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哇老刘,我要吃了这不花钱的鱼得卡嗓子!”
老刘嘴张张闭闭,左脚伸出缩回来。又挠挠头,拽拽袄。看来不说是不中了。
“王书记,您这老领导,俺知道你的‘毛病’。你啥时白吃过我的鱼啊。今儿个,是,是,咱新书记叫给您送的。”老刘怪犯难的。
王调研脸“刷”地变了色,哆哆嗦嗦的。
“小田啊!小田,我跟你狠不得把心扒出来。你却跟我……年纪不大,会的倒不少。”他心里话,“看着你是个苗子,积极地向县委推荐。”可他心一横,只说了一句:
“田书记叫送的更不行!”
可苦了老刘。没法了,说了实话:
“王书记,田书记他,他把鱼钱开过了。”
原载1991年6期《东京文学》
堵鸡窝
香芝嫁来十年。
头二年基本守活寡,小六假期才能过生活。
香芝的人品还算行。只失了次小足儿。都怪那白花花赛猛虎的银元。
那次“银元”之事,外人不知道。村上人缘还是蛮好的。
香芝,月月开谎花,自馁。觉得对不起肚里有学问的丈夫。
那年人民公社,成食堂。
炊事员人选,列入队委会议事日程。
经考虑过筛过箩,香芝入选。
香芝长得漂亮。三十岁少妇,风韵犹存,且愈发愈好了。她留浓黑的剪发,扎时兴的蝴蝶结。留海,用烤热的筷子卷的象轻波细浪,翻腾在额前。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男人见了慌慌的。嘴小巧玲珑,口音颇甜,脸上酒窝,未开口先溢笑……
炊事员工作不累。比起搞深翻的妇女来,那是上天堂了。
深翻地的妇女和男劳力一样,地里吃,地里住。
地越掘越深,有的深翻到六尺。挖出沟来,在沟里烧土窑子,把地里的玉米秸抱来烧。这样等于上肥了。
晚上。夜幕笼罩了原野。
香芝她们送饭来了。男炊事员拉着装窝窝头的地排车,担着糊涂汤。
香芝麻利地支好摊子,给大伙盛汤,发窝窝。
人们狼吞虎咽。
炊事员还没回去,上工预备号就吹响了。
香芝触景生情,妇女的狼狈不堪,腰眼骨折的样子。长满血泡水泡的手不敢握锨把。眼馋得望香芝几眼。
她知队长的情,要不当炊事员,自己也和人们一样,没家没业,不能睡安稳觉。
香芝丈夫,在城里念完书,回乡在区供销合作社供了个职。先是卖酱油,咸萝卜,辣椒酱。后来供销社经理看他有文化。让他到一个战区中心点任经理,一官一兵。倒也逍遥自在,官兵一致。心情舒畅,就容易高兴,高了兴就回家,让一个兵守班儿。
他三十几元的工资虽不高。但可是全队的富户。队长、会计之类的常不断到她家坐坐。坐的会儿大了,水喝的不少了,香芝便炒菜,到街上打酒。有时把东西置办好了,还要把保管请来。这三职是生产队的实权派,关键人物。农村流传着歌谣为证:
得罪了队长派重活
得罪了会计笔尖戳
得罪了保管抹秤砣
你要得罪了磨磨的
细箩给你换粗箩……
所以当生产队里考察炊事员时,社员说:“好货还到了‘二闸口’啊?除去跟队里好。”
一次队长在司务处里,吃得饱饱的,脸儿圆圆的,情绪极好,便从正面引导香芝:
“六嫂子,你这块地儿不孬啊,咋拿不住苗儿呢?”
“你少说孬的!”香芝白他一眼。笑了。
“叫我说,你活动活动心眼吧。”
队长话音刚落,挨了香芝一拳。
“打是亲,骂是爱。”
香芝一口一个“没脸儿”的骂,嘴里还是笑气满盈。
香芝不是不着急。这么就是怪,越急越不成,人家越不想要的吧,不知不觉有了。老六也热锅上的蚂蚁,药没少喝了……
王和尚采用“新针法”不知给谁治得有了孩子。传开了名,说他会治妇女不孕症。香芝便想叫王和尚针一针,这天来到公社卫生院。
王和尚照例是拿出针在自己头上磨一磨,香芝躺床上,扎了不少针。
起针后,王和尚嘱咐她,叫老六在中心点多住些天,别回家那么勤,住个半月二十天的回一趟。
他意思是壮壮老六。
香芝把鸡蛋,省给老六吃,带到点上。还说他工资别那么节俭了,逢集多称些羊肉,反正就您两个,包着吃,炖炖吃都行。她听村上老娘儿们说,那么吃多了,生火力,壮阳的。
香芝遵医嘱,决定试行二十天。
她查着手指算老六家来的日期。
日出盼着日落,这集盼那集,可到了,明天就来。
香芝一早起来,异常兴奋,脸儿红红的,泛着潮气,洗洗脸儿,手觉得腻腻的,梳梳头儿,头发松蓬蓬的。她不由已的走到穿衣镜前,脸儿腾地红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香芝一天笑声朗朗。开了早饭,盼午饭。开了午饭盼晚饭。
日头老爷这天,也和香芝作对,象钉在那里一样。气得她真想上去把它拽下来……
太阳终于发了红,快落了。
这天食堂里改善生活,队长亲自抓,坐镇指挥。
香芝给队长请了假,说一会儿就回来。
临走,解围裙时,队长说:
“嫂子儿唻,你快回来”。
你把心放肚儿里吧。说完,她风摆柳似的,飘走了。
……香芝一走,他们才问队长,她啥事啊?
队长说了。大伙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析。
队长也生了疑。跟踪而去。
老六早进了家。人确与营养有关,气色大变。见香芝匆匆的回来,他摩拳擦掌……
他把街门掩了一下就跟香芝进了屋。
“二十天啦,想家来吗?”香芝问他。
“想来。”
“想我来吗?”
“想来。”
“什么时候想的?”
“事忙完了。”
“怎么个想法?”
“那劲儿的想。”
“哪劲儿的想?”
“俺不会说。”
“憨货!我知道你是好人。”
香芝一表扬老六,把老六的潜力挖掘出来了。
“哎呦!天唻!”
“咋着?”
“不咋着。很好。”
“天没黑你家来,人家不说你吗?”老六问她。
“我跟队长请假了。”
“你说啥?”
“我说回家堵鸡窝去。”
香芝的话音一落,窗外的嘻了:
“这回可把鸡窝堵好了!”
屋里立时没了响动。
老六在屋里说:“还屋里玩会儿不?”
队长哈哈地嘻得:“不啦,您俩玩吧。”
原载《中国作家》2008年7月号分房
局里盖好宿舍楼几年啦。
说心里话同志们佩服局长,在这边缘时间打擦边球。好几位局长想把楼分下去,没分成。
盖楼的局长,没分成。其实刚研究分楼办法,麻烦事出来了。关于工龄。本局工龄。外单位工龄。你的职务、职称、级别、非领导职务。你夫妇双方工作情况。身份是干部啊,农民啊,工人啊。聘任制干部啊,以工代干啊,人事代理啊,还是临干啊?是局机关的,还是下属事业单位的?你是全额事业单位,还是差额事业单位,还是下属自收自支创收事业单位的,还是事业单位企业化管理啊等等。这个局的编制,就是中国国情。
分房方案正研究的时候,同志们意见分歧正大的时候,局长正一筹莫展的时候,难的局长唉声叹气的时候,也就是这时候形势突然有了转机。
县委研究叫局长离岗。刚一说离岗,局长心里咯噔疼了一家伙儿,有点小不痛快。
局长对位子是留恋的。他是非常热爱自己本职工作的。党的革命工作说实话还没干够。还愿意当公仆为人民服务,有些同志干的不错但还没提起来。不少事还没来得及办!现在下岗我“夜大”不白念了吗?没少麻烦同志们替考弄小抄啥的。50刚出头,正年富力强哩,身板壮得很,总觉得有使不完的劲。正是出成绩的时候。但是这摊子烂事也难为坏了。唉,也罢。都兴这哩。基本上高高兴兴地提着包走了。回家抱孙子,站圈外里看局里热闹去了。
这个局综合实力可以,在县里属上等局,比较弱的人是当不上局长的。局长基本上都是县委委员,有的还挂个部委的副职。
新局长来了。上任不久,有了小感觉。虽然这个局有房住。有车坐。有饭吃。有酒喝。有礼收。有官儿卖。有时早晚儿的也有有小女人儿。还可以。但是烂事难事也不少。最突出的就是分房。
他努力回避分房。我先熟悉熟悉工作。工作熟悉一年多了,东西弄得也不少啦。干部职工该提拔的也提起来了。开始找他分房子。他一边让办公室起草分房方案,一遍遍的修改,他则一趟趟的往地区跑。
分房这马蜂窝他也不想戳。得罪了老人不行,得罪在职的也没好果子。他是能拖就拖。能诿就诿。分房方案一张榜,意见上来了,工龄问题,在外单位的工龄不是给党干吗?你在这局里就有理啦。停下来研究。第二稿一出,事业单位和自收自支事业单位、企业化管理事业单位意见也来了。要求比局机关分儿不能少了。又研究。三研究两研究,把新局长研究走了,到外县当常委去了。
民间组织部,县长小姨子姑姥娘儿媳妇娘家妹妹的姨表姐在局里传达了:谁谁谁要来当局长了。
新新局长果真来了。
新新局长年轻气盛,大刀阔斧,在乡镇干得不错。来到这个局想一展身手,干出点成绩,像《南征北战》里张军长说的“叫美国顾问团看看!”
新新局长是两手抓两手都硬。一手抓工作,一手抓干部职工的座谈。
在座谈中知道了局里的老大难,分房。
局里盖的楼,既不是福利房,也不是商品房。是局里往里补贴了点钱的房。
贴了多少钱?对不起,对外不能讲。弄砸了,要往回倒的。
可是要把好事办好,也不像喝二两小酒儿。他想,好局棒局也有烂事。
上两任局长,都不是简单人,是有本事有能力的高人。人家都县级了!
局里离退休老领导,在职的班子成员和全体干部职工。局是老局,建国初就有。人员结构复杂,父子父女儿媳女婿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侄子表侄子等等,战友同学老乡,同学的同学,老乡的乡亲,哎呀多了去啦,还有部委办局的一把手跟局里交换的人员,大都是根儿上的。你动动这儿那儿落落土。你会没散县长就知道了。神吧!这是县情。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纵横交错的关系网,稍不留神绊家伙跟玩儿的样。基本上这80个人,80个心眼儿。往80下里想。
我们常说: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那是新闻联播新华社人民日报社论地方各级一把手从理论上讲的。你弄到自己头上,就三分三解了。
都对好楼层有好感。现在是80个心往一处想,都想上好楼层。80个人劲往一处使,都冲着三楼使劲。
新新局长总结前两任局长分房工作经验教训。分房这事越细,越不好弄。易粗不易细。那就往粗里弄!想来想去,终于想好了分房的办法。这天下午叫办公室主任通知。
“全局人员,每家每户来一人参与分房。要法定行为人才行,小孩子不准参加。明早八点在新楼前集合,八点准时分房,过时不等。一定要通知到每一个人。”
全局人员都像过年似的,欢欢喜喜地站在新楼前说笑。新新局长夫人也在人群里站着。女干部围着她,夸她利索穿的衣服可体好看。新新局长夫人乐的合不拢嘴。八点还不到每家每户都来了人。办公室主任点名。
这时新新局长出现在六楼阳台上。俯瞰大家。下边主动安静了。他讲:今天马上分房,高调不唱了。意义我也不讲了。方案也不用了。不弄那些片儿汤了。都是老中医你少用偏方。我在上边扔钥匙。一人只准拿一个钥匙,拿多无效。钥匙上标明了单元、楼层、房号。新新局长说完,一扬手,横着一撒,“哗”一片钥匙天女散花般落下来。
人们“哇哇”地叫喊……抢啊……抓啊……
局长夫人拾了钥匙,紧紧地攥在手里……
原载《北方文学》2012年1月号
《细鳞河》2012年2月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