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回到家没立即向老伴露能。他平静地等老伴的提问。
老伴这次也提高了水平，不那么露骨地问老王捎来啥了。倒是老王熬不住了，说出了优惠经过。
老伴说：“这么好的事，还能轮到咱啊？”她抓起羊绒衫说：“我烧烧线试试……哎，不用烧，我用牙咬咬就能辨真假。”
“哎呀，什么羊绒衫，假货！”老伴叫起来。
老王忽然悟到售货员和那姑娘上演的是场戏，顿时呆若木鸡……
原载2009年4月《济宁日报》
《小小说选刊》2008年2期选载
小李乡长
小李乡长是挂职副乡长。今年4月被县委下派干部办公室派到乡里工作。临行前的晚上，妻子撅着小红嘴儿坐在沙发上，扭脸蹶腚儿不看小李。小李看着她的脸色：“玉芳同志，要顾全大局……县委定了，咱谁能改变啊。”
“你别给我讲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了、邓小平理论了，我想通了还不行。”
“谢谢你的支持，我会挤出时间回来看你的，放心。”
“憨玩意儿还不抓紧哩。”她没等小李乡长发起总攻，就缴了械，两人几乎一夜没合眼，有说不完的话题。都觉得好，好得空前。
早晨起床后，小李乡长忽然听到一声普通话，味道极好：“李乡长——”
原来是小妻子玉芳的模拟训练。
“说真的，我就怕操这种口音的人喊你。”小妻子说，“三喊两喊就吧中共党员李乡长喊腐败了……”
“还是全国人民的那句话‘头发长见识短’，你，玉芳同志不会改革开放一下把见识变成头发。”小李乡长说，“不放心，你随军。”
小李乡长一出现在乡政府的街上就把大姑娘小媳妇的目光拽到他脸上去了。玉芳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是县里才来的小乡长儿。”她们的儿化韵很重。尽管她们听说了小李乡长的大概情况，然而一见之下，她们还是大大地吃了一惊，四月是一个草绿花红、蜂飞蝶舞的浓情季节，年轻的，潇洒的小李乡长，唇润齿白地与这个季节融为一体。
乡政府分工，小李乡长分管计划生育工作。一把手说计划生育难干，熟悉的领导人不好办了，叫小李乡长分管会好些。
初来乍到的，小李乡长先摸情况，计生办的同志把有关数字提供给小李乡长，育龄妇女人数啊，双女结扎户啊，新婚个数啊等等。
开始几个星期天，小李乡长都有机会坐乡里进城的车，回县城和小妻子团聚，帮助她忙忙家务，甚至接接星期天上兴趣班的孩子。小妻子还算满意。
渐渐地，小李忙起来了，这项工作确实有其特有的复杂性。小李乡长虽是挂职，但他按任实职要求自己，一定干出成绩让县委放心，叫群众满意。紧紧张张一段日子过去了，小李乡长瘦了不少。几个星期没回家，电话里玉芳生气地说他把家忘了，才当官几天就蜕化变质了。难怪人家告诫我，男人有了权就变坏。
这30多个日日夜夜，小李乡长可是做工作了。妇女干部们愿意围着小李乡长转，小李乡长确实有吸引力。
正像学生喜欢哪位老师，哪位老师教的功课就学得好一样。他乡的计划生育工作走在了全县的前列，县委决定在这里召开现场会，县计划生育委员会办公室派人帮助乡里作会议筹备工作。
各村的女干部们工作都加大了力度，暗暗地较上了劲，都愿意叫参会的领导到自己村上去参观计划生育服务室，在小李乡长面前露一手儿。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现场会的日子里，玉芳悄悄地坐公共汽车来到乡里。那日乡里逢大集，人乱哄哄的在乡大院里转悠，玉芳随着人流找到小李乡长。她差点晕倒了！这么些个“小妖精”守着他。她镇静了一下，决定潜伏下来继续考察。
原来是县里开现场会。那些人有县里的，有的她认识，是筹备会议的。玉芳的脸刷地红了。上午半晌了才开会，她猛地出现在小李乡长面前。小李乡长一惊：“你咋来了？”她笑笑说：“来看看你死了没有？”小李儿说：“县里开会呢，别乱了！”“我没拦你开会啊？”“你到我办公室去吧，给你钥匙。”
“李乡长，该你发言了。”小李乡长慌忙上台，下边“哗——”地笑声如浪，小李乡长左腮帮子上印着个小红嘴儿。
原载2000年5期《延安文学》
小李镇长
县里计划生育工作现场会后，县民政局地名办公室拿回了省民政厅关于乡改镇的批复文件。小李乡长所在的乡政府改成了镇政府。他也顺其自然改成小李镇长了。小李镇长夫人没回城里。她想再更进一步的考察考察小李儿。小李儿镇长也没回了城里。原因是县委、县政府对计划生育工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小李镇长要马上加大工作力度，以更高的标准，经得起地区检查，按省抽查验收的标准要求自己。
双女户一律结扎，育龄妇女的怀孕，透环检查。特别要抓死角死面的工作，促进工作的平衡发展。小李镇长又要紧一段了。
小李镇长夫人玉芳同志这一个现场会教育好了。消除了疑虑，加深了了解，对小李镇长更爱了。只是小李镇长上台发言前那一个热吻弄得太鲜艳了。狠不得上去给他擦擦脸上的小红嘴儿……
同志们一口一个镇长夫人，玉芳就不大愿听，她愿意让喊她的名字，玉芳多受听啊。乡里就是乡里。
玉芳才三十出头，正在好时候哩，是风华正茂、风韵突现的年纪。在这青春岁月，小两口两地分居，不能怪小李镇长刚一接通知下乡时她想不通。镇长就是镇长，水平比她高，大小也算个领导人儿了，小李镇长的宏伟蓝图一描绘，玉芳就听直眼了。
将来小李挂职期满，回城提拔提拔到个局里当当局长，局长家就可以装电话了，配手机了，局长也能坐小车了，局长也有人给送……我可不能叫小李局长收礼，我当家属的也不收，不能把小李腐败了……她想到这里偷笑了。想好事哩，他那样的当了局长了哇？你知道局长咋当法，别看你整天大学大学的。本科也没局长专业。哎，咱也不能小看自己，这镇长人家不是当的也满可以吗，书记县长还拍小李的肩膀来哩。这肩膀可不是随便拍的，这一拍就是压力，就是鼓励，就是满意，就是动力，就是大有希望，就是快提拔重用了！
有朝一日小李当了局长，我光叫他办好事积德行善。咱顶看不起那种搞腐败的了，不缺吃不缺喝的，要人家的干嘛。社会上不是流传着一首精神不文明的歌谣吗：自己的饭基本不吃，自己的工资基本不动，自己的家基本不住，自己的老婆基本不用……她一想到这，浑身就一阵颤栗。
看来我的决策是正确的，应该在这里住两天。
小李镇长的办公室兼卧室是才腾出来的机关仓库，仓库里也就是些旧桌椅烂床之类。里间里吊顶是糊的报纸，基本上是文物了。
“住这乡下的破房子你不嫌脏啊？”小李镇长问玉芳。
“脏怕什么，只要心灵干净就行。”玉芳笑眯眯地说。
“是的，条件再艰苦，也赶不上孔繁森同志的西藏苦。”小李镇长爬到政治话题上。
“俺盼你当学习孔繁森的模范，盼你快进步。”玉芳觉得像60年代的两个热血青年在谈恋爱。
他俩会心地笑了。在这穷乡僻壤，小小的最高权利机关里，床上吊顶的报纸是批判《三上挑峰》的文章，墙上半拉块的样板戏剧照李铁梅生长出了胡子，阿庆嫂戴上了眼镜，十分滑稽的“文革遗风”气氛笼罩着久别胜新婚的一对。
叫小李镇长不长嘴的是，晚上竟停电了。不过这倒可玉芳的心。蜡烛光透过来，显得微弱，朦胧、幽静像深夜的眼睛。乡政府几排房子影影绰绰就像梦中的幻影。夜的灵魂稀薄，如风、如雾、如梦，这里居然传来火车的长鸣，那声音好像从李铁梅、阿庆嫂背后穿射过来。几声远远的狗吠，让人想起这飘渺空旷的大自然中有顽强的生命存在。他们在凉爽的夜风中相拥一起。
玉芳推开了小李镇长，说：我听着有人。小李镇长支起耳朵听了听，没声响，他说没人。不过这使他想起几双鬼鬼的眼睛……
这一夜，他们温柔、幸福地躺在一起度过下乡一夜。远离城市的热闹喧嚣，他们互相交流着工作上的成功和失误。他告诉她这里淳朴的乡风民俗和镇领导对他工作的支持，她则诉说着生活的艰辛。做饭买菜、买煤球、买液化气、接送孩子辅导作业生病喂药等等等等。他只能加倍地补偿取得谅解。他们在这土味十足的乡镇房间，闻着潮湿的泥土气，在粗糙而简陋的床褥上接受着爱对皮肤的摩擦。
早晨玉芳早早地起来，冲好鸡蛋茶，喊醒小李镇长。这短短的两天我要当好内当家，照应好他。她对他说：“你把墙上的东西换一换，你看甚至还有‘农业学大寨’的标语。”他笑着回答“这个环境太文学化了，我要的就是这种东西。它将成为我的一笔财富……”
镇计划生育服务站，上午查出一个育龄妇女，怀孕了。可是她生殖器里放着节育环哩。她说，环儿是您服务站俺放的，怀孕了能怨俺。流产的工作做不通，您透视了环儿很正。官司打到小李镇长办公室，小李镇长只能做工作让她去流产。这时玉芳在里间屋听清了，把小李镇长喊过来一说。小李镇长叫服务站上对她重新检查。原来那小妇女儿在裤头上缝了个铁丝圈。位置对的外生殖器相当准确，所以透视报告也说环很好。玉芳处理此事立了一功，成绩记在了小李镇长本本上。小李镇长的威信更高了。简直成了抓计划生育工作的行家里手。
两天一眨眼就过完了，特别是玉芳觉得时间太快，要回城了。临走对小李镇长说：七月一日一定要回城里，迎香港回归哩，全国放假。小李镇长说一定回家。还有，那个跟你争论问题的同志不孬，是个口直心快的人，别在意。啊。小李镇长说：我心里有数。玉芳说：可是有数。有数还说一大？
这个谜底应由镇里几个“活宝”来解释。那晚上听小李镇长的房，大概是在玉芳体会深刻的时候出题考小李镇长：“李儿，你说零大一大？”小李镇长顺口一答：“一大！”
“憨玩意儿，不动脑子。嘻嘻嘻……”
原载2000年5期《延安文学》
宿营
今晚在前吴宿营，建军恣的一蹦老高。希娅说：他还是孩子，才14岁。他脖子一拧：希娅姐，我是大人了，看看赶上你高了！是吧？希娅说：是——是——小机灵鬼儿。
八路军24团跟冀南七区宣传队，一起行动。
24团在冀南一带是响当当的。拔据点，端炮楼，抓鬼子、汉奸不费劲。
杂牌兵，下乡抢粮，24团放几枪就吓窜个儿的啦。连车加粮扔下逃命去了。24团找抗日村长，把粮食还给农户。小建军立马创编快板书：歌颂冀南七分区24团。
希娅接过建军的枪：“建军，你下连唱去，鼓舞战士斗志。她和建军都在分区宣传队。希娅是堂邑县大户的闺女。在柳林师范上学。在校组织先进社团，编演抗战文艺节目。不顾家庭反对，参加了八路军。分区组建宣传队，希娅被选上队长。
宣传队的战士，吹拉弹唱编，一专多能。他们演得小豫剧《掩护》，快板书《夸咱冀南解放区》，河北梆子选段《老两口送儿来参军》等。生动活泼，短小精悍，真人真事，自编自演，紧跟形势，很受抗日军民欢迎。
分区决定，为宣传《讲话》发表，鼓舞军民抗日，宣传队随24团到驻地演出。前吴已号房子。
希娅、建军下背包乐器，就摸扫帚，建军捞起水担子担水。
西屋大炕住仨人。希娅和一女战士睡炕里边，外边搭配小建军。中间要拉一个布帘儿。希娅说，跟小建军一起不拉帘儿没事。建军说：那就听队长的，不拉帘子啦怪麻烦的。我也愿意跟姐姐们住一起。希娅一指头儿杵在他额头上：这是没法住的地方窄巴，你以为是香饽饽啊？
建军说：我甘愿为姐姐们站岗放哨！
“去你的吧小机灵鬼儿。”希娅说：“别得了便宜卖乖！”
建军说：我去调底色，化妆。别人化妆他拉二胡，一群屎娃子围着他听。
漂亮的小小伙儿，演坏蛋。建军在小戏儿《堡垒户》里饰还乡团狗腿子。希娅饰堡垒户大娘的闺女。一个饰八路军伤员。还一位饰大娘。
晚上在前吴村演出。周边村群众来不少，人里三层外三层。演出很成功。建军演得狗腿子太像了。想抓八路军伤员，还想大娘家闺女好事。民兵气得想开枪打他。希娅河北梆子唱段《毛主席‘讲话’暖心窝》压轴。叫好了！人群“嗷嗷”得掌声不断。翻场了。
小建军卸了妆，钻被窝，躺下就“喝儿喝儿”的小呼噜儿。他脸儿红红的像个女娃儿。
夜深了。一根凉腿儿伸被窝儿里。小建军动了动身子接着睡。
分区政治部宣传科尚丽文，除下村采访支前模范。还有任务跟宣传队体验生活配合《讲话》发表，创作文艺作品。《冀南日报》副刊出专版。稿件催得急，连夜采访。通过内线儿知道24团驻前吴了。
那凉腿儿就是尚丽文的。年轻人，火力大，被窝里时间不长便暖和起来。
睡意中，丽文抻腿小脚丫儿碰着了建军的那个。她想不可能啊？女同志。她再次试探，建军的小身子在她柔软的脚丫抚摸下，膨胀起来。建军紧张的气儿不敢喘，浑身哆嗦。尚丽文扑楞起来：你是男的啊？
恰这时砸门：“起！起！起！紧急集合！转移！”
建军脸蒙红布似的坐起来。希娅顿惊：“他是男的！”跟丽文闹玩：“怪好的，你们钻一个被窝睡了？”丽文说：我来得晚，团值班同志叫找你们住下，我以为全是女的呢。想不到他是男的……丽文和希娅是有名的“军花”，今天碰一块了。希娅说：没事儿，他是个孩子。
丽文说：不！是男人啦！以后不能同铺睡了。
你咋知道他是男人？希娅问。丽文的脸腾地红了，脸上蹿火苗子。说：这还用说吗？他明摆着是男人啦。她们边说边麻利儿的整理东西。迅速地打好背包，跑步集合。
鬼子来包围前吴想消灭24团。24团要迅速跳出包围圈。
建军闹得不好意思，不敢看希娅和丽文，只是快跑。
这时鬼子汽车声都听到了。建军绑腿带子开了，裤子穿到二夹道了，当啷着根裤管儿。她们滴零当啷，动作迟缓。
宣传队在鬼子形成包围前快跳出去了。这时几发炮弹在宣传队附近炸了。情况万分危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小建军一个箭步窜上去把希娅撞倒压在身下……炸弹“轰……”响了！烟尘里，希娅建军爬起来。建军头上嵌入了弹片，血止不住的淌。他伤的不轻。“希娅姐，你、你、你们快走。”“哎，我的二胡没了！”丽文看见琴筒没了弓子琴杆儿挂树上了。希娅说：快趴我身上！丽文给建军头缠绷带。
希娅，丽文轮番背着他追大部队。负责收容断后的三排长把建军接过来。都跳出包围圈了。在马寨村头停下来，靠树上希娅搂着建军喂水，他不会咽了……
建军流血过多，停止了呼吸牺牲了。希娅摸着建军的脸，哭了。她擦着建军脸上的血和她滴的泪水：他是为保护我牺牲的。
丽文说：多好的孩子！还没当真正的男人呢！
原载《短小说》2012年2月号
《微型小说选刊》2012年4月转载
《消费周刊》2012年3月6日转载
《城市周刊》2012年3月转载
《细鳞河》2012年2月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