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勋祺看到大家目光里充满怀疑和不满,觉得在这里继续坐下去只会使自己难堪,说:“我理解大家的心情。我们驾驶班总的看是好的,绝大多数同志都能自觉地遵守制度,这是全院干警公认的。个别同志违反纪律也在所难免,并不奇怪。院领导也不会因为沈渊的问题改变对驾驶班的总体看法。老敬,把大家的情绪调整一下,联系自己的思想、工作实际讨论,不要走题了。我还要到其他庭室去看一看。”杨勋祺由于理亏气短,说不出有说服力的话来,匆匆地走了。
驾驶班与法警支队同在一楼。杨勋祺走出驾驶班就去了法警支队。里面开了空调,门同样虚掩着。他站在门口听到小王在为沈渊抱不平:“我们院里出怪事了。昨晚我在看驾驶班打扑克,是玩‘三打哈(傻)’,还来点‘小意思’。小沈也在场,一直到他接到杨院长的电话才散伙……”
杨勋祺火气直往上闯,猛地推开门,劈头盖脑训斥道:“法警队在讨论什么?谁要你们研究对沈渊的处理对不对,现在还没有到评论党组的时候。”他指着支队长刘斌质问:“老刘,你是怎么组织讨论的?”
“也不是评论党组。因为这次整顿是以沈渊违纪开路,不得不联系到他。小王也只是谈谈对沈渊私用公车的看法。”刘斌解释着。
“别强词夺理了。大家围绕祝院长的报告发言,联系自己的实际,充分认识这次作风纪律整顿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杨勋祺说完闷闷不乐地走了。
他忧心忡忡,无心去参加其他庭室的讨论,回到办公室思忖着,如何堵住这些知情者的口?自己出面,无异于火上浇油,激发他们的反感情绪。打鬼必须借助钟馗。现在只有祝篁才能镇住他们。
午餐时他对祝篁说,上午到几个单位听了听,有的讨论偏题,认为沈渊一贯老实本分,组织纪律性强,不可能公车私用,怀疑党组搞错了。组织者也不注意引导。如果认识提不上来,下一步的自查自纠就深入不下去。我看了一下,各单位负责人都在食堂用餐。饭后是不是将他们留下来,请你讲几句,并把沈渊的检讨和辞职报告念给他们听。祝篁同意了,杨勋祺马上去餐厅通知。
祝篁听杨勋祺说各单位负责人都在就餐,心里一阵高兴,随之端着碗走出小房间。一看,容纳一百多人就餐的大餐厅爆满,不仅座无虚席,有的还站着吃。这是从未有过的盛况!祝篁特别留意很少甚至从未在食堂就餐的几个中层干部,他们都来了。他的目光停滞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一张餐桌上。
这张桌上,八个人边吃边说笑着。杜慷吃一口饭菜,对着一个娃哈哈纯净水塑料瓶喝一口,一股浓浓的醇香散发出来。吴春生抢过塑料瓶,问:“什么酒这么香?”杜慷夺回瓶子说:“米酒。”停了会,把瓶子递过去:“你馋的话喝一口。”吴春生先抿了一下,说:“什么米酒,五粮液。”说完,连喝了两大口才将瓶子放到桌上。杜慷一本正经,说:“胡说!祝院长知道了还以为是我受贿来的。现在就说清楚,这是上个月我妹夫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林乔木问:“为什么不连酒瓶拿来?”这小年轻也真是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杜慷嗜烟嗜酒,这是全院干警知晓的,没有酒就吃不下饭,而且都要喝高度数的好酒。既往,中餐即使没有人“请”,他也不在食堂就餐,原因就在这里。因为上午祝篁在报告中点到这个问题,这个中餐不得不来。为避嫌疑,他特意去买了一瓶哇哈哈纯净水,回家将水倒掉,开了一瓶五粮液倒进去。没想到林乔木想揭老底,杜慷在心里骂“你还嫩了点!”嘴里却笑着说:“你真傻,那样的话,吴春生他们都会坐到这一桌来,我自己还能喝到?”桌上一阵哄笑,引起全食堂的人都朝这边看。康如松与杜慷只隔开两张桌子。自那次在小雅酒家喝酒后,他就不大搭理杜慷,这时也转头去看。杜慷趁机向他摇晃着那个娃哈哈塑料瓶……
这次整顿颇有成效,院里的各项制度较好地落到实处,“四请”和受贿等突出问题得到遏制。加强了监督机制,学习外单位的经验,采取数字化监管公车,所有车辆都配有GPS定位系统,任何违规用车都可在电子地图上显示,双休日公车自动断电断油,真正做到公车公用。审判监督,除继续坚持立案庭全程监督管理外,实行三个“一”:每案一张《法官廉政及作风监督卡》,背面印有“审判人员八不准”,案件审结、执结后,连同法律文书一并寄给当事人,由纪检监察部门回收;每个审判庭和执行局设立一名廉政监察员,监督本单位的审判、执行工作;每人一张名片,由法院统一印制,上面写着:“克己奉公,廉洁办事。请你监督我的行为。”“请你尊重我的人格,切勿送礼和请吃、请钓、请娱乐。”右下角印了院里的监督电话号码。凡与案件当事人及其亲友、辩护人或委托代理人接触,先要送上一张名片再交谈、办事。
全院转入正常工作,唯独驾驶班仍处于不平静状态,意见纷纷:“沈渊不辞而别,必有隐情。”“他当替罪羊,大家跟着背黑锅。”强烈要求老敬去党组反映情况,查清事实真相,撤销对沈渊的辞退决定。老敬却总是一脸冷霜,沉默无语。小贾沉不住气了,气冲冲地说:“班长怕掉了那顶小乌纱帽,我们联名向党组写一份《关于对党组辞退沈渊的质疑》,我来起草。”小肖、小林立即响应,随即大家连声叫“好!”
这下老敬急了,严肃起来,说:“你们瞎咋呼什么?以为我不想、不敢向党组反映?我只有方向盘,没有乌纱帽!只凭我们说那晚沈渊在打扑克就能解决问题吗?我问你们:车是怎样开去青龙足浴城的?沈渊没有公车私用,为什么要写检讨?又为什么不辞而别?谁能把这些问题说清楚就跟我一起去找祝院长。”他觉察到自己的话来得太陡了,想到大家也是对沈渊负责,维护驾驶班的声誉,维护公正,转换语气说:“我看还是冷静一点儿吧。还沈渊一个公道,也不在乎这几天,与他联系上了再说。大家在班里说的话不要讲出去;否则,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引火烧身。”
一个星期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仍然没有沈渊的音讯。
老敬是专给祝篁开车的。一次从江东县法院返回,在路上遇到一辆奔驰相向而来,看到开车的好像是沈渊,礼貌地按了两声喇叭,刹车停下来,对祝篁说:“院长,刚才我看到开那辆奔驰的像沈渊,估计他也看到了我们,可能会停车。”
“有没有看走眼?下车去看一下。”祝篁也想与沈渊见上一面。
老敬的眼力不错,驾驶奔驰的确实是沈渊。他也看清了迎面而来的本田是祝篁的座驾,老班长驾驶,真想停下来聊上几句,但车上坐着向青龙和罗维权,见了面除了自己尴尬还能说什么呢?弄不好还会引起向青龙的怀疑。反正那件事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还是等到时机成熟再去找他们吧。想到这里,他咬咬牙,不仅没有按喇叭回应,反而将油门一踩加速而去。
老敬下车回首了望,情不自禁地叹息一声,摇摇头,上了车,说:“这个沈渊!”
祝篁问:“他在哪个单位工作?”
“不知道。他的手机总是关机,一直联系不上。想到他家里去看看,又不知住在哪里。”略停,又没头没脑地说,“这个沈渊啊!”
“听说你们驾驶班对辞退沈渊至今还有意见?”祝篁早就想找老敬谈谈,一直安排不出时间,这时听他言犹未尽,有意引出话题。
“不仅有,而且意见还大得很。”老敬开车历来是不多说话的,这次实在忍不住了,破例地边开车边讲,一股脑儿把所有的情况都说了。
祝篁很愤慨,对如何处理却甚感为难。事情涉及副院长,如果车是他开去足浴城的而要沈渊为其承担责任,问题就比较复杂。没有过硬的证据,找他谈话有什么用?他肯定以沈渊的检讨和辞职报告为证,予以否定。不仅澄不清事实,还会引起他的反感,影响团结。再说,事情刚处理,马上去翻出来搞得风雨满楼,也不利于工作。祝篁冷静地思考一会儿,觉得要弄清这个问题,首先必须找到沈渊。他说:“这事先说到这里,好在沈渊已经找到了单位。做好司机班的工作,要大家相信党组,最终会还沈渊一个公道。从此以后再不要议论这事,更不得外传。”过了一会儿,又说:“你到政治部去查查他老家的住址,向他父母打听一下。”
老敬根据政治部提供的地址,按图索骥找到沈渊老家,从其母亲那里得知沈渊给一个大老板开车,带着老婆孩子住在双江市黄婆井。老敬在黄婆井连续转了三个晚上,硬是逐户去问,费尽周折,仍无结果。这天晚上又去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沈渊现在的住处。开门的是沈渊的妻子小孙,他们相互认识。小孙欣喜地告诉他:“祝院长来了。”老敬十分诧异。
这是个一室一厅的套间。客厅窄小,一台19寸的彩电,一张小餐桌,三把木椅子就好像将客厅挤满了。祝篁与沈渊面对面地坐在餐桌旁。沈渊刚刚讲完砸车事件中他如何成了替罪羊的全过程,以及离开法院时的心情,见老敬进门,忙站起来去握手。小孙给他沏了一杯茶进了卧室。
“哎呀,真把我找苦了。”老敬用惊异的眼神望着祝篁,“院长,您是怎样找着的?”
祝篁哈哈大笑,说:“你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我是到手全不费功夫。”原来老敬告诉他沈渊一家住在黄婆井后,他一个电话即从派出所查到门牌号,当然是“全不费功夫”了。
“我真傻,就不会去钻这个门道。”老敬拍着脑门“嘿嘿”一笑。
祝篁转向正题,非常同情地对沈渊说:“你的心情我理解。对你的处理我一直很愧疚。本来,老敬告诉我你当晚的活动情况后就想还你清白,也正是考虑你刚才所说的‘背后隐藏的问题查不清’,担心你在那里干不下去,回法院日子又不好过,才把这件事悬起来。”
“院长,这是我自愿的,您不要自责,只要您不骂我就行了。在那种情况下,这是我最好的选择。”
“这样吗,你如果在那里干得不顺心了,只要我在这里,随时可以回来。”
“谢谢您!有您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沈渊感动得热泪盈眶,“不过,只要杨勋祺在法院我就不进法院的门;如果有一天他调走了,他今天离开,明天我就请求去法院上班。”
“好。我们以后多联系。你们聊吧,我先走一步。”祝篁告辞。
送走祝篁后,老敬、沈渊、小孙三人聊到深夜。
“大家舍不得你走啊!”老敬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从内心讲,我确实舍不得离开你们。但误入了他们的圈套又有什么办法?”沈渊痛苦地说。
“你当时如果告诉我,哪怕是打个电话也行。我绝不会让你走,非要把砸车事件翻个底朝天不可!”
“正是想到这一点,我才不辞而别。这样做,既回避了问题,不给驾驶班添麻烦,又能以退求进。让杨勋祺知道我沈渊就有这么傻,当了替罪羊还蒙在鼓里,由此而获得他和向青龙的信任。”他眼眶里溢出泪水。停了会儿,说,“我感谢驾驶班的弟兄对我的信任,感谢您来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