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鸣低头不说话,高洋平静的说:“他们打他。”
萨姆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说到:“对不起,这件事。”
高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他们一起点了饭菜。萨姆开玩笑问:“这里有没有‘野鸡跳竹林’呀?”
高洋苦笑了,说:“这可是我的专利呀!”
他们一边吃,一边聊。萨姆和一鸣谈起工作上的事。高洋在一边却很少说话,她不知道要跟萨姆说什么,如果有机会和他单独在一起,她也是想这么默默的坐在他的面前,她就满足了。
“你呢,怎么样?洋。”萨姆问。
高洋突然醒悟过来,他在问她。她惊了一下,随后心里一紧,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萨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对不起!”高洋擦去了眼泪。
一鸣一时也觉得很尴尬,他不知道高洋伤心的是哪一出。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父亲去世了。”高洋说着,眼泪就又哗哗淌了下来。
“对不起!”萨姆伸出手,扶在她的手背上。他闭上了双目,默默祈祷了一下。
他们都知道萨姆信教,对他的举动,一鸣也没有太在意。这时孩子要上厕所,一鸣带他去了。
一鸣一走,高洋才大胆地抬起双眼望着他。她有满腹的心酸要对他说,可现在她一句也说不出来。她紧紧拉住萨姆的手,泪哗哗往下落。她摇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切都会好的,洋。一切都会好的!”他象是完全领会了她,也紧紧握住她的手,深切地注视着她。
在混暗的灯光下,高洋显得憔悴,忧愁在她的眼中,疲惫在她的神态里。萨姆时时都在关切地看着她,想问,又无法开口。
一鸣又在他们中间了,千言万语只能留在心中。高洋常常抬起头来,默默地用眼睛对他说:我多想对你讲,多想对你讲啊!他好象明白她的话语,总是微微点着头。
时间就这样从他们身边飞快过去了。萨姆就要离开了。
她真舍不得他就这么走了,她难过地哭了。夜暮遮住了她的泪水,她抱着孩子把泪倾在孩子的怀里。萨姆在吻别孩子的那一刻看到了,他紧紧抓住了高洋的肩:
“好好保重自己。我会想念你们的。再见!”
他坐进车里,打开了收音机,响起了乡村音乐。他拿起了座位上的一个帽子,向他们摇动着。高洋领会了,只有她能懂,这意味深长:
……
温柔的月光撒在你的脸庞,
呕,你是那么明净。
抿住呼吸,只望着你
在你的双眼里。
我知道我不值得拥有那财富如同你,
无声的言语,表达着我无限的感激。
不是偶然我找到你,
如命运之神早已让我们相识。
今天,我几乎不相信你就在我的生命里。
……
他们回到家时,一鸣的父母都呆坐在那里,他父亲手里燃着烟。孩子已经在路上睡了。高洋觉得很累,进了卧室就再没有出来。
第二天晚饭时,老两口绝食了。高洋没有理会,一鸣觉得很奇怪,就问上了。话还没落,他母亲就哭上了。
“我们活的真心酸呀!说年三十的,把我们老两口撂在家里,你们下馆子去。爹妈在家里包了饺子,等你们回来尝一口,你们进屋连个屁都不放一个。大年初一起来,也不知给老人道声福话。你们这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老人?”
他们这才意识到今天是春节。一鸣连忙赔不是,实在不知道春节是几号。
奶奶又说到了孙子:“你们看看孙子,现在不讲一句中国话,这哪里还是陆家的孙子?我们不想在这儿给你们添麻烦,可怜天下父母心呀!来美国,一是念叨你们的日子,二是想扶持一把你三弟。你们兄弟好了,我们也就走了。你说我们老人图个什么?不就图你们自己日子过的好吗?知道高洋有了身孕,妈想法地做些花花样来。也知道她第一个月子时身体亏了不少,爸妈商量着第二个月子我们好好尽尽父母的义务,早早写信就让你三弟他们把补品补药预备好了带来。你们好,不说句好也罢,连句话都不愿跟我们讲,这当爹当妈的呆在这儿还有什么意思?我是给人家养了儿子,给自己造了孽呀!”
他妈哭的天混地暗的。高洋还是没有什么话可讲,她心已经硬了。
对老人的闹高洋早已麻木了。她自己身体不舒服,根本没有心思再管他们的事。一鸣只好抽出更多的时间陪他的父母。
一鸣又一次跟高洋谈起他三弟的事。他还是想帮他三弟一把,这是一次机会。三弟的专业很好,只是资助很难拿到手,但要是人过来了,情况就不同了。顶多艰苦一年,以后拿到资助的可能性很大。做哥哥的想尽最大的能力帮他一把,使他生活中有一个大的转机。
高洋对他家里的人已经没有丝毫的兴趣,她无力地说:“不要对我再讲了,有能力你自己去做吧!我太累了,让我休息一下好吗?”
高洋睡了。一鸣不想直说,他希望高洋能主动一些,因为家里的一大半存款都在高洋的名下,也是高洋辛苦了一年,血汗积攒起来的,他没有资格去搬动。父母那边每天都盯着,他又不能要胁高洋。他很了解她,只能来软的,不能来硬的。他在屋里来回走个不停。该怎么办呢?
苛月预定在星期五那天生产,这样老熊几乎可以有两天的时间照顾她。因为她的医生要去度假,苛月又不想让其他的医生接生,所以她同意提前两天把孩子生了。
真是吉人自有天助,苛月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儿。一家人高兴极了。老熊笑得眼睛都没了,苛月也乐得合不拢嘴:“瞧我们这丫头,长大了一准是这里的美人坯子,小鼻子、小眼的,这以后还不跟一大群雄姿神眼的阿兰德龙?”
老熊听媳妇这么一说,不知道有多美了。孩子没生的时候,他就暗地里念佛,别长了他自己。没称想这丫头一生下来,一眼就是他老熊的丫头。他还没功夫琢磨怎么对付媳妇那张嘴,结果出乎意外,没遭媳妇的一顿数落,反尔戴了个金盔,越发乐得不知如何爱了。
苛月本来也想接老人来帮忙,可一看这“中国村”里的大户人家,她心里就怕了。眼守高洋一家就是个例子。再看看周围,有几个大户太太平平的?又能找出几个像林妈妈那样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知书达理的老人?另一方面,也不能全怨老人们不明事理。当初是请老人出来帮忙还是老人出来看美国的,从一开始,做儿女、做老人的心里都没个准数。国内的以为国外的小发洋财,国外的又指望国内的来这儿帮忙带孩子省钱过日子,两头没一个无私奉献的,不出乱子才怪!加上这些儿女,在国内就是大读书人,自打出了校门就没跟父母生活在一起,父母子女之间的了解,都是想象中的完美化身,疼不过父母,亲不过儿女。真正生活在一起了,幻想随之破灭,矛盾全爆发了出来,造成了一起又一起的“怨假错案”。真格是“剪不断,理还乱。是悲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苛月也想,自己在父母家里是个大人物,别说弟弟妹妹让她三分,就是爹老子也得让她三分。这要是父母来了,看她带着小的,伺候着大的,心疼得还不把老熊撅两半了?放在老熊他娘亲身上,我堂堂一个光耀门面的大儿子,让你个小女人家张口就骂,伸手就打,两天还不戳着儿子休妻?实际上,家庭都是在这种矛盾的磕磕碰碰发展起来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掺乎进了老人,性质就全变了,没一个好结果的。前车之鉴,他们俩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老熊说,就是他再忙,哪怕花钱请人来帮忙,外面餐馆里订饭吃,也不招事来,这叫花三份钱,省七份心。苛月也说,真想接老人来,就等确实有经济实力,我就把他们当祖宗爷供着,让他们好吃、好玩儿、好乐和,恭恭敬敬地请人家来,大大方方地送人家回,做个两面心里舒舒坦坦。这不,看着家里忙得热火朝天,心里面却觉得比点灯挂鞭炮还喜庆。
眼下,高洋心里却有说不出的苦。当初是活该自己居心不良,指望老人能帮忙,结果抓鸡不到,反丢一把米,得不赏失,害了自己。现在他们两口子没多的微笑、没多的话语、没多的吵架,没多的眼泪,没了爱,也没了性,只剩下流出的冰凉凉的血。真是荒凉悲惨之极了。
高洋恨自己无力帮助苛月,她历历拉拉又流血了。给苛月一听,气的她躺在床上就给一鸣打电话。
“怎么着,你想把高洋逼死啊?都三个多月了还在流血,这要有个大出血,还不要了人命?你做丈夫的还有点责任心吗?”
放下了电话,苛月又教育上了格雷:“妈妈流血了,你不能再让妈妈抱了,会压坏了小宝宝,她会疼的流血呀!”
格雷睁着眼睛使劲点着头,说:“我不再让妈妈抱了!”
高洋回到自己家里,她尽量使自己保持住稳定,不用力气,这样情况稍稍有了一些好转。可人还是一下拖的不成样子了。一鸣不得不早一些回来忙家务。老太太心疼儿子,也打上了下手,家里终于算平静了一段。
孩子不再缠她了,又缠上了一鸣,总是闹他,不让他去学校。冬天外面太冷,孩子呆在家寂寞,希望爸爸能陪他。孩子的要求并不过分。
奶奶看不过去了,说上了:“森,你就别烦你爸爸了。看你爸爸多不容易,养着你妈,养着你,还要操心大家。你要听话,懂点道理呀!”
高洋听见了,她强挺着身体从卧室里走出来。她摇着头,无力地对一鸣说:“一鸣呀!你听见了吗?这就是你世界上最好的妈说出来的话。我简直不敢相信。”
一鸣苦着脸,说:“妈,你说这个干什么?”
“怎么?不能讲了吗?”老太太从沙发上跳起来了。
高洋实在忍无可忍了,也火起来,对着一鸣大声说到:“陆一鸣,你给我告诉她,到底是谁养活了谁?你祖上坟是谁出钱翻建的,你陆家的房子是谁出钱盖起来的?你爹妈能来,是谁花的钱?告诉她!今天当着你爹妈的面,把这事讲清楚!这个家不是你陆一鸣一个人的!”
老爷子一听,手往桌上一拍:“反了!这到底是谁的家,是你高家的,还是我陆家的?没有我儿子,你高家的人能到美国?你以为你爹老子能领导我儿子,你也有权指挥我儿子?”
“你也别忘记,他现在是我的丈夫,就是他死,也轮不上你们来树碑立传!”高洋也不示弱。
一鸣急了:“洋洋,你就少说两句好吗?爸,你也先坐下来,有话好好说行吗?”
老爷子一手扶着心口,一手打着抖索。老太太一看,又蹦上了:“要出人命了。好一个小女人,现在就克上我儿子了。一鸣你真是没出息,这种女人还留在家里,还不让她快滚出去!”
一鸣上去又把他妈按到沙发上。
高洋气的也喊上了:“让谁滚?一鸣你说让谁滚?你给我说!说!”
“对!一鸣,你当着爸的面给妈说!”老太太也逼上了。
“你们就不要逼我好不好?”一鸣急的直躲脚,他走到高洋面前,两手扶着她肩,祈求到:“洋洋,你先带着孩子到苛月家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高洋一听,肺都气炸了,冲进屋里就收拾东西往箱子里装。她心里凉透了,有你一鸣的这句话,算明白了。
一鸣也跟进屋里,扒在高洋耳边说:“先在外面住两天也好,待我劝劝爸妈。”
高洋一声不响只管收拾东西。然后他拉起孩子提起箱子就走了。她走到车前。
一鸣不解地问:“这下雪天的开车干什么?”
“不用你管!回去管你陆家的事去!”
她带着孩子,开车走了。