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啊?”
“一个家里人儿,结扎了老不封口,净往外流水。”
“咳哟,那可厉害了,弄不好一辈子干不活了。
小李乡长赶快回乡政府了。
这会的雨下得紧了,他头发全湿了。这么大的事,村上咋没汇报啊,这几个村干成问题。计划生育他分管,虽然是医疗事故,但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现在的事很难说清,说你责任大就小不了,说你责任小往往也不大了。关键是说的人怎么说了。夏天,县里开过计划生育现场会,地区计生委和分管的专员来检查过,对乡里的计生工作给于肯定,对小李乡长还口头表扬一次。今年他想争当地区的计划生育三为主推进三结合的先进个人呢。甚至于还梦想过当当地区的计划生育三为主推进三结合的先进单位呢。要这个事弄不漂亮,争创“双先”不说,仅在县委领导心里的位置也会发生动摇,在乡政府大院的威信也要下降。这些东西对一个蒸蒸日上,要求进步的青年干部来说多么重要啊!什么挂职期满,回城,提拔什么的都将化为泡影。弄砸了要就地免职,变为一般干部,消化在乡里。小妻子玉芳不跟他闹大乱子那才怪哩。他越想,越觉得非同小可,决定亲自到关庄去一趟。
乡街上的雨淅淅沥沥的,把天地间粉刷成了巨幅的烟雨图。小李乡长困难地走在街上,他披着雨衣。那把财政所的小会计送他的小花伞儿只看了看又放回了原处。一个男同志大小还是个领导人,举着把女伞,况县又是下村办这种事,与气氛不协调。再一说,穿雨衣还隔风,挡寒呢。
农家院里的袅袅炊烟升到空中不大会儿就溶解到雨雾里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的腥土味,牛马驴骡猪羊鸡鸭们的圈舍散发的综合肥味,小李乡长半年来闻惯了。上小学时就念课文“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没农家肥,庄稼也增不多少产。
人们三三两两地走在街上,小水洼子里是泥泞的脚印。这地方是真正意义上的粘土地,黄泥浆能把鞋子扒下来。他觉得还是这种地块好,不漏肥。沙地下雨确是好走人,但是多上老多肥也撵不上粘土地的庄稼。庄稼人就盼风调雨顺,粮食丰收啊!
他想,现在连老天爷爷也浮躁了,都冬天了还没心思把雨变雪。把雨滴一片一片的造成雪,落到地上还得再化成水怪麻烦的,还不如一步到位,把水直接流下来哩。
小李乡长望着灰色沉重的天空,像要掉下来似的。小冬雨认真地下个不停,白茫茫的世界一片混沌迷蒙。田野里没收割的玉米秸、棉花柴,湿漉漉的站着,等死。唯有冬小麦长得喜人,碧绿碧绿的像什么?象绿地毯。小李乡长眼里的绿色,把他的情绪向好处发展了一下。看来明年夏粮丰收已打下了好基础。
他先去了村支书家。
村支书的老婆比村支书要小几岁的样子。小李乡长一进门,她媚媚的笑,不直接回答小李乡长的问话,光说:“你看下着雨,淋的哟,快进屋吧。”你看她那个热情怪感人,象电影上革命战争年代的军民鱼水一家人样。小李乡长心里有事没空闲聊,追问她对象在家吗?她说:“早出去了,这不,快吃饭了还不回来。”他扭头便走,支书老婆说:“慌的啥李乡长。找着他,您一块回来,我给您弄菜喝杯,怪冷的。”小李乡长随走,随说谢谢嫂子。
他要到村长家找他们。下着雨冷呵呵的天,不在家睡热被窝,这肯定是有事。他想着走,走着想问题,到了村长家。
村长家也光老婆在家。他瞧了眼比村长要老好几岁的女人,一生的沧桑和劳顿已写在脸上了。“李乡长,他们在大队部里开会。要不您到屋等我找人叫他。”他说不用了,我去吧。村长也不在家睡觉,这更加证明了那事。
村长女人还说大队部,那是集体大锅饭时的说法。现在叫“党支部办公室”、“党员活动室”。关庄和别的村一样把“妇女之家”、“民兵之家”、“青年之家”、“文化夜校”的牌子也大大方方地挂出去了。这是村里集资2万盖的五间大北屋,计划生育服务室也设在这里,小李乡长来检查过。那两间屋的计划生育宣传挂图张贴的井然,不少赤裸裸的画面小李乡长是首次观看,那些管计生的老女人小女人围在他身边嘿嘿地笑,弄得他脸儿红红的。
小李乡长连敲加喊,大门开了。开门人是关庄村的计划生育管理员春玲。
她一惊:“呀,李乡长是你啊?!”
“春玲,你们开会啦。”春玲随走随向屋里喊李乡长来了。支书、村长、文书、连长迎出来,把小李乡长让到屋里。接雨衣、搬凳子、倒茶,他五人脸上写着问号,乡长冒雨下村还是步行,实属少见。小李乡长落座后,想听村上的汇报,可是没有说那事,是不是瞒着我,他先问了。
“您村上出那么大事咋也不透透气啊?”支书惊问“什么事啊?”小李乡长把听说的一一说了。支书村长他几个异口同声:“没这回事。”
小李乡长一颗悬着的心落下来,他们分析:一可能是谣言,二是外县同名村。
支书下令叫文书连长打酒买菜,为李乡长压惊,叫村长洗筷子刷碗支场儿。小李乡长叫支书领他去转转困难户、烈军属家,冬季了有生不起火炉的吗?我把工资带来了。支书说李乡长您真是孔繁森式的好干部……先不忙,等住了雨去也不迟。他留下春玲有大用场。李乡长,叫春玲陪您跳一曲吧,我唱《长相依》,过阴天嘛。支书把录音机打开了……
冬雨悠悠地下着。房檐雨滴砸在易拉灌堆上发出动听的声响。
原载2000年5期《延安文学》
范进新传
范进听说阿Q立了新传,心里颇为不满,他算啥人?一没职称二没文凭,半个文盲。
范进鸟枪换炮了,最近提拔为专署化学人服务交流人才有限公司的经理,他说相当于副处,那么咱称呼他:范处级经理,大约是不会反对的。不过一实践他还有点小意见,嫌长。哎,单位的名字也太长,不适应改革的要求,跟不上时代与时俱进的步伐。现在改革风声已非常深入了,刚上任要有点气魄,先从单位名开刀,改为,专署化交人公司。
范经理托腮沉思,这名字没有举人文化程度是理解不了的。这回改革机构沾了有文凭的光,要不是有点说头也涮勺了。
范进刚考虑完单位名改革方案,办公室副主任魏好古闪了进来,此人生得白净,写一手好字,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对领导说话奶声奶气的。
“范经理,张乡绅来电话说告老还乡了,让您去玩。”
“噢。这么快就到点了?什么是玩啊,退下去心里烦,想这些老人儿,愿意啦三句。”范进笑悠悠地说。“告诉‘对外关系科’挑一名最漂亮的化学人,我去时给张乡绅捎着,人到这一步最需要温暖了。”
“范经理,老泰山胡师傅总算安排了。”
“噢——”
“可没少费劲哟,光档案材料一大摞,有杀猪的专业技术,且有科技成果,就是往猪肉里打水的新技巧。他那篇论文在内部刊物上发表后,还引起不小反响,就是年龄是个问题,我写的七岁,让他们查去吧,定无破绽,先上了班再说。”
范进高兴了。“魏主任真有办事能力哟,干办公室就得这样。另外我浑家的事进展如何?”
“我想找找熟人,叫她到妇女联合会去。”
“去妇联她干不了,没文化,就这几年跟我学的几个字。不行的话,咱公司再设个中层吧,叫妇女工作部,反正女工多,很需要。”
“行,我给编制委员会写个报告。”
“注意一定要立足一个改字,体现出开拓精神。”
魏主任说怕编委不批机构了,现有的还要精简哩。
范进说那咋办啊?
要不这样吧,给曲专员写个报告,因为她没有文化。不适应“四化”要求,请安排到文化馆工作。
魏好古笑了:对!对!对!文化馆里领导人的家属有几个,那儿好干,没大事。
范进咬着魏好古的耳朵:“千万不要外传,绝密。”
“这不用嘱咐。”
“下次经理办公会上,我建议把你提成办公室主任。”
魏好古受宠若惊。
“你的文化程度是个事,秀才也就是相当于中学吧,现在全国民办大学遍地,抓紧报个名,我好说话。”
魏好古点头。
原载1992年10月7日《齐鲁晚报》
清官
王兵书记一早赶集,想办点年货。
一夜寒霜把清官镇画成了白的世界。村白,地白,树更白。树结了厚厚的树挂,弯了枝条。耀眼。
书记已成过去。目前正在调研。他眼一阵子睁不开。白,清白,雪白。掺一点算不上黑的东西,也把白弄得不白了。
买卖人,在精心设计、布置着摊儿。
在这里执政八年,落了个啥?一头白发?退二线?死把?老婆孩子都农业?高血压?
这些算都落了。镇民们说他还落一样哩—清官。没丢清官镇的人。对起600年前的父母官赵知县了。镇名因赵知县廉洁勤政,两袖清风而得。到我这一任书记是第多少代了?让写镇志的同志去考证吧。
人说,一调研就没权了。可王调研的权没见少多些。新书记尊重他,遇事好找他拿拿舵。刚换届,基层班子调整,学校改貌,殡葬改革,计划生育,春耕生产,社会治安、综合治理……都够扎手的。丢人不是一个,还用县委下债子吗?失了把,责能负到啥分寸呢?负了责顶什么用?
年集。一早买卖都溢到路外。布市、服装象一片花海。肉市似一条红河。剃头的、拨牙的、卖肉料五香面的、卖大红纸的、春联的。鞭炮市,嘣嘣叭叭,纷纷扬扬的纸屑,象五彩花絮。好年月哟,人们脸上象开着花。
“坐镇”时,难得赶个集。整天下去“黑窜”,全镇哪块地里没印着他的脚花儿。穷忙为个啥?没把穷治了,把人倒治穷了。
几十年心里总想着做公仆。可想起来,还是坐官了。好在没当老爷。欣慰的是,一到县里开会,人没进门,里边就说:老黄牛来了。
人图的就是落个人。
王调研沿街走着。买卖人热情地打招呼:
“王书记,早哇?”
“哈哈,你们更早啊。”
“拿点去吧。”
“不不,家里还有哩。”他微笑。“买卖兴隆。”
“多亏老书记领导的好哩。”
一听这,他心里宽绰些。
从前我没领导吗?那会儿费的劲比这大八瓣。可镇上做买卖的见了我却没有现在这样热情。
见一份卖鲜鱼的,他问价。
“五块。”卖主光忙摆弄,没抬头。
“噢,鱼不孬,称10斤吧。”
小伙子一听要10斤,抬起了头。
“哟,王书记,是您啊。”
“呀,小刘。今儿换这身衣裳,叫我不敢认了。”王调研“哈哈”地笑了。
搞臭资本主义的时候,王调研带着人割了小刘他爹的鱼尾巴,弄得小刘的媳妇也黄了。后来他亲自上门赔理道歉。
“老刘,千错万错,把帐记我身上吧。你要真不生我的气了,就再养鱼!”
王调研那一趟,把老刘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一下承包了村上两个大坑。现在已估不透是几十万元户了。
他执意付钱,无奈,小刘收了。
不大会儿,他又来到摊前。小刘一阵子紧张,莫非出了差错?忐忑不安地看看他爹。
王调研把鱼往摊上一放,“熊”上老刘了。
“老刘,你给我弄这个啊?把我当什么人啦!”
刚才老刘给王调研送鱼去了。
“你看,王书记,一年到头了,还不是应该的吗?您帮俺忙,又费心。”
“帮助上项目,是应该的。”
“给你送点鱼也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