨恨道,“哼,他不配当我爹。自从来了这潜阳县,他到处欺负人,那些师兄弟也是为虎作伥,潜阳县的乡亲们没有一个不恨咱们元府的。我爹是当年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黑熊元猛,不是一个称霸潜阳县,恃强凌弱的熊太爷。”
倚靠在树上的元夫人听了这话,想起身说点什么,一动,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沉重无比,四肢都好像灌了铅一般,紧接着,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涌上大脑,双眼一闭,无力地栽倒了。
“娘。”元英见状,彻底慌了神,她拼命地摇晃着元夫人,嘴中哭喊着,“娘,娘,您醒醒,醒醒,您不要丢下英儿一个人啊……”
元英自小习武,力气不小,可是,如此这般,也摇不醒元夫人,看来,这元夫人是凶多吉少啊!
也许是摇累了,元英终于停了下来,俯身趴在了元夫人的身上,看了一眼元夫人那慈祥温和的面容,嚎啕大哭了起来。
元夫人的脸庞,在雨水中渐渐地模糊了。
雨,下得更大了,不时的几声响雷,将元英的哭声完全淹没了。
正当元英痛哭之时,一声马嘶,紧接着,一个急迫的声音传了过来:“喂,快点,快点,再不快点要出大事。”
谁?来者何人?
沉浸于悲痛之中的元英依然戒备心十足,猛然抬头,警惕地望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一个人,背着另一个人,急匆匆地奔跑过来。
李不易?元英看清来人后,吃了一惊。他来这里干什么?这个骗子,在元府里骗吃骗喝骗了一个多月,如今倒是毫发无损,逍遥法外。
哼,若不是他告密,如今自己和母亲也不会沦落至此。想到这里,一股怒气直冲于顶,元英想也没想,运气而动,霍得一拳打向这背着人的李不易。
果然是得了元猛真传,才二十芳龄,还是女子,这一拳威力却是极大。双方相距还有三步之遥,一股强劲的气流呼啸着向李不易扑去,拳劲之快,竟将双方之间的几层雨幕一齐打穿。
这么狠?看来这元英相当痛恨李不易。
只是,好运再次降临在李不易的身上。在元府中,被黑衣女子一击,证明武功稀疏平常的李不易,见对面元英一拳打来,吓了一跳,脚底一滑,连自己,带背上的人,一块倒在了泥泞的地上,来了个狗啃泥,摔了个稀里糊涂。
不想,这一摔,却正好躲过元英的一拳,拳风经过时,李不易感觉到脸上粗糙的肌肤几乎被吹破,心下后怕,这一拳要是檤在自己身上,估计自己立刻就要前心贴后背。
躲过了?元英心中暗思。就不信他的运气这么好。元英一拳不中,立刻运气,准备发出第二拳。就在这时,对面的李不易瞧见情况不对,急忙说道:“喂,元小姐先别动手,小子请了大夫过来,先给令尊瞧瞧病,如何?”
“大夫?”
现在自己最想听到词一经李不易说,元英立刻放松了戒备,不禁叫出声来。
李不易从地上起来,急忙察看身上背负之人,对方从李不易背上摔下来,疼的嘶哑咧嘴,活动了几下,觉无大碍,摆手示意,李不易急忙搀扶着此人,走到元英面前:“元大小姐,这是刘大夫,你见过的。”
看着眼前这位发须花白的六旬老者,元英想起来,这位是这潜阳县上最好的大夫,此刻娘亲病重,正是急需之时,元英顾不得许多,扑通一下给对方跪下,哭喊道:“求刘大夫大发慈悲,救救我娘,元英做牛做马,也要报您恩德。”
这刘大夫倒是慈祥之人,急忙扶起元英,温和地说道:“元小姐莫急,先让老朽为夫人察看一下。”说着,便上前为元夫人察看。
一会,这刘大夫松了口气,对元英说道:“元小姐莫慌,元夫人只是被雨浇了身子,阴寒入体,又被急火攻心,虚了气,并无性命之忧。”
这一下,元英彻底放下心,人一松,差点没站稳。
一双手急忙扶住她。
“谢谢。”
元英轻轻地点头。
可是,说完这句话,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扭头一看。果然,这双手的主人,正是挂着一脸让自己看不惯的笑容的李不易。
厌恶的心情一上来,元英猛然甩开李不易的手,冷冷地看着对方。对方也识趣,乖乖地站到了一边。
不过,元英不需要,元夫人可还是需要。那边的刘大夫唤道:“那个,元小姐,小伙子,过来搭把手,把元夫人快抬到马车上,不能再淋雨了。”
“马车?”元英这才想起,刚才听到一声马叫。四下看时,不远处的大路上,停着一辆马车。
“来,慢点,慢点。”在刘大夫的招呼中,三人又轻又稳地将元夫人抬了起来,走向马车。
这回,李不易的好意,元英倒是没有拒绝。
马车上坐着一个精装的小伙子,看样子是车夫,车旁边还站着一个瘦高的无臂男子。两人见众人抬着元夫人,急忙上前来帮手。车夫一个稳住马匹,另一个撩开车帘。元夫人顺顺利利地上了马车。刘夫人让众人呆在马车周围,便开始为元夫人看病了。
元英紧张地望着车内,突然,她感觉雨突然不下了,抬头一看,原来是一把雨伞遮住了自己。再一看,拿伞的人依旧是自己讨厌的李不易。不过,从刚才一连串的行为来看,这李不易也不是多么可恶的家伙。不过,元英还是和他保持距离,勉为其难地接过他手中的伞柄,别扭地说了声“谢谢”,便把目光扭开了。
可是,扭开不久,她就又扭回来了。因为元英感觉很清楚,这家伙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自己。
这个家伙又想做什么?
看着李不易欲言又止的表情,元英紧锁双眉,直接简明地问道:“李……少侠,有话请尽管直说。”
“嗯。”李不易还是有点犹豫,看了一眼马车,抹了把脸上也不只是雨水还是汗水,问了一声,“元小姐,我们可否借一步讲话?”
看了一眼马车,元英暗自一思量,点点头。李不易向马车边上那个瘦高个也点点头示意。两人便走开了。
到了旁边一处树枝密集,雨水较少的空地上,两人停了下来。
“李少侠。”毕竟在帮自己,元英的语气很客气,“有什么事,请说吧。”
“啊,没什么。”李不易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元英,“元小姐,这是一万两,请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