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白这是在救自己。
李不易认栽了,躲在秦白身后,适时地扮开了痴傻状。
看着这白衣公子背后那人却是有些异于常人,这老兵也没细想,将刀插回鞘中,脸上森寒略有融减,语气依旧冰冷,不过倒是没有了那股怨气:“这位公子,既然是你的下人,你就该好好管教,不然,若是再遇上其他兄弟,盛老头我可不敢保证他们会像我一样好说话。”
“是是是。”秦白一把摁住因听到“随从”这个词而转而想动怒的李不易,朝着那自称盛老头的老兵点头,然后,又小心谨慎地问了一句:“那敢问军爷,这张将军到底是为什么要被处斩啊?”
一听这话,那盛老头就像是被人从身上抽出一根线,而这根线地另一头连着他的心一般,脸色煞是变得很是很是难看,声音再次变成了冰冷,而且是那种绝望的冰冷:“那告示上不都说了吗?违抗军纪,引发战事,贪功冒进,数罪并罚,处以斩刑。”
这明显是瞎说。
李不易心中明白,秦白更是一片雪亮。他也不想和这个老兵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道:“军爷,这告示在下早已看过了。不过,在下根本不相信这告示所说。这望北将军张怀德素有威名,镇守边关十数载,稳如泰山,使得敌人从未越过雷池一步。这等名将,怎么会随便违抗军纪?岂不贻笑大方?即便是他违抗军纪,凭他的功劳,按朝廷律法,也绝不会落到杀头这等地步。这其中必有隐情,军爷,在下说的可对?”
秦白一番话将自己心中疑问和盘托出,把身后的李不易吓了个半死,却也把眼前的那名老兵惊在了当场。
然后,那吃惊的表情就变成了哀怨之情,眼中竟是溢出了晶莹。
老兵一转头,似乎不想让秦白二人看见什么,快速地动作了几下,然后便背对二人,良久,才悠悠地响起了声音:“不用叫我军爷了。我的退令刚刚下来,你们就叫我盛老头吧。”
哦,退伍了。
就是说嘛,这把年纪,还当兵大仗,也太扯淡了。
李不易暗自想想,随即又是一怒:靠,那你退伍了,怎么还一身戎装,手里面还执刀?
这不成心吓唬人吗?
不过,人家是从战场上下来的,还有刀,李不易当然是敢怒不敢言,只是心里咒骂几句罢了。
“你们可是张将军的旧识?亲属?还是……”李不易不敢言,这盛老头当然听不见,自顾自地问道。
“在下与张将军非亲非故,只是仰慕其名久矣,故而想知道个究竟。”秦白谦逊地施了一礼,“还望盛老伯坦言相告,成全在下。在下先在此谢过了。”
“唉,告诉你也无妨,有什么谢不谢的?”
盛老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仰望着天空,似乎在指责这苍天的不公,回想这世道的沧桑。
“其实,这一开始就不是张将军的错。”
过了片刻,盛老头张口就是这么一句,“张将军全是为了我们这些当兵的,才会落到这步田地。”
“这从何说起?”
秦白二人没听明白。
“这边关守备军队,向来是军中最苦最差的去处,不仅天寒地冻,而且,也是唯一还会有打仗,还会有死人的地方。”
嗯,这倒是。
北方草原与天佑王朝一向不和,虽无大战,但是,小冲突必然是断不了的。
“被发到这里的士兵,都是些没钱没势的穷苦人家,给不起上面好处,所以就被发配到这军中最差之处,一守,就是好些年不得回家。”说到这里,盛老头一顿,脸上浮现出一阵惨笑,就像是刚从地狱里爬上来般,“就像老头子我,今年都六十一了,在几天前刚刚拿上退令,才终于可以回家。”
六十一?
秦白二人一惊:当兵当到六十一?
这兵当得还真是久!
“这退令,还是张将军好不容易为老头子我请来的。”盛老头语气中充满了感恩,眼神中无不是敬佩,“只是,恐怕老头子我这辈子,都还不了张将军的恩情了。”
“如此说来。”秦白是个智谋之士,经老头这么一顿说,便找到了关键所在,“想必这张怀德将军违抗军令,擅自出击,也是为了其治下的士兵了?”
“是。”盛老头很是无力地应了一声,“自这北方游牧联盟在边关集结大军之后,谁人都知道,一番大战在所难免。老头子我是有了退令,可是,边关中没退令的兄弟们多的是。一旦开战,生死各安天命。可是,不少兄弟们有妻儿老小,若是他们死了,谁来照顾?所以,当时军中,人心惶惶,非常不安。”
这和李不易说的差不多。
秦白回头看了一眼李不易,让后者吓了一跳。
“后来,听说来了一个姓宋的读书人,要见将军……”
盛老头无意间加上的一句话,让敏锐的秦白一下子抓住了更关键之处:“姓宋的读书人?老伯,你可知道那人的来历吗?”
秦白略显剧烈的反应,让盛老头微吃一惊,摇摇头:“不知道,老头子我没见着,只是听兄弟们传的。听说这个读书人见到将军之后,不知道和将军说了些什么,然后就被将军赶了出去,便不知所踪了。”
“哦,这样啊……”秦白若有所思,然后,便将自己推理出来的情景说了出来,“然后,为了安稳军心。这张将军便统帅他治下颇需留命照顾老小的将士们擅自出击,希望能在大战即开之前,为这些兄弟们博得一个战功,然后,按朝中例律,便可另派他处,即便战死,也可得到朝廷抚恤,安顿家小,在下说的可是?”
盛老头这次是大吃一惊,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公子,喃喃地说道:“公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哦,没什么。”秦白随意一笑,“朝廷例律,战功卓越者,可上报朝廷,酌情调任,战死者,可得朝中抚恤,并家小十年不服兵役。”
“嗯,而且,将军也希望我等可乘这一战,打退对方气焰,或许可让这场战争,永远发动不起来。”盛老头说到这里,神情一黯,艰难地吐出来几个字,“却不想,将军的一世英名,却毁在了这里,此刻,更是连性命也不保了……”
盛老头这么一黯,使得秦白李不易二人的心中,也是凸显一阵没来由的难过。
三人都不说话了。
一片沉静,在这嘈杂的围观人群之中,诡异地弥漫开来。
终于,还是盛老头先说到:“哼,要不是昨天遇上那位叫随心的公子,老头子我今天拼了命也要把这刑场给他劫……”
“老伯。”
盛老头说着说着,就被一声大叫给打断了,没能说出接下来的话。
而打断他话的,则是刚才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秦白的“随从”……李不易。
只见他神色中充满了慌张和焦急,像是很迫切地想知道什么,却又害怕自己惹祸似的,鬼鬼祟祟地问道:“老伯,你刚才说什么?什么随心?穿什么颜色的衣服?他和你说了什么了?”
这一回,可算是李不易把这老兵给吓着了,一连串的提问,就连秦白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也问道,“不错,老伯,你能给我们说说这个随心给你们说了什么吗?”
“啊?哦。”盛老伯反应过来,然后便是颇有不甘地慢慢说道,“那位公子似乎知道我们这些兄弟想做什么,和我们说‘张将军明知道违抗军纪难逃罪责,却为了你们不惜以身犯险,毁掉一世英名,背上一世骂名也在所不惜,现在就救得你们几人,若你们去劫法场,那他仅有的最后英名也要被你们尽数毁掉,而且,还白白搭上了他费尽心血救出的几条性命,那可真是轮回之中,也不得安心。’唉,其实,这位公子说了这么多,老头子我也没听懂多少,不过,老头子我明白了,这张将军不能救,不然,莫说未必救得了,即便救得了他的命,也害了他一生英名,所以,老头子今天我就穿上军装,送将军最后一程,然后,好好地为将军活下去……”
说到这,这盛老头咔的清脆一声,站好身形,行了一个军礼,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底气十足,大声吼道:“属下参见将军。”
像是早就约好的,就在盛老头操练这么一套的同时,围观人群之中,竟然爆出了无数的军礼之声,然后,一阵震天动地的齐吼几乎将整个边关震塌:“属下参见将军。”
将军?
李不易揉揉刚才被震麻耳朵,然后放眼望去。
远处,一大队士兵护送,一辆囚车缓缓地驶来。囚车当中,一人挺胸抬头,被囚于笼中,却也似乎无法困住他那一身的大义凛然之气。
咦,有点不对哦?
怎么是一种英勇就义的感觉?
这该是张怀德此刻的心情吗?
不知道。
秦白微微一拉李不易,后者看了一眼前者,心中会意,两人便悄悄地钻入人群之中,离开了这里。
唉,生离死别的场景,最让人受不了了。
得,还是眼不见为净……
躲开点吧。
身后,刑场周围的声音,越来越齐,越来越大了……
暗皇的大殿里,按格局,照例,坐着暗皇,站着武将。
喜欢掌控全盘局势的暗皇一向可以得到最慢一天之内,最远千里之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